雕花的幾案上,擺著一小碗米飯,宛若珍珠的米粒上撒著些許漆黑油亮的胡麻。胡麻即芝麻,因由張騫自西域帶入中原種植,這才沾了個「胡」字。不過胡麻雖少見,卻比不得這碗中的米飯珍貴。因為冀州不出產稻米,糧食以粟和小麥為主。而這碗米飯所用到的稻米乃是由東萊郡上貢所得。事實上,東萊郡本身也不產稻米,其上貢的稻米乃是與三韓的海上貿易所得。
面對這樣一碗包涵著諸多意義的米飯,袁紹一反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端起漆碗得意地向一旁端坐著的沮授笑道,「東萊郡與三韓通商已半年有余,平州卻毫無反響。看來公孫度也不過如此。」
「主公明鑒。公孫度不管東萊,只因其志在他方。」沮授拱手作答道。
「哈哈,什麼事都瞞不了公與。不錯,據探子來報公孫度正屯兵黎昌,而公孫贊則將大營遷往了易縣。」袁紹到這里,臉上不由流露出了不屑之色問道,「公與,汝可知公孫贊到易縣之後做了何事?」
待見沮授看著自己沒有作答。袁紹便放下米飯,以嘲弄的口吻說,「公孫瓚抵易縣之後,先是著人在四周挖掘十道塹壕,每條塹壕內修築許多土丘,每座土丘都有五六丈高,在上面建起高樓。在中央有一個最高的土山,達到十丈,供公孫瓚自己居住。山上之城以鐵為門,左右侍衛全被隔在門外,七歲以上的男子不許入內。公孫瓚只與姬妾同住。文書、報告等皆用繩子吊上城。他又命令婦女練習放大嗓門,使聲音能傳到數百步,以便向其他城樓傳達命令。誰曾想,昔日白馬將軍,而今竟會成整日與婦人廝混的縮頭烏龜。」
然而面對袁紹洋洋自得的冷嘲熱諷,沮授卻皺起了眉頭進言道,「主公,公孫贊在易縣屯糧築城。吾等日後想要破其城池怕是不易啊。」
袁紹怎會不知公孫贊城池築造得越堅固,他日後打起來就越費勁。然而袁紹目前無力進攻幽州月復地,因此他也就只得干瞪著眼看著公孫瓚一日日將易縣築造得固若金湯。至于縮頭烏龜一說,則更像是在自我打氣。不過這會兒沮授既然點穿了問題的關鍵,袁紹倒也不能繼續裝傻充愣下去。只見他深以為然地點頭道,「公與言之有理。而今公孫瓚龜縮城中,雖喪逐鹿中原之志,然吾等滅其也不易。如此這般僵持下去怎生是好。」
「主公莫憂。」沮授一個拱手沉聲分析道,「公孫瓚大興土木雖築起高牆深壕,卻也由此失了幽州民心,寒了將士之心。主公不若趁此時機,先拔除青州的在背芒刺。」
袁紹听沮授這麼一說,不由心頭一動張口問道,「汝是說青州田楷?」
「善,正是此人。」沮授頷首應道。待見袁紹露出了鄭重的表情,沮授又跟著向其詳細地歷數起了青州目前的狀況,「主公明察。田楷雖失劉備助力,然其只要在青州一天,就意味著公孫瓚在青州仍有影響,青州的各郡縣就不會輕易下決心臣服于主公。而眼下青州以東萊蔡安貞最親近主公,北海孔文舉最疏遠主公。據悉北海名士左承祖曾進言孔文舉,建議其擇一強勢依附。然卻被孔融處斬以儆效尤。可見其排斥之心,堅若磐石。故授以為主公此番不僅要除去田楷這根芒刺,還應當對蔡安貞與孔文舉有所表示才行。」
袁紹听到孔融處斬謀士以昭告不臣服于諸侯的決心,不禁冷哼一下傲然道,「孔文舉依舊如此不識抬舉。那就將其連同田楷那廝一並除去。至于東萊蔡安貞,其能以女子之身出任太守,全仗袁氏扶持。如此厚恩還不足以令其感激涕零?」
「主公此言差矣。授所言之表示,不是做給蔡安貞看,而是做給青州其他郡縣看的。」沮授擺了擺手道,「故授以為主公此番攻略青州,應向世人展示親袁氏之好處,疏袁氏之代價。」
袁紹對沮授一向信任有加,此時听他這麼一說,便謙遜地點頭道,「願聞其詳。」
而沮授則抖了抖長袖道,「主公此番招蔡安貞來鄴城,本意旨在讓其出資勞軍。既然如此,不若干脆一點,讓東萊出兵參戰青州攻略。」
袁紹一听沮授要讓東萊參戰,不由神色古怪地嘟囔道,「蔡安貞不過一介女流。讓其治理一郡之地還勉強可行。讓其出兵參戰太過兒戲也。那蔡安貞豈會答應?」
