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咕咕叫著,並在原木塔樓上留下層層疊疊的鳥糞。但林飛對此並不介意,他喜歡獨自爬上塔樓用小米喂養他的鴿子,並從塔樓眺望海灣以及整個錦西城。或許以中原的標準來說「錦西城」充其量只能算個寨子。但就遼東而言,這里有城牆,有箭樓,有港口,有市場,有衙門,無論從何種角度上來說,它都是一座城,一座麻雀雖小卻五髒俱全的城。而隨著第一批中原移民的到來,錦西城亦像是一株吸收了充足養分的樹苗一般茁壯成長。
總有一天我栽下的樹苗會長成蒼天大樹——林飛環視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在心中如此起誓著。是的,這里的每一個碼頭,每一條街道,每一間房舍,皆出于林飛之手。是他說服蹋頓在小白狼河口南岸建錦西城;是他指揮王烈招來的奴隸在小白狼河口起最初的碼頭;是他用商隊運來的布匹、美酒同烏桓人換取糧食、牛羊,以便第一批抵達後能立即著手屯墾。事實上,以後世的地理劃分來說,此地不應該是「錦西」,而應該是「錦州」,因為小白狼河正是未來的小凌河。不過這又有什麼關系呢。蔡吉要一座城,林飛給了她一座城,而且位置比她原先選的還要好。
「林郎君果然在此啊。」
一個洪亮的聲音打斷了林飛的思緒。順著這熟悉的聲音,林飛一眼就望見,一身八卦白袍的于吉正愜意地倚坐在由蜀錦、皮毛裝飾的轎子上,由八個身強力壯的奴隸將其抬得穩如平地。而在于吉的身後則跟著數十名男女信徒,他們中有中原來的太平道教眾,有烏桓人、扶余人。還有一些說不出名來的野人。據說這些新近加入的蠻子都是附近的法師、巫師,因斗法失敗而被于吉收服。當然所謂的「斗法」在林飛眼里不過是唬人的把戲而已,並且一些橋段以前還是由他林飛設計的。
管他的呢。反正能唬住蠻子就成。畢竟僅靠移民以及王烈的手下根本無法保住錦西城。林飛之所以能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北疆建立起一座屬于漢人的城池,關鍵還是靠了烏桓大人蹋頓的支持。而蹋頓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之所以會向林飛提供幫助。是因為他需要中原的鐵器、中原的布匹、中原的器皿。烏桓人是優秀的戰士,但絕不是好的工匠。他們的工藝水品甚至都不及三韓人。三韓人至少能打出優良的刀劍,而烏桓人要是沒有漢人、三韓人的工匠。他們連補盔甲的人都沒有。所以蹋頓需要錦西港,正如錦西需要烏桓人保護一樣。只不過可又有誰能保證,那個住在昌黎城內的蠻子哪天不會一個頭腦發熱。突然沖入城中洗劫一番。因此。至少在錦西能積聚起屬于自己的力量之前,他們需要有這樣一個富有「神力」的人物來鎮住反復無常的蠻夷。
抱著如此想法,林飛臉上掛起了公式化的笑容快步走下樓,向于吉拱手招呼道,「大上師來訪,未曾遠迎。失敬失敬。」
「林郎君客氣了。是本座不請自到。」于吉客氣地拱手還禮,卻並沒有讓奴隸放下轎子的意思,所以他依舊保持著俯視林飛的姿態。向其提議道,「林郎君,本座要北邊的山頭上建一座佔星閣、一座神殿。用以佔卜算卦。」
佔星閣?神殿?這老兒真把他自個兒當神仙了?還是當他是這兒的皇帝?林飛顯然不喜歡于吉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特別是在知道各自底細的情況下,于吉的種種裝腔作勢在林飛看來十分可笑。但他卻又不得不擺出一副虔誠的模樣回應道。「上師明鑒,在下不是已為上師在城西建起精舍?」
「城西的風水不行。而且那精舍太小了,本座需要一座神殿,方能便與接見前來求學、求醫的信眾。」于吉連連搖頭。
