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弦月下,夏侯淵沿著夯城牆一路巡視布防。但見所經之處守寨士卒三三兩兩地貓在女牆下,或閉幕養神,或躲避寒風。夏侯淵卻並沒有因此而責難這些士兵軍容不整。事實上,夏侯淵眼下的尊容比這些兵卒也好不到哪兒去。連續六天的激戰,令夏侯淵身邊僅剩一千殘部,寨中的糧草更是在前日便已告罄。如今寨中將士只能以草根樹皮以及馬尸裹月復。寨外高覽卻依舊虎視眈眈地圍著烏巢不肯松懈。若非這隊兵馬是曹操的精銳曲部,此刻怕是早已開寨投降了。
對于讓部下陷入如此困境,夏侯淵心里多少有些自責。在他看來與其像現在這樣困獸游斗,當初還不如直接沖殺出去來得爽快。然則這世上沒有名為後悔的藥。相比困守烏巢的事實,夏侯淵更關心的是外界的狀況。主公是否已知烏巢事敗?徐晃回曹營了嗎?袁紹會否以此邀挾主公?甚至主公是否已放棄自己這票兵馬?然而外界發生了什麼,夏侯淵終究還是不得而知。但無論心中如何糾結,他都沒有將任何負面情緒表現在臉上。而是一再地為手下打氣,告訴他們徐晃已回曹營求援,讓將士們相信主公終究會派援軍來解救他們。
且就在夏侯淵考慮要如何為部下打氣之時,一團橙色的光芒突然照亮了他的側臉。夏侯淵先是一怔,旋即他看到先前還貓在女牆後面的兵卒紛紛站起身向寨外望去。回過神來的夏侯淵也跟著扭過頭去,只見漫天的火光映亮了東邊的天際。不僅是寨內的曹軍就連寨外的高覽軍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火唬得大失驚色。站在城牆上的夏侯淵能輕而易舉地看到對面高覽軍在寨內慌忙亂竄的模樣。
可是主公派援軍來也?還是徐晃?不,不會是徐晃。徐晃身邊僅有八百斥候,不可能以卵擊石。難道是高覽的詭計為了引自己出城?是乘亂出寨?還是靜觀其變?一瞬間生與死的抉擇又一次擺在了夏侯淵的面前。
「蔡軍來襲也!」
「顏良已死!」
「曹軍來襲!」
就在夏侯淵考慮是否乘亂突圍之時。對面高覽軍營內卻是另一番混亂的景象。火光中各種驚呼聲此起彼伏,慌亂中兵卒四處亂竄的身影越發加深了眾人的恐慌。仿佛大營真就如驚呼聲所傳的那樣已被數倍與己的敵軍包圍。
「爾等不安撫兵卒,跑中軍大帳來做什麼!」高覽大步流星地走出營帳沖著周遭正自亂陣腳的下屬怒斥道。此時的他尚未披甲,只在腰間別了把佩劍,顯然是剛從床上起身。
眾將領見高覽出場趕緊上前稟報道。「將軍,不好也!蔡軍來襲!」「非也!是曹軍來襲!」「明明是蔡吉誅殺了顏良,領兵攻殺而來!」
面對眾將七嘴八舌的報告。臉色鐵青的高覽當即爆喝道,「混賬!曹操正被陛下圍于官渡,何來曹軍!蔡安貞正遠在青州。何來蔡軍!」
懾于高覽的威嚴。絕大多數的將領都乖乖地閉上了嘴,但還是有沒眼力見的在一旁小聲嘀咕道,「顏良將軍確已為蔡軍陣斬……」
這一聲嘀咕可算是道出了此刻高覽部混亂的真正原因。原來顏良的死訊已然風傳到了烏巢,雖說高覽嚴禁營內談論此事,但河北四庭柱之首被陣斬的消息可不是想壓就能壓得住的。士兵們固然是礙于軍法不敢談及此事,可在暗地里各種傳言早就傳遍了整個營地。因此當大火燃起之時,有關「顏良已死,蔡軍殺來」的喊聲立即就引起了大多數人的共鳴。雖說顏良確實已死。可身為統帥的高覽卻不願意在這等敏感時刻談及此事。
「閉嘴!亂軍心者有如此旗!」言罷高覽抽出長劍,一劍砍斷了身旁的旌旗,繼而冷眼掃視了一番面前的。「此火必為賊子所放,想藉此惑亂他人而已。傳令下軍中。非反亂者安坐勿動!」
可誰知高覽這邊話音剛落,從烏巢寨的方向上又傳來了一陣喊殺生,只見一員小卒匆忙來報道,「將軍!不好!寨內曹軍突圍也!」
