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愁,且就在廬江百姓忙著春耕之時,壽春城內卻是一片愁雲慘淡。誠然袁術軍收復壽春已近半年,可直至今日城內被呂布軍焚毀的殘垣斷壁還歷歷在目。喪失家園的百姓只能寄居于臨時搭建的窩棚之中,仰起因饑餓而浮腫的臉眺望遠處已然修繕的皇宮過一天算一天。
然而作為壽春皇宮的主人,袁術卻依舊覺得自己的宮殿寒酸不已。因為皇宮的城牆、亭台固然能動用民夫日夜趕工修復,可皇宮內被呂布奪走的奇珍異寶卻一時間難以再覓。寬敞的殿堂不再描金貼銀,威武的龍椅不再鋪就綾羅綢緞,用膳的碗碟不再是精美絕倫。唯一能讓袁術心理有所安慰的是眼下宮內的妃嬪宮女倒是換了一茬年輕貌美的新人。不過此時此刻袁術卻屏退了那些可人兒,與部將幕僚一同傾听長史楊弘的匯報。因為他不想讓身邊的妃嬪看到自己的落魄相。
是的,現在的袁術可以說是落魄之極。在過去的三個月內他在睢水喪失了三萬精銳,在陽泉丟失了淮河防線,之後又坐視劉備長驅直入攻佔廬江。紀靈、張勛等大將相繼命隕沙場,劉勛、陳簡、雷薄等外派駐防的部將又與他若即若離。因此眼下袁術真正擁有實際控制權的地盤其實僅是以壽春為中心的一縣之地。可袁術既已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悍然稱帝,中原的諸侯們自然不會就此可憐于他。這會兒楊弘就為袁術帶來了一個糟糕的消息。
「二月初七,曹軍克穰城,張繡降。據悉曹操現今已班師回朝,正調集兵馬意圖征討陛下。」
隨著楊弘念完內容將竹簡收起。整個大殿頓時就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之中。現如今只要不是傻子,心里都清楚以袁術的實力根本無法與坐擁豫、兗兩州的曹操相抗衡。甚至就算是孫策、劉備那樣的小諸侯亦能將袁術捻出壽春城去。因此也無怪乎一干部將幕僚會以沉默應對即將到來的末日。
袁術坐在龍椅之上先是看了看目前麾下唯一的可戰之將陳紀,繼而又掃了一眼畏縮成一團的幕僚,最終還是將目光停在了楊弘的身上。卻見他調整了一下坐姿,擺出一副傲視天下的架勢張口說道。「眾卿不必慌張。朕有九江郡為盾,有劉勛、陳簡等大將坐鎮,有孫策等諸侯為援。區區曹操不足畏懼!」
袁術此話一出一些膽小的幕僚心里雖不以為然。可嘴上還是討巧地向袁術連連奉承。倒是楊弘緊鎖著眉頭,出列向袁術點穿道︰「陛下明鑒。孫策已被漢帝封為明漢將軍。怕是其非但不會出兵幫助陛下,反倒是會趁曹操來襲之際在背後對陛下不利。」
本想給自己的部下打打氣的袁術。此刻听楊弘這麼一說。也不好再繼續打腫臉沖胖子下去。于是他當即濃眉一豎,破口大罵道︰「哼!孫策小兒實乃白眼狼也!想當初要不是朕出手照應孫氏一干老弱,此小兒如何能在江東立足!而今劉協小兒不過給個虛餃,就讓他與朕為敵。朕一定要讓這等忘恩負義之人付出代價!」
袁術雖在龍椅上說得咬牙切齒,可大殿之上卻沒有一個人將他的話當真。孫策是何許人也,那可是南滅劉繇,北破陳瑀,作擁的三郡之地的江東小霸王。以袁術現下的那點兵力。孫策不來攻打壽春已是謝天謝地。要說去找孫策算賬,那豈不是在羊伴虎睡——找死!