哪知沮授听罷,卻搖了搖頭笑道,「主公此言差異。授敢保證,主公要是令東萊參戰,蔡安貞會很樂意提供糧草。」
「為何如此?」袁紹不解地問道。確實,袁紹這次招蔡吉來鄴城,除了彰顯一下宗主的威嚴之外,也就是想讓其提供更多的糧食而已。畢竟東萊夏收頗豐的消息早已在中原傳得沸沸揚揚,而袁紹這邊又在打算點齊兵馬再與公孫贊大戰一場,能多要一點糧食總是沒錯的。不過先前听罷沮授一番分析,袁紹又覺得是青州攻略確實要先于幽州攻略。只是讓一介女流治理的郡府參戰,總讓袁紹覺得有些不靠譜。
沮授見袁紹依舊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樣,當即提點道,「主公若以宗主之身份強壓東萊出資勞軍,未免給人以強取豪奪之感。青州其他郡府見了難免會有微詞,覺得親袁氏也不見得有好處。然主公要是以肅清青州為由,命東萊一起參戰,那讓其責糧草則順理成章。畢竟只要能獲勝,東萊參戰亦能得戰利品。主公此舉公正嚴明,又有誰敢有異議。至于東萊兵的戰力,主公忘了東萊還有太史子義在?」
袁紹听沮授提起了太史慈,不由恍然大悟地拍手道,「若非公與提醒,吾差點忘了東萊還有太史子義坐鎮善,按公與所言,吾就行此公正嚴明之舉。」
「主公英明。」沮授恭敬地作揖道。其實同樣的事情,換在從前根本不用沮授提點,袁紹也能處理好其與依附勢力間的關系。但這一、兩年來隨著袁氏一統冀、並兩州,袁紹似乎越來越不在乎外界的感受與看法。以至于常常需要沮授在旁提醒他才會注意到某些事情做得並不妥當。
袁紹本人當然沒有意識到隨著實力的增強,他的心境正發生著某種變化。這會兒的他只是有些好奇沮授對蔡吉的態度,卻听他探問道,「公與似乎很看重蔡安貞這女流太守?」
「回主公。東萊蔡安貞雖是一介女流,卻擁有管仲之才。」沮授毫不吝嗇贊揚之詞道。
「管仲之才?公與未免言重了吧。」袁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主公明鑒。蔡安貞行事頗有古之管子遺風,善治政斂財。管子曾雲,斂輕散重。蔡安貞在東萊開商港一舉正暗合‘斂輕散重’之意。其甚至還拉攏到了中山甄家、上黨銅鞮侯為其所用。」沮授說到這兒,當下向袁紹深深一俯語重心長道,「主公若得此等奇女子輔佐定可成就霸業。」
然而沮授對蔡吉的評價雖高,卻並沒有引起袁紹的共鳴。因為袁紹看來,他身邊早已人才濟濟,多蔡安貞一個不多,少蔡安貞一個不少。不過倘若是以東萊郡為嫁妝的話,納了那女娃兒倒是個不錯的主意。想到這里袁紹便略帶輕浮地向沮授問道,「公與,汝看吾納蔡安貞為夫人如何?」
沮授一听袁紹有意將蔡吉納為夫人,連忙上前勸阻道,「主公,此事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袁紹皺起眉頭不滿地反問。在他看來蔡吉的家世不算太高,能嫁入四世三公的袁家乃是攀上了高枝。
「蔡氏年幼,主公若靠納蔡氏而得東萊,世人會譏笑主公以強欺弱。此舉實在有損于主公聲威。」沮授不假思索地一語點穿道。待見被說中心事的袁紹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又跟著補充說,「主公若是有意將蔡氏收入袁府,大可從眾公子中挑選一人與之成就姻緣。授以為平定青州就是個好時機。主公屆時可在論功行賞之際,向蔡氏提親將其許配給公子。如此佳偶良緣,不僅能被傳為美談,也可向世人彰顯主公愛才之心。」
