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199年)十二月,許都城內已是一片枯枝凝寒的冬日景象。但這卻並沒有影響眾人為曹蔡聯姻做準備的興致。有道是自古受聘成婚之期各有定例︰天子一年,諸侯半年,大夫一季,庶民一月。不過曹操與蔡吉雖是諸侯等級,但眼下的局勢卻容不得兩家為個婚禮準備上半年。因此曹蔡聯姻最終還是以大夫的一季為標準進行籌備。
這一日正當曹府上下正忙著為聯姻置辦聘禮之時,身為準新郎的曹丕卻兀自蹲在後院中將一截寸把來長的柳枝插入泥地。黝黑的花泥沾濕了少年垂地的衣角,但曹丕卻並沒有介意,而是悉心地將柳枝周圍的泥土用手輕輕拍實,就好像他不是在種樹而是在埋藏一件心愛的寶物。
此時在花園的另一角,兩個十歲左右的童子正坐在長廊的欄桿上饒有興致地看曹丕種柳。但見其中一個年紀稍長,頭發枯黃的男孩晃蕩著雙腿向曹丕問道,「二哥,大冬天種柳來年能活乎?」
「柳樹耐寒,此地又日照充足,想來明年開春之時,便可抽枝發芽。」曹丕說到這里不由頓了一頓冒出一句道,「更何況吾現在不種往後就沒機會了。」
曹丕大約是在半個月前得知自己將要遠赴東萊與徐州牧蔡安貞訂婚。作為一個漢末的侯門子弟,十二歲的曹丕對男女之事並非一無所知,但要說到訂婚、聯姻之類的事卻又讓剛剛步入青春期的他不禁有些措手不及。特別是與其訂婚的女子不僅比他大六歲,而且還是與父親一樣的諸侯,更是令曹丕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茫然與緊張。因此眼下曹丕手中的樹苗與其說是一株柳樹,不如說是他對家人的眷戀。
「阿植會為二哥天天照料此幼株。等幼株長成參天大樹。二哥便能回來也。」
長廊上的另一個年幼童子舉手打斷了曹丕的思緒。沒錯,眼前的這兩個男孩正是曹丕一母同胞的兩個弟弟曹彰與曹植。不過未滿十歲的二人似乎還沒有理解聯姻究竟意味著什麼。在曹植信誓旦旦的表示要為曹丕照料幼苗之後,曹彰也跟著興致勃勃地附和道,「阿彰也會為二哥照料幼株。誰敢動此幼株,阿彰就替二哥揍翻他!」
「那就拜托二位咯。」曹丕站起身朝著兩個弟弟點頭一笑。但他的笑容背後卻帶著一絲莫名的無奈。畢竟曹丕並不知曉自己此番走後還能不能回許都。還能不能再見到弟弟們。
就在曹丕與弟弟們交談之際,從他們的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渾厚的聲音,「子桓原來在此。」
三人回頭一瞧。但見來者正是他們同父異母的兄長曹昂。曹昂相比一個多月前似乎清瘦了不少,但他的眉宇卻又比一個多月前少了幾分糾葛,多了幾分坦然。由于曹昂比曹丕年長十歲。比曹彰、曹植更是年長十四、五歲。因此曹植一見曹昂便立即跳下欄桿。恭恭敬敬地向其俯身一揖道,「見過兄長。」
相比乖巧的曹植,向來仰慕曹昂武勇的曹彰則像只猢猻似地蹦到曹昂面前,「大哥何時回的許都?此番可帶阿彰一起出征乎?」
「可否帶汝出征得問過父上。不過吾倒是可以帶汝去打獵。」曹昂寵溺的模了模曹彰的腦袋,跟著又將視線轉向了曹丕道,「阿彰,阿植,大哥有事同子桓說。爾等先到別處玩去。」
「子桓?」曹彰與曹植面面相覷了一下之後,方才反應過來自家的二哥由于快成親了,不僅提前束了發。而且還擁有了屬于自己的表字——子桓。于是兩個小家伙當即不再摻和「成人」間的對話,雙雙吐了吐舌頭一溜煙地跑了。
「兄長。」面對曹昂單獨談話的要求曹丕像曹植一樣恭敬地先向其躬身作了一揖。但之後他卻不知該如何搭腔才好。身為聯姻小新郎的曹丕。這段日子總免不了會听到下人們談論各種有關聯姻的事宜。但在諸多風言風語之中,曹丕曾不止一次听人說起了過大哥曹昂與蔡吉互生情愫的傳言。事實上,曹丕第一次見蔡吉也是在大哥曹昂的陪同之下。或許那時的大哥與蔡吉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可曹丕卻清楚得記得蔡吉在宴會上因禰衡的無禮之舉暈厥時,大哥那驚慌焦急的模樣。記得蔡吉出使許都之時,大哥天天去城門口等候的情景。更听說大哥曾為聯姻之事丟下人馬,一路自汝南飛奔至官渡與父親爭論,結果換回一百軍棍。而如今即將與蔡吉訂婚之人卻是自己,大哥會作何反應,曹丕不得而知。
