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面巾被扯落,展現在人們面前的是一張年輕而又平庸的臉。男子,不,更為確切點說應該是少年的面色霎時一陣煞白,一雙不大的丹鳳眼帶著七分焦慮三分羞怒瞪視著郭嘉。怎麼辦?要被笑話了少年在心中如此糾結著。
然而正當少年以為自己會被嘲笑之時,卻不曾想,蔡吉根本看都沒看他,而是直接湊到郭嘉面前,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道,「奉孝先生,這是幾?」
郭嘉則打了個酒嗝眯著眼道,「讓吾仔細瞧瞧……」
蔡吉見狀立馬收回了手指,轉過身沖著屋外大叫道,「來人奉孝先生又喝醉了」
「主公有何吩咐?」兩個守護在外侍衛的連忙進屋抱拳道。
「奉孝先生喝醉了。扶他出去醒酒。」蔡吉指著一旁晃晃悠悠地郭嘉吩咐道。
「吾沒醉。那是三。」郭嘉突然伸出三個手指作答道。可此時回答哪兒還有用。只見兩個侍衛在蔡吉的示意下,根本不听郭嘉解釋,直接就將他一把扶起叉了出去。
「天氣已涼,別用冷水。」蔡吉在關切地補充了一句之後,又回頭隨口向那少年告誡道,「壞嗜好,莫學他。」
「剛才那個是東萊的軍師郭奉孝?」少年詫異地看著郭嘉的背影問道。
「其實奉孝先生在開戰時從不喝酒,但只要一空閑下來會時不時的喝高。雖然本府已囑咐城內酒坊別再給他酒,不過奉孝先生似乎總有辦法搞到杯中之物。」蔡吉無奈的苦笑了一下之後,便打起精神向少年問道,「言歸正傳,還未請教先生稱呼?」
少年眼見經過剛才那番意外,蔡吉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地,依舊對自己以禮相待,稱呼自己為先生。驚訝之余,少年倒也順著蔡吉的話頭,調整了坐姿恭敬地回答道,「襄陽人龐統,字士元。」
其實少年被摘落面巾時所流露出的焦慮與羞怒統統都被蔡吉瞧在了眼里。她雖然不知少年好好的為何要戴面巾,但顯然郭嘉的舉動刺激到了少年的情緒。于是蔡吉二話不說便以以上的方式將郭嘉叉了出去,在無形中化解了剛才的尷尬。此刻見少年已恢復了正常,蔡吉便欣慰地頷首道,「原來是士元先生。」
等一下士元…先生…龐統?龐士元意識到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的蔡吉,一下子就楞在了當場。同時亦明白了眼前這少年為何會如此在意自己的容貌。在後世,龐統可是與「臥龍」諸葛亮齊名的劉備麾下兩大謀士,民間俗稱「鳳雛」。而在歷史上,龐統亦是助劉備奪下益州實現三分天下的首功之臣。然而,由于龐統出身寒門,且容貌不出眾,年少時一直默默無聞。後來雖得了潁川名士司馬徽的高度評價,可他仕途依舊坎坷。據說劉備和後來吳國國主孫權都曾因龐統相貌不佳而輕視于他。劉備甚至因此打發龐統去耒陽縣當縣令,結果龐統忿而罷工,引出了「非百里之才」的典故。
而此刻在蔡吉看來,龐統的容貌按這個時代的審美觀念來說確實寒磣了點。關鍵是皮膚黑,八字眉,外加兩眼有些無神,和傳統的那種「面若銀盤,目如流星」、「猿臂蜂腰,長須美髯」的標準相差甚遠。但就蔡吉本人的審美來說,龐統的容貌只能說是平庸,算不得丑。畢竟後世對美的詮釋很多元化,就算八字眉兩眼無神,照樣出科林法萊爾、阿德里安?布勞迪那等魅力四射的帥哥。男人嘛,有才華,有氣質就行。
那一頭的龐統見蔡吉前一刻還對自己以禮相待,後一刻一听自己自報家門之後,又開始上下打量自己不發話,不禁有些擔憂起來。話說,龐統之所以會帶著面巾來應聘,一來是想為自己造勢,搞些轟動效應。二來是真的怕自己的這幅尊容會影響應聘。再怎麼說,東萊太守都是個女子。女子都愛美不是嗎。要是自己的面容讓對方心生厭惡,怕是連說話的機會都不會給自己吧。總之,抱著以上等等想法,龐統才搞了一出蒙面的鬧劇。而且從應聘過程的前半段來說,這招效果還真不錯。只是,眼下自己真容已現,對方會不會覺得自己丑,而不接受自己呢?