火光之中隨著烏巢寨的大門嘎然而開,手持長槍的夏侯淵一馬當先躍寨而出,血霧噴濺間,直殺得淬不及防的袁軍人仰馬翻。而緊隨其後的一干曹兵更是將數天來郁積的不安與憤怒,一股腦兒地撒在了敵兵身上,不多時便守在寨前的一旗袁軍殺得干干淨淨。此時的夏侯淵已不再顧忌是否有陷阱存在。既然待在寨內也是死路一條,那還不如放手一搏。
誠然突如其來的大火讓高覽部一度亂了方寸。不過在高覽的指揮下,袁軍還是組織起了一定兵力阻擊突圍的曹軍。而高覽的營地乃是按陣所設,在黑夜里尋常人等很難找到出路。隨著圍攻而上的袁軍越來越多,夏侯淵身邊的下屬漸漸稀少了起來。左沖右突之下,渾身浴血的夏侯淵只覺得放眼望去到處是相似的營帳,絲毫沒有出營的跡象,原本沸騰的熱血逐漸化為了冰冷的絕望。
「夏侯淵休走!」
火光間高覽縱馬躍到了夏侯淵的面前,還未等對方回應,高覽手中的長劍便毫不客氣地招呼了上去。夏侯淵自然也不會傻戳在哪兒任高覽砍。卻見他舉起長槍擋住了高覽致命的一劍,旋即端詳了對方一眼問道,「高覽?」
「正是高某!夏侯淵納命來!」高覽反手一劍直挑夏侯淵的喉嚨。
夏侯淵微微側身躲過劍鋒,以槍桿隔開長劍道,「此話該淵來說。」
「哼,拿就看看今日誰能取誰首級!」夏侯淵冷哼一聲,揮起長槍向高覽攻來。在他看來既然自己已突圍無望,臨死拉個墊背也不錯。
高覽也絕非等閑之輩,他雖未著戰甲卻絲毫不落下風,一柄長劍在他手中舞得猶如風卷殘雲。壓得夏侯淵連連後退。突然劍光調轉了軌跡,在半空中將飛來的箭矢砍成兩端。得以喘息的夏侯淵立即與高覽拉開了距離。高覽則將銳利的眼神投向新冒出的對手。
射箭者正是徐晃,只見他騎著馬,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正打算向高覽射第二箭。可就在此時趕來救援的袁軍向徐晃射出了一陣箭雨,令他不得不放棄了狙擊,轉而向夏侯淵喊道。「妙才將軍,這邊走!」
夏侯淵本打算與高覽同歸于盡,此刻眼見徐晃出現。當即便一踢馬肚隨他沖入了火海。高覽本想帶兵追上去。可怎奈火勢實在太大,加之經過剛才一番爭斗。高覽心知僅憑他一人無法同時迎戰夏侯淵與徐晃,因此放棄了追擊。不過看著躍過火海一路遠去的夏侯淵與徐晃,高覽意識到自己這次麻煩大了。
夏侯淵跟著徐晃一路沖出了袁營。早已在外等候多時的徐晃部立即圍上前,護著兩位將軍朝東南方向逃亡。剛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夏侯淵不禁向徐晃由衷地致謝道,「多謝公明出手相救。是主公命汝來救援淵乎?」
「妙才將軍不必客氣。」徐晃謙遜地推辭一句後,又長嘆了一聲向夏侯淵坦言道,「主公在官渡已被袁紹圍困五日有余。」
「什麼!」夏侯淵一扯韁繩勒馬驚愕道。
徐晃亦停下來向夏侯淵解釋道。「不瞞妙才將軍,君被困于烏巢之後,晃便領兵趕回官渡求援。卻不曾想剛到官渡袁紹就發動大軍圍攻曹營。無奈之下晃只得返還烏巢伺機而動。好在晃在來烏巢的半道听聞蔡安貞在青州殺了顏良。便想以顏良死訊擾亂高覽部軍心。幫將軍突圍。未曾想,高覽部還真如驚弓之鳥。亂做了一團。」
「就憑汝手下八百人?」夏侯淵奇道。
徐晃點頭道,「就靠八百弟兄。」
夏侯淵緊盯著徐晃看了半晌,終于心悅誠服地說道,「主公誠不欺吾,公明真乃用兵之能者。」
「妙才將軍過獎。不知將軍有何打算?」徐晃征詢道。
夏侯淵不假思索地回答說,「還能如何打算。自然是趕往官渡解救主公。」
面對夏侯淵的提議,徐晃卻直言不諱地指出道,「妙才將軍,恕晃直言。將軍身邊有多少兵馬可救援主公?」