曹昂看著站在花圃泥地中有些茫然失措的幼弟,心中也是感慨萬千。經過前番在官渡的爭論,曹昂心知蔡吉與曹丕的聯姻之事已不可挽回。但令他更為震撼的卻是父親有關「天下未平,何以為家」的解釋。一直以來曹昂都將這句話當做蔡吉同他的約定。可這一次的聯姻事件讓曹昂終于意識到有些事並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樣。于是在將感情暫且擱置了一段時日之後,冷靜下來的曹昂覺得身為兄長,自己有責任在弟弟出行之前給他一點建議。
「子桓何時去東萊?」曹昂張口詢問道。
「開春之後便啟程。」曹丕連忙低頭作答說。
曹昂在打量了一下曹丕之後,突然問道,「怕嗎?」。
少年抬起頭看著兄長,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可最後還是沉默地搖了搖頭。
「不怕便好。蔡安貞是人,不是妖怪。」曹昂走進花圃拍了拍曹丕的肩膀安撫道。
曹丕顯然沒料到曹昂會如此表態,不禁詫異地仰頭問道,「兄長不怪阿丕?」
「吾為何要怪汝?」曹昂側頭反問道。
「家僕都說兄長喜歡蔡安貞。」曹丕忍不住月兌口而出道。
曹昂耳听尚帶童音的曹丕談起自己愛慕蔡吉之事,不禁悵然一嘆道,「喜歡又能怎樣。吾身為曹家子須繼承家業。而汝身為曹家子必須去聯姻。」
「兄長……」從未見兄長如此袒露心聲的曹丕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罷了,患得患失非大丈夫所為。」曹昂言罷,回過頭沖著曹丕語重心長道,「子桓此番只身遠赴東萊,雖身負維持曹蔡聯盟之重任。但也切記莫要墜了曹家子的骨氣。」
「嗯。」曹丕使勁地點了點頭,臉上終于也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曹昂與曹丕的這段對話,通通都被不遠處的曹操與荀彧看在了眼里。話說自打袁紹將官渡大營委任給袁譚。自己趕赴鄴城照看身患重病的幼子袁買之後,曹軍的壓力一下子就減輕了不少。當然面對袁紹軍在兵力上的絕對優勢,曹操目前依舊無法發動反攻。不過保持兩軍對峙的現狀倒是綽綽有余。因此在休戰的間隙。曹操特地回了一趟許都。一來是向許都的皇親公卿們彰顯他曹操尚有余力,二來也是為了曹蔡聯營之事。卻不曾想,曹操這邊剛面見完漢帝回到府中,就踫上了眼前這兄弟談心的一幕。
而陪同曹操入府的荀彧見此情形,更是適時地向曹操祝賀道,「恭喜主公,昂公子已然想通也。」
「孤就知曉昂兒一定不會讓孤失望。」曹操手擼著長須微微含笑道。其實曹操之前也曾擔憂曹昂不能接受事實,甚至就此意志消沉下去。但身為一代梟雄的他終究也只能做到點到為止。不可能將更多的精力分散到兒子身上。好在如今看來曹昂似乎已經認識到了自己身為曹氏繼承人所肩負的責任。曹操心口懸著的那塊大石總算是放了下來。
荀彧見曹操心情不錯,不由順勢問起了之前面聖之事,「主公。而今聯姻之事已置辦得差不多了,不知陛下是何態度?」
一提起漢帝劉協。曹操的臉上立即浮現出了一絲輕蔑,卻听他冷哼一聲道,「陛下自然是巴不得孤即刻就將子桓送去東萊聯姻。不過孤也向其進言,要讓羽林郎中李達與大夫吳碩一同去送親。」
「讓李達送親?陛下答應了?」荀彧詫異地問道。須知剛滿二十歲的李達而今已是劉協身邊的一員重要將領。由于李達為人正直、自律,因此曹操雖幾次三番想要將其調離禁軍,卻都沒有能夠成功。難道曹操能憑這次的聯姻將李達調出宮去?