前來求學的信眾?是說那些蠻子嗎?夠了,適可而止吧。就算是符水也不是百試百靈的靈丹妙藥。總會有救治不成功的時候,到時候要怎麼向這些蠻子做解釋?像在中原時那樣說救不了是不信道的緣故?但願這些蠻子能听你解釋。林飛一面月復誹著于吉,一面則兩手一攤苦笑著回應說,「上師,正如汝所見,百姓才剛剛登岸,他們需要安置,需要歇息。而且遼東的夏季很短,冬季很長,在寒冬來臨之前,錦西城需要屯儲足夠的糧食過冬。恐怕一時半會兒城內難以抽出足夠的人手建神殿。」
「東萊會運來足夠的糧草讓城內百姓過冬。這點林郎君不必費心。」于吉嗤之以鼻道。
「上師明鑒,蔡使君確實答應過會提供糧草給錦西城,但上師也別忘了,海路十分凶險。這次移民船隊,就有一艘船在海上迷了路,從此再無蹤影。」林飛不甘示弱地警告道。
耳听林飛提起了洶涌的大海,于吉的臉色不由微微發生了些許變化。看來上一次的海上之旅給這位上師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但于吉還是固執地說道,「那就在冬天造。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冬天?這里的冬天能直接把人的耳朵凍掉。當然那些新附的蠻子或許會樂意為「活神仙」,用一個冬天造一座神殿。林飛抱著嘲諷的心態向于吉欣然俯身道,「願意為您效勞。」
于吉見林飛不再推三阻四,原本板著的臉立即就緩和了下來。他甚至還帶著友善的口吻向林飛詢問說,「那就有勞林郎君了。不過城內的儲糧也需林郎君多多費心。」
果然,就算是「活神仙」也沒辦法憑空變出糧食來。林飛暗自冷笑了一下之後,自信地回應說,「上師放心。林某已著人出海捕魚,用鹽腌制魚肉。相信這個冬天錦西城不會過得太過糟糕。」
林飛說到這里,不得不在心中感謝蔡吉向他提供了曬鹽之法,這讓他省去了許多人手。小白狼河口是個天然的鹽場。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經營,他能讓錦西成為一座遠近聞名的鹽都。到時候無論是白山黑水間的東夷,還是來自大漠草原的匈奴人都會從這里購買食鹽,用他們的牛羊,用他們的馬匹。乃至他們自己。此外他還可以通過海路運來茶葉。對于吃肉女乃的蠻子來說,沒有比茶葉更神奇的飲料。他們一定會為其出大價錢。一瞬間林飛愛上了這種感覺。遠離中原的陰謀,遠離古老的誓言。只是一心一意地經營一座屬于他的城。
然而,于吉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打破了林飛的美好想象。只見這白胡子老頭撫模著長須仰聲大笑道,「多虧了林郎君。本座的錦西才能安枕無憂。」
什麼你的錦西?你什麼都沒做。憑什麼坐享其成。林飛在心中止不住地怒吼著。但從周圍百姓以及蠻子向于吉表現出的恭敬態度中,林飛知道就算于吉什麼都沒做,他依舊是大多數人眼中的錦西締造者,是個「活神仙」。而自己這個為他們造起一座城池,為他們帶來糧食與安定生活的人,在他們眼中卻只是個會養鴿子的怪人而已。事實上,從很早以前起,墨門的子弟就重復著同樣的場景。他們周游列國。為列國的君主奉上他們的知識與機關術。然後列國的君王卻像對待工具一樣,用完就將他們隨意丟棄。而現在就算是同太平道這樣的喪家之犬合作,自己照樣還是被丟到了一旁。
真是無可救藥的愚蠢呢。
林飛的臉上與心中同時顯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但他轉念一想自己還有另一個合作者。雖然同樣野心勃勃,但至少那個少女懂得尊重古老的知識。在而今這個毫無信義的亂世。這樣的諸侯已經不多了。
劉曄策馬站陣前在看著自己制作的一輛臨車沖過重重烈焰直達汝南城門,卻被城頭砸下的石檑砸得粉碎。對此劉曄顯得無動于衷,他只是在想倘若有能一種器械能將巨石拋出豈不是能砸碎更多的攻城器械,或許可以改用木球,或許可以叫這東西為「霹靂車」……