然而袁術卻絲毫沒有在意底下眾人異樣的表情,反倒是自信滿滿地向楊弘下令道。「楊卿,汝這就替朕草擬詔書。將丹陽郡的印綬賜予丹陽豪強祖郎。命其煽動山越人,共同打擊孫策。此乃驅狼吞虎之計也。」
楊弘沒想到袁術在這等緊要關頭還會想到去算計孫策。不過考慮到此計確實可以給孫策制造麻煩,阻止其威脅壽春,楊弘便躬身附和道,「陛下英明。」
有了楊弘的帶頭,在場的其他部將幕僚自然也跟著向袁術歌功頌德了一番。袁術見狀跟著又自我感覺良好地向楊弘等人布置了一下如何招兵買馬應對曹操來襲。眾人雖知而今壽春的庫房早已見底,卻也只得唯諾著先應承下來再說。不過在眾部將幕僚逐一領命退下之後,袁術卻將袁渙一人給留了下來。
話說自打袁渙上次在淮水之上為潰敗的袁軍籌集到足夠的船只之後,袁術便將其視作了心月復忠臣。當然袁渙本人可不將此視為榮欣。因此這會兒的他只是謹慎地躬身詢問道,「陛下留臣下來可有要事?」
哪知袁渙的謹慎換來的卻是袁術笑容可掬的招手,「袁卿不必拘謹。上來說話。」
眼瞅著一向脾氣暴戾的袁術露出這樣一派尊容,袁渙只得一面暗暗月復誹,一面上前听令,「陛下請吩咐。」
袁術湊上前問道︰「袁卿上次向朕提起說,東萊的段伯明能為朕提供海船去青州。不知此事可還作數?」
袁渙听袁術突然提起段融,不由皺了下眉頭回應說,「回陛下,段伯明確實向臣許諾過此事。只是外界有傳聞說此番將劉備部運過淮水的乃是段伯明那伙商賈。陛下還信此人?」
袁術擺擺手道,「空穴來風之詞怎能當真。就算此事真是段伯明所為也無妨。商賈都是逐利之徒,收錢做事本無可厚非。汝去告訴段伯明,只要能幫朕北上,朕屆時一定重重有賞。」
見袁術說到這份上,袁渙倒也沒再多勸什麼,而將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向袁術講明道︰「回陛下,段伯明那邊的意識是,用海船幫陛下北上乃蔡安貞的主意,為得是報袁氏之恩。」
「報袁氏之恩?」袁術眼珠滴溜一轉,似乎是模到了某些門路。卻見他擺出一副激昂的架勢說道,「沒錯!漢朝王室的氣數久已盡了。袁氏應當接受天命為君王,符命與祥瑞都顯示得很明白。朕雖惜敗于群雄之手,可朕的本初兄長坐擁四州之地,丁口一百萬戶,比朕更有資格繼承袁氏大業。袁卿。汝這就去替朕回復段伯明,就說朕謹將上天授予的使命歸獻給兄長,助兄長完成復興大業!」
「陛下真要北上?可是陛下剛才不說要同曹操決一死戰?這是……」袁渙小心翼翼地探問著。顯然袁術前後矛盾的態度令袁渙有些模不準他的想法。
而袁術見袁渙一臉茫然的模樣。不由狡黠地笑了笑,「君可曾听說金蟬月兌殼乎?」
其實金蟬月兌殼之計並非任何人都可以耍,至少易京城內的公孫瓚就看不到絲毫「月兌殼」的機會。建安二年的最後一個月。趙雲為易京城送來了久等的「援軍」。然而這援軍並非眾人翹首期盼的十萬黑山,而是孤身一人落魄而回的大公子公孫續。從那時起整個易京城便陷入了一片愁雲慘淡之中。
只是易京城內固然惶惶不安,並不代表易京城外的袁紹軍就高歌猛進。夯土的城郭雖被投機砸得千瘡百孔,卻還是有效地阻擋了袁紹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以至于直到開春袁紹軍才扒開層層城郭,直面易京城真正的城牆。而蔡吉也在軍營里渡過了她在漢末的第四個新年。
當下蔡吉的軍營已同其他友軍一樣搬到了易京城前,從蔡吉的大帳能清楚地望見易京城滿是瘡痍的城牆。同夯土的城郭不同,易京的城牆是在夯土的基礎上再外裹一層磚石,其強度要遠勝于單純的夯土牆。同時又能比純粹的石牆砌得更高更寬。
相比之下袁紹軍所使用的投石機。還是戰國時代傳下來的款式。即利用杠桿原理將炮梢架在木架上,一頭用繩索栓住容納石彈的皮套,另一頭系以許多條繩索。方便人力或畜力拉拽。發射時只要人力或畜力在遠離投石器的地方一齊牽拉連在橫桿上的炮梢便可將石彈拋出。這種投石機的射程大約在三百步左右。每次發射都需動輒上百兵力牽動炮梢,不僅如此其投射出的石塊也個頭偏小。因此袁紹軍的投石機一時間拿這城牆也沒辦法。