越想越覺得心頭毛得慌的龐統,不禁忐忑地問道,「府君听說過統?」
這種情況下,蔡吉當然不能回答對方,「臥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我知道你是鳳雛龐統」之類的話。再怎麼說龐統眼下才十八歲,應該還沒同水鏡先生司馬徽踫過面,不可能得到「鳳雛」的外號。至于「久仰大名」更是談不上。再怎麼說龐統身處的荊州與東萊相隔千里。就算他在老家有過什麼驚人之舉,蔡吉也不會知道。好在這兩年來的東漢太守生活,令蔡吉對各色名士名將已經有了一定的免疫力。龐統的名頭雖響倒也鎮不住她。
只見此時的蔡吉帶著善意地笑容向龐統搖頭道,「本府未曾听說過先生。只是沒料到先生竟如此年輕。」
被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太守稱贊年輕,多少讓龐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且看對方樣子,似乎並不在乎自己的外貌,只在意自己的才學。這更令龐統覺得自己來東萊的決定沒有錯。于是他趕緊謙遜地推辭道,「先生當不得。府君,稱統士元就成。」
「行。」蔡吉爽朗的點了下頭,又問道,「士元自荊州遠道而來,不知現住哪里?」
「暫住城外邸店。」龐統略帶窘迫地回答道。話說,龐統此番獨自來東萊身上也帶了不少盤纏。只是未曾想,東萊的糧食雖便宜,可房租卻被那些個商賈抬得老高。加之龐統到黃縣之時,蔡吉正率部在北海作戰。眼瞅著一時半會兒見不著正主的龐統只得退而求其次在城外租金相對便宜的邸店住了下來。不過這樣一來也令他有更多的機會接觸龍口港,接觸東萊特有的海上貿易。期間龐統還抽時間探訪了黃縣周邊的莊園、屯村,看到了極富東萊特色的東萊車,听到了有關小蔡府君的種種奇聞異事。所以說龐統這半年來並非是在干等著蔡吉班師,同時亦在考察蔡吉的政績。
而蔡吉一听龐統住在邸店,也知其可能沒錢了,于是便熱情地提議道,「邸店品流復雜。士元若不介意,可搬來太守府住。」
能搬離邸店那種三教九流之地,龐統自是求之不得,當即便向蔡吉拱手道,「多謝府君收留。」
「士元莫要客氣。本府既然聘汝為講武堂講師,自然得為汝解決衣食住行。」蔡吉大方地擺了擺手道。
其實,蔡吉眼見歷史上性格張狂的龐士元竟如此順從、如此拘謹,一時半會兒還真有些不適應。不過再一想《三國志》中曾評價龐統「少時樸鈍」。想來其日後那種不健康的張狂,甚至矛盾的行為,多半是受了仕途挫折以及屢次折辱的刺激。而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還未為了出頭而違心作秀,還未飽受歧視。這是個青澀而又帶著點自卑的龐士元,一個離家遠行謀求發展的少年郎。
想到這里,蔡吉當即決定趁熱打鐵,向龐統攤牌道,「不瞞士元,本府設立講武堂,本就是想以此為梧桐樹,引來鳳凰棲。不知士元願否做本府入幕之賓,助本府一臂之力?」
龐統來東萊之前,便已看出蔡吉設講武堂、出「韓信點兵」之題,是想向天下招納人才。至于講武堂講師一職,在龐統看來更像是一種考較,考較應征者是否真有真才實學,再決定是否引其入幕。事實上,龐統早已做好在講武堂蟄伏一段時間的準備了。可誰知眼前這個少女府君竟僅憑一道題,一面緣,就招自己入幕。龐統雖自負擁有經世之才,但是這一刻面對蔡吉的邀請,他還是猶豫了……
現在答應會否被當做輕狂?
還是說對方是在試探自己?