當然劉曄不會將自己的心中想法同他人去說,因為這會讓他被別人當成怪物。劉曄在很小的時候就喜歡研究家中古籍,其中有一套墨子。他所制造的諸多攻城器械都是從這些古籍中汲取靈感的。曾經有長輩告誡他少去踫那些書,那些書並不是正道。但很快亂世就來臨了,事實證明,那些書上所記錄的東西十分管用。它們為他帶來了榮華富貴。然而劉曄卻並不打算將霹靂車的想法告訴袁術,他甚至不願意再繼續為袁術造任何攻城器械。因為那些諸子百家的書籍不僅教會了劉曄如何制造攻城器械,同時也讓他明白何為明主,何為狼主。
袁術從任何一個角度上來看都不是明主,他甚至都算不上是狼主,只是一介獨夫而已。所以劉曄並不想留在袁術身邊。但他的家族在揚州,在袁術的控制之下,這讓劉曄不得不為袁術效力。其實袁術陣營中有不少人都有相類似的經歷。家族給他們良好的教育與生活環境,而他們又不得不被自己的家族所累,無法像那些出身卑微的寒士一般選擇想要的主公。
「子揚,陛下對神械營沒能及時補造井闌十分不滿。」不知何時出現的楊弘打斷了劉曄的思路。但他的語氣卻不如他所說的內容來得嚴厲。
所以劉曄也只是照實回應道,「制造井闌需要大量的木材。主公急于攻城,一時間也只能造出臨車。」
井闌是一種高於十米以上的攻城武器,用來攻擊城牆上的守軍,並保護正在爬越城牆的己方士兵。這是移動的箭樓,能給城頭上的守軍帶來毀滅性的打擊。劉曄曾經讓部下造出三輛井闌,但它們都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里被曹操的兵馬燒成了一堆木炭。兩軍對陣有夜襲本是極其尋常的一件事,可擁有十萬大軍的袁術還是讓數千曹軍騎兵如入無人之境般地燒毀了重要的攻城器械。可袁術已經要按原計劃攻城。這就使得劉曄不得不連夜倉促打造三輛沖車,四輛臨車來配合大軍攻城。其效果自然是不能同先前打造那些攻城器械相提並論。
楊弘听罷劉曄的回答,嘆了一口氣道,「主公,想盡快攻下汝南城。」
「可曹軍很頑強。」劉曄擰著眉頭搖頭道。不管是書里,還是現實,都告訴劉曄攻城戰是殘酷而又漫長的過程,特別是面對曹軍這等難纏的對手。袁術的願望顯然有些想當然。
「這大伙都知曉。只是時不待我啊。」楊弘咧嘴苦笑道。最新傳來的戰報顯示,東萊的蔡吉已率部南下,並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佔據了徐州的瑯琊郡。呂布聞訊後直接就從小沛撤軍到了沛國以南,不知是想要重整旗鼓呢?還是回徐州對付蔡安貞?倘若是後者,這便意味著沛縣的劉備將騰出手來威脅袁術的右路。此外孫策也在同一時間在吳郡擊敗了嚴白虎等人,隨時都可能繼續威脅袁術麾下的廣陵郡。周邊的情勢對袁術並不算好,但只要他能打下汝南城,則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孫策會退兵,蔡吉也會權衡利弊按兵不動。可就算只有一個條件,眼下想要將其達成也並不容易。想到這里,楊弘再一次向劉曄期盼地問道,「子揚,汝想想還有什麼沒用到的墨家攻城術?」
「不瞞楊軍師,吾在墨子上所學的東西都已用上。攻城終究還是要靠將士舍命才能實現。就像曹軍沒有大型的器械,光靠人力也已堅守了數月。」劉曄回過頭語重心長地說道。
可而今我軍缺的正是舍命的勇氣啊。望著對面被曹軍驅趕回來的士兵,楊弘的心情惆悵不已。那些新近加盟的流寇一心只想著跟著王師佔便宜。而陛下又不打算讓自己的嫡系去攻城,如此焦灼下去可不是件好事。且就在楊弘憂心忡忡之時,忽見不遠處疾馳來了一個斥候,翻身下馬向其獻上一支皮筒道,「軍師!壽春八百里加急!」
壽春八百里加急?!楊弘納悶地從斥候手中接過了皮筒,麻利地從中倒出了麻紙展開一瞅。下一刻,他那張鯰魚般的臉龐頓時就刷地一下變得煞白。旁邊的劉曄見此架勢,不禁關切地向其問道︰「楊軍師,出何事了?」
待見楊弘張了張嘴,艱澀地吐字道,「壽……壽春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