「當然答應了。」曹操說到這兒臉上的輕蔑之色不由更為露骨起來,「劉協小兒一心只想著算計孤,何曾想到孤會乘機反客為主。」
荀彧耳听曹操如此蔑稱劉協,心頭由不得微微一堵。雖說荀彧在朝堂上一直都以曹操馬首是瞻,也並沒有像吳碩那般將劉協視作大漢真正的統治者。但劉協終究是漢室的正統象征,曹操越看不起劉協,就代表他越輕視漢室,甚至還可能會因此而萌生取漢代之的想法。畢竟經過袁術、袁紹兩兄弟陸續稱帝之後,大漢原有的禁忌已然被打破。倘若再有人趁勢稱帝,想必天下人也會有所準備。然而荀彧在內心深處終究還是忠于大漢的,他之所以會全力輔佐曹操,也是希望能借助曹操的才智武勇為漢室平定天下。可要是曹操成為另一個袁紹的話,那自己的所作所為豈不是在引狼入室?
曹操見荀彧一時間沒了聲響,以為他是在考慮劉協所作所為的用意,于是便抬手拍了拍荀彧的肩膀道,「文若無須憂慮。陛下等人一心想著借曹蔡聯姻分化曹氏一門,其為了促成聯姻必會不惜一切代價。先前在宮內,陛下還親自向孤許諾,一旦子桓與蔡安貞訂婚,朝廷便會封子桓為關內侯。想當年衛青、李息、蘇武都曾因各自的功勛而受封關內侯。而今一個十二、三歲的黃口孺子未立寸功竟也能受封關內侯。文若汝說此事可不可笑?」
荀彧被曹操如此一問,不禁回過了神來。卻見他恭敬地向曹操躬身作揖道,「主公明鑒,而今主公與袁紹相持于。正是因為主公手握漢廷,佔著天下大義的名分,故而各方諸侯才會按兵不動。倘若主公與陛下萌生間隙,則會令朝中居心叵測之徒有機可趁。值此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主公切不可因一時之氣,而丟了大義啊!」
曹操听罷荀彧這番苦口婆心的進言,當即收斂起了臉上不屑地笑容,轉而鄭重地向荀彧作揖還禮道,「文若言之有理。孤受教也。」
荀彧見曹操如此虛懷若谷,先前的憂慮也隨之一消而散。心想曹操剛才之所以會對漢帝有諸多微詞,恐怕也是被吳碩等人的奸計給氣的。一旦認清了大局,曹操定然不會想袁紹那般去做冒天下之大不韙之事。思慮至此,荀彧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關曹操統治的要事,于是他跟著便向曹操進言道,「主公,豫州陽安郡百姓窮困,且其臨近郡縣皆已叛變。朝廷若繼續向陽安郡加緊征收綿絹怕是會引起民變。故彧懇請主公暫緩征收陽安郡稅賦。」
「孤又何嘗不知百姓困苦。可文若汝也知曉,如今官渡軍糧告急,孤不得不非常之事。」曹操無奈地嘆了口氣道。
不過面對曹操的大吐苦水,荀彧倒是循循善誘道,「主公明鑒,自古以來君王將賦稅分為九等,以距京城的遠近作為標準,而且根據歸附早晚與治亂的情況訂立了輕典、中典、重典三種不同的刑法標準。彧認為陽安郡應該按照歸附較晚的邊遠地區施行法律,賦稅從輕,法令從寬。民間的小事,由地方官員因地制宜,自行處理,上不違背朝廷正法,下可順應百姓之心。等到三年以後,百姓安居東業,然後再推行朝廷的統一法令。至于眼下的困局,主公可先以朝廷的名義向蔡安貞征收糧草與陪嫁,以解王師的燃眉之急。」
曹操听完荀彧一番有理有據的進言,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須知為了支持官渡之戰曹操特意制定了新的一系列新法令,頒下各州、郡執行。這些法令不僅比以前要嚴厲得多,而且征收綿、絹也十分急迫。倘若曹操接受了荀彧的進言,免除陽安郡的稅賦,無疑是在朝令夕改,自扇耳光。可若是繼續加緊征收稅賦,又極有可能會像荀彧所言激起新的民變。最終曹操艱難地做出了決定道,「罷了。就按文若所言行事,將已征收的綿、絹一律退還給陽安郡百姓,就說是為了慶祝曹蔡聯姻。」
糖耐壓指標掠過,不用住院鳥~~~散花ing~~~
另外關于草皮的各種傳言,偶只能說這就像向人解釋公瑾不是被氣死的一樣,是樁很坑爹的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