听罷沮授一番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安排,袁紹當即放棄了他那「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計劃。轉而開始盤算起將蔡吉許配給自己哪一個兒子好來。須知袁紹現下有四個兒子,長子袁譚、次子袁熙、三子袁尚、四子袁買。其中長子、次子皆已成年,由袁紹已故的前妻所生。三子袁尚與蔡吉同年,由袁紹現下的正妻劉氏所生。至于四子袁買太過年幼故無需考慮。照理說,此樁婚事涉及一郡之地,本該由長子袁譚娶蔡吉最為妥當。然而袁譚前年已娶妻,且袁紹本人也不喜歡袁譚。袁紹喜歡的是三子袁尚。甚至正盤算著廢長立幼,讓袁尚代替袁譚日後繼承家業。可這個念頭一旦提出勢必會受到諸臣的反對。
所以經過一番低頭沉思之後,袁紹發覺蔡吉與自己兒子的樁婚事還需從長計議才行,于是他最終只得向沮授點頭敷衍道,「公與的意思吾明白了。此事容吾再想想。」
興平二年,秋,並不知曉自己婚姻大事正讓袁紹傷腦筋的蔡吉,在八百騎兵的護衛下啟程前往冀州州治鄴城。一同隨行的還有郡承管統,以及新任的從事劉義遜。由于冀州沿海沒有港口。故而蔡吉一行人只得選擇從陸路繞過北海、平原這兩個敵視袁紹的郡,轉而借道兗州進入冀州。如此這般當東萊使節團抵達袁紹領地之時已經是深秋時分。
「啊呀,又輸了主公老是贏,真沒意思」馬車內令狐九賭氣地將蒲席上的銅板隨手抹亂道。
而坐在她對面的蔡吉則帶著盈盈笑意問道︰「汝可知,為何汝一直輸?」
「為何?」令狐九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楮好奇地問道。自打得知蔡吉也是女兒身之後,令狐九徹底將蔡吉奉為了自己的偶像。這一次被蔡吉挑選為貼身婢女出使鄴城可是令其興奮了好幾天呢。
面對令狐九急切的追問,蔡吉隨手拈起一枚銅錢反問道,「汝還記得吾曾教爾等的倍數否?」
「記得。」令狐九立馬像在講武堂學堂中一般,端正了坐姿大聲回答道,「一個整數能夠被另一整數整除,這個整數就是另一整數的倍數。」
「回答正確。」蔡吉點了點頭,跟著將手中的銅板與蒲席上另外四個銅板放在一起道,「這游戲的關鍵就在于,汝每次取完所剩之銅板數,須是四之倍數加一。即盡量留五、九、十三、十七給吾。倘若吾為先手,則吾取兩枚,汝取兩枚,吾取一枚,汝取三枚,吾取三枚,汝取一枚。」
「啊原來還有這等訣竅主公好詐剛才還說是賭一把呢。」令狐九听罷解密立馬就抓狂了起來。
原來蔡吉閑來無事正在與阿九玩拿銅板的游戲,即17個銅板,一次可拿1∼3個銅板,到最後取最後一個銅板者輸。眼見阿九一味地胡亂拿銅板老是輸,便忍不住為其補課起來。而就在蔡吉在車內與阿九說笑之際,卻見管統縱馬來到車旁,向蔡吉指點道,「府君,前方就是漳水。」
蔡吉從車內探出頭,順著管統所指的方向一眼望去,只見天地之間正橫臥著一條白綾,便隨口問道,「過漳水可是鄴城?」
「善,鄴城位于漳水之北,乃是河北第一大城。」管統得意洋洋地點頭道。要不是聯想到蔡吉曾在洛陽住過一段時日,他甚至都打算稱鄴城為天下第一城。
眼瞅著管統對鄴城充滿了欽慕之情,蔡吉心想鄴城何止是河北第一大城。其在後世乃是赫赫有名的八大古都之一,有「三國故地、六朝古都」之美譽。其中「三國故地」,指的是建安九年(公元204年),曹操佔取鄴城之後,以此地為幕府。並在鄴城建造了著名的三台,即金鳳台、銅雀台、冰井台。在此三台上曹操和他的兒子們與眾臣宴飲賦詩,造就了著名的三曹七子,為後世留下了「建安風骨」之美譽。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袁氏一門灰飛煙滅基礎上的。
想到這里,感慨萬千的蔡吉不禁月兌口沉吟道,「鄴城蒼蒼白露微,世事翻覆黃雲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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