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穿殘漢 資料 第四節 一片船契

作者 ︰ 黑色柳丁

「蔡府君說笑。吾等盜墓掘墳之輩,怎會是赴湯蹈刃、死不旋踵的墨者。」書房里林飛戲謔地笑了笑,仿佛對面的蔡吉說了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

然而蔡吉卻不為所動地繼續自顧自地分析道,「林郎君是否赴湯蹈刃、死不旋踵,本府不得而知。然本府卻知,墨家自墨子歿後,逐漸分離為二支。一為‘墨俠’,以‘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猶合符節也,無言而不行也’、‘口言之,身必行之’為信條,堅持墨子殉身赴義、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以絕墨自矯而備世之急之風範。如孟勝、田鳩。二為‘墨辯’,著重鑽研《墨經》,辯說文辭之言。林郎君既然不承認是‘墨俠’,那莫非是‘墨辯’?」

听罷蔡吉一番侃侃而談,林飛臉上的笑意漸漸退卻下去。卻見他仔細端詳了面前的少女半晌之後,忽然抬手鼓掌道,「段氏兄弟曾言,小蔡府君博學多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墨學自漢武之後幾近湮滅。能知墨辯存在者更是鳳毛麟角。」

蔡吉見林飛變相承認了墨家的身份,便以謙遜的口吻圓了個謊道,「林郎君過獎了。本府也只是早年在洛陽听人提起‘白馬非馬’一說,這才知天下間有墨辯存在。再一見林郎君精通機關之術,便斗膽猜測林郎君家學乃墨學。」

不過林飛听罷蔡吉所言,並沒有去打听她究竟是從何人口中听到「白馬非馬」一說,而是直接張口沉吟道,「白馬,馬也;乘白馬,乘馬也。驪馬,馬也;乘驪馬,乘馬也。」

「獲,人也;愛獲,愛人也。臧,人也;愛臧,愛人也。此乃是而然者也。」蔡吉不假思索地跟著接口道。

林飛眼見蔡吉輕而易舉地就接上了《墨子?小取》中的記述,在驚喜之余,臉上也頭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看來蔡府君並非葉公好龍。」

「吾也只知這一段。雖久仰墨子大名,卻無緣一睹《墨經》。」蔡吉略帶黯然地嘆息道。這倒並不是蔡吉在故意做作。而是在紙張尚未普及的年代,書卷本就是稀有之物。加之墨家又已勢微數百年,此刻若想找點關于墨家的典籍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事實上不僅是東漢,自秦統一六國到清朝的兩千年里,墨學基本上是處于停滯階段,研究墨學的學者更是屈指可數。畢竟墨學特有的理工思維模式,與中國傳統的官本位思維模式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真讓墨學再一次被中華學術界注意的契機是清末的西學東漸。西洋人用堅船利炮砸開天朝大門的同時,西方的邏輯學也隨之傳入中原。面對這一陌生的學說,中原的夫子們開始翻找古文獻以求證明此法古已有之。結果考證了半天,考證出了一直與儒家唱反調的墨家。事實上,墨辯邏輯學是與亞里士多德邏輯學、古印度因明學並肩的古代形式邏輯三大源流。只不過古希臘的邏輯學在西方一脈傳承不斷完善,古印度因明學借由佛教而傳播,而墨辯邏輯學則被塵封了千年之後,才被孔門子弟翻出來撐門面。

當然也正是靠著清末民初梁啟超、章太炎、胡適等學者對墨學的研究,上一世的蔡吉才會對墨家產生興趣。同時這會兒也能與面前的東漢墨者聊上幾句。這不,听罷蔡吉的一席感慨之言,林飛當即熱情地抱拳道,「蔡府君若是有志研習墨學,林某可送府君一套《墨子》。」

「林郎君如此大方,那本府就厚顏收下了。」蔡吉一听林飛要送她《墨子》自然是喜上眉梢。要知道她之前還在盤算以復興墨家為旗號,培養一批注重認識論、邏輯學、自然科學的人才為己所用。那曾想瞌睡有人送枕頭,這邊竟真的跑來了一個墨門子弟。然而激動歸激動,蔡吉終究沒有即刻就向林飛提出要復興墨家一事。畢竟林飛不是史書上有過記載的人物,也沒有像段氏兄弟那般與蔡吉同事過一段時間。可說眼前這個男子來得太突然也太神秘。在未模清對方目的之前,蔡吉並不打算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