夏侯淵經徐晃如此一提醒,才發覺襲烏巢的那五千精銳幾乎都丟在了烏巢。除了徐晃所率的八百騎兵,自己這會兒竟沒有一兵一卒可調遣,更不用說是救援曹操了。意識到這一點的夏侯淵連忙改口道,「那吾等這就去許都求援,再不濟就去宛城找大公子。」
「許都兵馬本就有限。大公子怕也是遠水解不了近火。」徐晃再次搖頭道,「依晃之見將軍與其南下求援,不如趕去青州找蔡安貞相助。」
「找蔡安貞?」徐晃的建議顯然出乎了夏侯淵的意料。
但徐晃卻並不覺得自己的提議有什麼不對,卻見他進一步向夏侯淵,「曹蔡已然聯盟,二公子又與其訂有婚約,于情于理蔡安貞都得來救援主公。蔡軍既然能誅殺顏良,相信戰力很是了得。」
夏侯淵听罷徐晃所言,心想,也對,許都本就缺兵少將。而曹昂與曹洪一旦離開宛城馳援官渡,勢必會被虎視眈眈的劉表鑽空子。其實就算曹昂與曹洪不顧劉表領兵北上,他們能帶的兵馬也十分有限。畢竟為了阻擋袁紹南下,曹操幾乎將所有的家當都安置在了官渡。如果蔡吉部真像徐晃說的那樣善戰,那向青州求援確實是最為有效的方案。思慮至此,夏侯淵便不再有所猶豫,當即就向徐晃點頭道,「吾等這就去青州。」
正當夏侯淵與徐晃並肩奔馳于荒原之上時,遠在官渡的袁紹已然收到了蔡吉派人送來的大禮——顏良的首級。看著錦盒中用蜜蠟腌制的首級,不僅袁紹的面色陰沉如水,底下的文臣武將亦是個個愁容滿面。先是文丑,再是顏良,官渡開戰至今袁紹已連失兩員大將,這對袁紹軍的士氣無疑是個沉重的打擊。青州諸郡的陸續陷落便是最好的佐證。
「父皇,兒臣這就點齊兵馬,為父皇奪回青州!」袁譚頭一個打破沉默向袁紹請戰到。身為青州牧的袁譚如今在外界眼中已然成了個空殼子笑話。更何況袁譚受封平原王,若是最後連平原郡都丟了,拿他這個王當著又有什麼味道。因此無論是為了自己的名聲,還是為了自己的屬地,袁譚都不能容忍青州被蔡吉如此輕易地收入囊中。
「臣願領一千曲部隨大公子一同出征。」說這話的是曾經的東萊郡丞,現在的平原王從事管統。當初管統拋棄妻子一路逃到平原郡。但由于當初正是管統將蔡吉推薦給袁紹的,因此一直以來袁譚都不肯重用于他。不過這並沒有影響管統對袁譚的忠誠,在散盡家財之後,管統募集了一支一千人的曲部追隨袁譚轉戰南北。在他看來此次與蔡吉的作戰,正是向袁氏證明自己忠誠的一次機會。
可是出乎袁譚與管統的意料,袁紹並沒有答應他們的請戰。卻見龍榻上的袁紹在沉吟了片刻之後,搖頭道,「而今官渡戰事吃緊,不宜在此時分兵。朕只需拿下曹操,蔡吉也將不攻自破。」
「父皇!倘若蔡吉一路西進攻入兗州,直下白馬切斷吾軍退路,那可如何是好。」袁譚一邊據理力爭,一邊連連向自己的謀主郭圖使眼色,讓他為自己幫幫腔。然而郭圖卻仿佛什麼都沒看到似地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讓跳腳的袁譚好不郁悶。
「汝都道,蔡吉威脅白馬需先過兗州。朕在兗州設有重兵把守,在蔡吉攻破兗州層層關卡之前,朕會先攻下官渡!」袁紹自信地說道。顯然在袁紹眼中什麼都比不上戰勝曹操這一榮耀。
不過這樣一來就算沮授也忍受不了袁紹的剛愎自用,進而向其進言道,「陛下,顏良之死對士氣打擊頗大。臣以為還是該遣一員大將布防兗州。」
好在袁紹總算還听得進沮授的話,卻見他挑眉問道,「廣平有何人選?」
「臣以為高覽將軍可堪此任。」沮授提議道。
「高覽?」袁紹撇了撇嘴角道,「其去了兗州,烏巢誰來攻?」
「回陛下,烏巢曹軍已成甕中之鱉,派誰圍皆可。」沮授答道。
「罷了,就按廣平所言行事。只是不準從官渡調兵。」袁紹說罷,看了一眼對面正在冒火的曹營傲然道,「曹孟德撐不了幾天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