蔡吉雖對機械不怎麼了解。卻也知同一時期的羅馬帝國已經使用扭力投石機或彈丸扭力拋石機了。這兩種投石機主要是靠扭絞繩索產生力量彈射。其不僅射程遠,投石大,耗費的人力也少。這倒並不是說羅馬的科技比東漢高。而是東漢帝國之前百年都太平盛世,投石機這種攻城掠地的利器根本沒有用武之地。直到黃巾之亂打破漢帝國的基石,群雄並起間,諸侯們才匆忙從戰國時期的典籍中尋找圖紙打造投石機。不過目前蔡吉並沒有為袁紹改進投石機的想法,因為對于堅固的易京城牆她另有一番更為先進的解決之道。
「主公,熙公子求見。」
侍衛的稟報聲打斷了蔡吉有關如何處理城牆的思緒。回過神來的她隨即點頭吩咐道,「快快有請。」
不多時侍衛便領著袁熙進了蔡營。乍一見蔡吉站在帳前遠眺易京城池,袁熙朗聲一笑,上前招呼道︰「蔡使君可是也在憂心攻城之事?」
「見過熙公子。」蔡吉回過身沖著袁熙盈盈一拜,跟著又將目光投向易京城幽幽道,「熙公子莫要笑吉婦人之仁。吉這些日子在易京城下見過了太多廝殺,實在是不忍心再看將士將血肉之軀再投入這人肉磨坊之中。」
袁熙聞著空氣中若隱若現的尸臭味,不由邁步與蔡吉並肩而立,月兌口而出道,「是啊。兩年來已有數萬冀州健兒埋骨于此。」
蔡吉沒想到袁熙會在這當口附和自己的話,驚訝之余不禁暗自打量了一番眼前這位熙公子。袁熙同袁譚、袁尚一樣,也遺傳了他爹袁紹的一副好皮相。不過袁熙在史料之中的記述很簡略,只是在《袁紹傳》中稍稍提到他與袁尚一起被公孫康處死之時,曾說過一句「頭顱方行萬里,何席之為!」還有恐怕就是他那位改嫁曹家,並與曹家兩兄弟傳出千年緋聞的洛神老婆了。總之無論是那一方面的記述,袁熙似乎都是一個挺悲催的人物。加之袁熙在袁家三兄弟中又是最不懂得奪人眼球的一個,因此在蔡吉的映像當眾袁熙一直只是個模糊的符號而已。
然而自打蔡吉來到幽州之後,袁熙的形象便在她腦中逐漸豐滿起來。且不說袁熙在過去的兩年中一直在條件最為惡劣的幽州作戰。光是之前峽谷之戰,袁熙能向袁紹坦言麴義之功,就令蔡吉對其刮目相看。至少以蔡吉對袁譚、袁尚的諒解,此二人可沒這份坦蕩的胸襟。不過這樣一來也解釋了袁紹為何不看好袁熙。畢竟這種率真的性格做將軍可以,做主公可就有所欠缺了。
就像此時此地,以袁熙的立場本不該當著蔡吉的面提進攻易京城的傷亡。可他卻還是照心中所想發出了相應的感慨。想到這兒,蔡吉不由回過頭打趣地向袁熙揶揄道,「熙公子何出此言?公子今日來蔡營本該是來談攻城之事的吧。」
袁熙見蔡吉一語點中了自己的心思,當即訕訕地笑了笑道,「看來蔡使君是一早便知熙的來意。沒錯,熙此番來是想請蔡使君增兵攻城。」袁熙說到這兒並沒有用袁紹的頭餃來向蔡吉施壓,也沒向蔡吉暗示袁氏對其的恩情。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哪兒等蔡吉的回復。
蔡吉倒是並沒有讓袁熙多等,卻見她指著不遠處的易京城北門欣然答應道,「熙公子放心,吉會調集兵馬攻打北門。」
面對蔡吉如此爽快答應增兵,這下換做袁熙下意識地楞了一下。因為在此之前蔡吉的兵馬一直只負責運送輜重,並未直接參加攻城。加之之前蔡吉部的大戟士在峽谷一戰雖有不俗的表現,卻在戰後並未受到袁紹任何嘉獎。故而在袁熙的印象當中蔡吉本應該向自己大吐苦水,有所推諉才是。可對方卻如此直爽地答應了出兵攻城之事。這讓袁熙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于是他趕緊不解地向蔡吉探問道,「蔡使君不怕將蔡家子弟投入血肉磨坊?」
「吉既然率部眾來到幽州,就抱了為大將軍出兵出力之心。故熙公子不必有所顧忌,吉自會領兵攻城。」蔡吉說罷,又意味深長地沖著袁熙嫣然頷首,「更何況長痛不如短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