且就在龐統沉默之際,卻見蔡吉仰起頭平視著他問道,「士元是覺得本府不夠資格?還是士元覺得自己不夠資格?」
「都……都不是。」龐統略帶慌亂的回答道。
「若是如此。那就請士元用自己的心來回答。」蔡吉露出微笑道。
十八歲的龐統從小就被教育,要謙虛、要守禮,不能張狂。然而這一切似乎在眼前這個女府君的眼中都不適用。少女的笑容很平靜,可龐統卻能看出那平靜的背後所涌動著的野心。頓覺心頭一熱的他,幾乎不假思索地就月兌口而出道,「吾龐統當然有資格輔佐蔡安貞」
對這才像是鳳雛龐統人不輕狂枉少年。在荊州學的那些條條框框就此丟了吧。東萊有東萊自己的作風。想到這里,蔡吉同樣用心回應道,「吾蔡吉也有資格受龐士元輔佐」
就這樣,四目相對的少年與少女幾乎在同一時刻露出了會心的笑容。這種君與臣之間的紐帶跨越了性別與身份,更跨越了千年的鴻溝。此時的龐統恨不得立馬就將自己心中一直淤積著的諸多想法,諸多理念一股腦兒地同蔡吉講上三天三夜。
蔡吉又怎麼看不出龐統的心思。雖然她無法像男性諸侯那般同謀士們抵足夜談,但也時常在府內同郭嘉等人交流見解。因此未等龐統發話,蔡吉便欣然提議道,「士元盡快搬來太守府吧。再說過幾天就是中秋了,即可熟悉一下同僚,也可好好熱鬧一番。」
「中秋?府君可要在府內祭月?」龐統神色古怪地問道。
「確切點說是賞月。」蔡吉點頭糾正道。
其實也難怪龐統會神情古怪。據史書記載,早在周朝,古代帝王就有春分祭日、夏至祭地、秋分祭月、冬至祭天的習俗。其祭祀的場所稱為日壇、地壇、月壇、天壇。分設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其中秋分祭月,定在一年秋季的八月中旬,故稱「中秋」。《禮記》就記載︰「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這里的夕月之夕,指的正是夜晚祭祀月亮。不過在漢朝中秋節還不是固定節日。此外,古人講究陰陽五行,認為男主陽,女主陰。太陰月亮自然得由女性來祭祀才行。加之祭月之風只在宮廷貴族間流行,並未流傳到民間。所以在這會兒的龐統看來,蔡吉身為女子拜月合乎情理,可邀男子一同參與就有些怪異了。不過主公既然開口邀請了,自己自然也不能就此回絕。
于是乎,龐統懷揣著興奮與好奇的心情答應下了蔡吉的邀請。由于其本身沒帶什麼行禮,因此第二天龐統便背著小包裹住進了太守府。而太守府上下則對于這個故弄玄虛的丑小鬼入幕頗有微詞。紛紛在背地里猜測,龐統是否同蔡吉有什麼親戚關系,或是有高人推薦。否則以其十七八歲的年紀,又是如此這般的尊榮,怎麼可能充當太守的幕僚。對于這些傳言蔡吉並不介意。正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龐統的才華終究會在日後漸漸顯現。現在做再多的解釋也只會適得其反而已。
就這樣時間在太守府下人們的各種有關龐統來歷的傳言中來到了中秋。這一日,鈴蘭與阿九依著蔡吉的吩咐在花園之中設下祭月用香案祭壇,備下宴席。由于漢朝尚無月餅,蔡吉便只得令鈴蘭蒸上幾塊餅蓋紅章充當月餅。一切準備就緒之後,直等華燈初上,賓客雲集。
說起來,蔡吉這一次邀請來府中共度中秋的人可真不少。除了郭嘉、黃珍、張清等一干文武官僚之外,還邀請了段芝、徐岳、張謹等城內名士,甚至連賽魯班、令狐勇等工匠也到了場。以至于原本冷清嚴肅的祭月,竟帶上了幾分唐、宋時期賞月的熱鬧。
「咦?這不是士元嗎?」。一眼瞧見龐統身影的張謹三步並作兩步就上前招呼道。
「文瑞,汝也來東萊了。」龐統不咸不淡地拱手道。
「什麼吾也來東萊了。汝上次不是在城門口看見吾了嘛。那時也不打個招呼。」張謹一語點穿道,跟著又熱絡地勾住龐統的脖子,「士元,汝怎麼會在這兒?」
哪知張謹的話音剛落,卻听身後有人接口答道,「士元是本府的從事。」
「見過蔡府君。」張謹放開了龐統,恭敬地向蔡吉施禮之後,又略帶詫異地追問道,「府君說,士元是從事?」
蔡吉微笑著頷首道︰「沒錯。士元年底將隨本府前往許都面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