所以這回兒的蔡吉在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之後,便將話鋒一轉再次向林飛探問道,「不過林郎君,此番來黃縣該不會只是為了來教仲苗煉硝?」

林飛眼瞅著蔡吉前一刻還在與自己討論墨學,後一刻卻又一臉波瀾不驚地打探起了自己來黃縣的目的。心想此女還真是個難纏的角色。不過就是難纏才值得自己來此做大買賣。想到這里林飛立馬也換上了一副商儈嘴臉,向蔡吉,「不瞞蔡府君,林某此番來黃縣,意在做買賣。」

「做買賣?林郎君莫不是要賣冥器?」蔡吉神色古怪地問道。要知道前一世歷史系出身的她對盜墓之類破壞古跡的活動本無好感。更何況林飛要是將冥器拿來龍口商港月兌手,那很有可能會被喜好中原奢侈品的三韓人或倭人買走。這讓蔡吉在心理上很難接受。

「冥器?」林飛先是楞了一下,跟著便知蔡吉在擔心什麼了。卻見他當即哈哈大笑道︰「蔡府君想哪兒去了。模金,顧名思義吾等只是要金銀珠寶。至于玉器,冥器,自是留在墓中。就算真取了出來,又有何人會收?不怕晦氣。」

蔡吉听林飛如此一解釋,這才意識到眼下是東漢,眾多諸侯盜墓的目的是為了籌集軍資,而不是收藏古玩。且古人對陪葬用的玉器、青銅器本身還是頗為忌諱的。當然像宋徽宗那樣對青銅器有特殊癖好的人除外。眼下既然有了林飛的這番保證,蔡吉在心里踏實之余,又跟著問道,「既然林郎君不賣冥器,不知又打算作何買賣?」

「賣人。」林飛賣了個關子道。

「賣人?」蔡吉愕然地瞪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心想這位仁兄做的買賣還真是沒一個正經的。也不知他是打算販賣兒童,還是販賣婦女?

正當蔡吉在心中暗生鄙夷之時,那一邊林飛卻得意洋洋地伸出三根手指道,「沒錯。林某手中有三百了力士欲尋明主,不知蔡府君可有興致?」

蔡吉一听林飛原來是要賣兵給自己,不由長舒了一口氣。但她轉念一想林飛既然做的是盜墓的勾當那他手下的所謂力士豈不就是一幫盜墓賊!?覺得有些怪異的蔡吉趕緊追問道︰「林郎君,汝言之力士,可是盜墓掘墳之輩?」

「蔡府君真是一點就通。沒錯這三百力士皆熟知開山掘墓之術。」林飛說道這兒,沖著蔡吉頗有深意地微微一笑道,「當然挖溝毀城亦不在話下。」

雖說林飛這番介紹乍一听起來頗為誘人。但蔡吉還是謹慎地問道,「哦?既是如此能干之輩。林郎君為何要賣與本府?林郎君不正是以此為生嗎?」。

面對蔡吉的質疑,林飛卻懶散地擺了擺手道︰「蔡府君有所不知。林某向來獨來獨往。這群力士原是家兄的部曲。家兄將其托付給在下後至今不知所蹤。林某思前想後,覺得與其讓這幫力士跟著在下無所事事,不如為其找一明主相投。」

「若是令兄回來發現汝已將其部曲轉賣,這可如何是好?」蔡吉不置可否地反問道。

「蔡府君大可放心。家兄既將這批力士托付給在下,自然生殺借由在下做主。」林飛拍著胸脯保證道。

「三百力士……人還真不少呢。說起來,東萊地貧人稀可養不起太多人啊。」蔡吉輕輕甩了甩長袖嘟囔道。

林飛見蔡吉一副要殺價的模樣,當即嘖了嘖嘴道,「蔡府君能置辦起一千重騎,又何慮這三百力士。」

蔡吉耳听林飛提起自己的那一千重騎,不由心生警惕,「林郎君似乎對東萊頗感興趣。」

林飛卻用理所當然的口吻回應說,「既然日後要做大買賣,自然得先探一探對方的虛實才行。」

「本府對林郎君的虛實也不深喲。不是嗎?」。蔡吉逮住機會向林飛逼問道。

可誰知林飛卻更加狡黠地反問說,「蔡府君連林某的家學都已探出。難道了解還不深?」

蔡吉見林飛開始避重就輕地扯皮起來,便知今日多半是只能打探到這種程度了。不過正所謂來日方長,只要對方還想同自己做生意,還想搭自己這條線,那就總會有弄清楚對方底細的一天。更何況三百力士還在可控制的範圍之內。因此這會兒的蔡吉便不再與林飛多做糾纏,而是直截了當地點頭應道,「三百力士就三百力士。不知林郎君開價多少?」

「一片船契。」林飛豎起右手食指道。

「啥?」以為自己听錯了的蔡吉又問了一遍。

可林飛依舊晃了晃食指微笑道,「吾要一片去東吳的船契。」

蔡吉沒想到林飛非了半天的口水竟然是要用三百力士換一片船契。一時間蔡吉也不知道這算是撿到便宜,還是被人耍了。不過面對林飛看似荒謬的價碼,蔡吉最終還是一本正經地向他問道,「看來這張船票對林郎君很重要?」

「確實重要。不瞞蔡府君,林某正打算去東吳談樁大生意。」林飛以同樣認真的口吻回答。

然而這一次蔡吉卻並沒有追問林飛談的是什麼生意,而是直接向其拱手道,「那本府就此預祝林郎君馬到功成,財源滾滾。」

林飛本還想借這話的由頭與蔡吉談一下接下來的合作,卻不曾想對方竟直接來了這麼一出。真是個有趣的女子。林飛在心中暗暗贊嘆了一番後,便將主意一改,突然向蔡吉報出了一串數字道,「一千零四十九。」

鬧不清這串數字意義的蔡吉不解地看了看林飛。

而林飛面對蔡吉怪異的神色,則跟著解釋說,「蔡府君的那道韓信點兵,答案應是一千零四十九。听仲苗兄所言,蔡府君此題張榜于城頭已有大半年,卻僅有其一人答出此題。蔡府君不覺東萊之池過于淺顯難覓游龍?」

蔡吉被林飛一語點中窘事,不由尷尬地點頭嘆道,「林郎君所言,本府也深有感觸。其實也不能說東萊難覓俊杰,只是本府人小德微難得俊杰認同罷了。」

「蔡府君莫要妄自菲薄。府君以女子之身出任太守本就驚天動地。只是青、兗、徐等中原各州名士多已出仕,蔡府君若想在中原再招名士恐難有成效。故林某以為蔡府君大可另覓蹊徑從南方招募名士。」林飛提議道。

「林郎君說的可是吳越、荊楚等地?」蔡吉低頭思慮了一下問道。

「正是如此。」林飛點頭分析道,「吳越、荊楚等地歷來名士輩出,只因地處偏遠故一直不為中原各諸侯所注重。」

蔡吉听林飛這麼一說也覺得有道理。畢竟在她的印象當中後世家喻戶曉的諸多三國名人都出于吳越、荊楚之地。只是東漢交通不便,自己眼下又公務纏身實在沒時間跑去南方招人。想到這里,蔡吉不禁長嘆了口氣道,「話雖如此。可終究路途太過遙遠啊。」

「蔡府君此言差異。東萊既已打算發船前往東吳,蔡府君大可讓人將這‘韓信點兵’之題帶去南方招人解題。林某相信總會有懷才不遇之士前來解題。」林飛向蔡吉點撥道。

好主意呀!蔡吉一邊在心中暗嘆自己怎麼楞沒想到這一招,一邊則抬頭看了看林飛問道,「林郎君真是做買賣的?」

「做大買賣的。」林飛得意地頷首道。

蔡吉見林飛依舊不肯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便就不再強求。不過她同時也不想就此讓對方牽著鼻子走。于是在一番搜腸刮肚之後,蔡吉試探著向林飛透露了一個史書中所記載的關寶物的消息,「既然如此。那本府也不能白佔林郎君的便宜。本府曾听人說起豐城斗牛之間常有紫氣。本府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不過林郎君既然精于模金應該能查出個所以然。」

哪知蔡吉的話音剛落,林飛就已眉飛色舞地模著下巴道,「豐城劍氣?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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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書友的建議將船票改為了船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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