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牽見過司空。家父願向朝廷請降,此乃易陽印綬。」城頭上徐晃帶回的年輕使者向曹操獻上了易陽印綬以及縣令韓範的親筆降書。
曹操自許諸手中接過印綬與降書卻並沒有細看,而是朝韓牽順口敷衍了一句道,「韓郎君一路辛苦也。來人,帶韓郎君下去歇息。」
韓牽見曹操如此反應心里雖有些忐忑,卻也不敢在眼前這位梟雄面前表現出來。于是他只得順從地朝曹操俯身一拜,轉身退下了城去。眼瞅著韓牽下了城頭,曹操驟然橫眉一掃,朝徐晃冷哼道,「韓範遣一孺子來降分明是在敷衍孤。公明何以中計撤兵?」
面對曹操的質問,徐晃非但沒有動搖,反倒是鎮定地抱拳應答說,「主公明鑒,二袁未破,諸城未下者皆在傾耳而听。故晃以為應禮待韓氏父子,以示諸城。」
徐晃的一席言語令曹操的表情由陰轉晴,甚至還帶上了些許贊許地笑意。顯然徐晃的論調與作法契合了曹操內心的想法。確實,眼下袁氏兄弟尚未被擊敗,冀州、幽州、並州各郡的太守也大多還處于觀望之中。韓範父子的作法雖有投機的嫌疑,但若是處理得好也未嘗不能成為千金買馬骨之典範。徐晃以一介武夫之身卻能比不少所謂的文士想得更遠,這讓曹操不禁對他又有了一番新的認識。
「善,就依公明所言,孤便千金買馬骨一回。」曹操大笑著下令道,「請封易陽令漢韓範為關內侯!」
高蕃等人眼見韓範轉眼間就得了個關內侯的頭餃。雖心有嫉妒卻也一同高聲齊贊,「主公英明。」
曹操本人倒是完全沒把高蕃等人的那點小九九放在心上。本來秦漢時期中原的風氣就普遍重武輕文。這倒並不是說秦漢兩朝的百姓就比後世好戰。而是世襲制和察舉制令簪纓世家把持了文士的求官之路,使得平民階層更多地要依靠沙場殺敵來建功立業。直至科舉制度成熟之後,風險更小的「金榜題名」才替代「封侯拜將」,成為中原男兒的第一理想。而眼下又正值亂世,莫說是尋常士人了,就算是世家也不得不看諸侯臉色行事。所以在曹操看來像高蕃這樣文人只是一群依附于權利之上的奴才而已。像荀彧、荀攸、劉曄等人才真正稱得上是謀國之士,值得他曹孟德以禮相待。
于是無視高蕃等人的阿諛奉承,曹操再次將目光投向了徐晃說道,「孤即將回師鄴城。趙郡就拜托公明也。」
徐晃為人向來低調,在軍中素有「不得晌。屬徐晃」之說。此刻乍一听曹操要委任他經略趙郡,徐晃連忙推辭道,「晃資歷尚淺,恐難擔此大任。倒是妙才將軍勇冠三軍,由其駐留趙郡定能威懾諸城。」
曹操听罷眯起眼楮上下打量了一番徐晃,但見後者一臉坦蕩沒有絲毫獻媚之色。曹操倒也遲疑了一下。畢竟以夏侯淵確實有總攬一方之才。不過更讓曹操在意的是徐晃的謙遜。雖說曹操用人素以「唯才是舉」聞名于世。可十根手指頭伸出來都有長有短,曹操用人自然也會有親有疏。其中最為器重最為信任的當屬曹氏、夏侯氏子弟。接下來就是像徐晃這樣沒有深厚背景卻富有才華的人才。相反那些背景顯赫之人曹操任用起來卻是頗為謹慎。而這也是他與袁紹用人的一大區別。至于蔡吉,因其缺乏家族支持在用人方面比則曹操更加「百無禁忌」。不過用人保守也好。激進也罷。臣下與臣下之間總會有攀比。徐晃確如其所言缺乏足夠的威信統領一方,而曹操的這項任命也多少有些心血來潮的意思。徐晃能在這當口推辭主上的任命,足見其是個有自知之明的君子。于是下一刻。曹操遵從了他的意願點頭說道,「罷了。公明就隨孤一同南下。」
「喏。」徐晃松了口氣抱拳領命道。
建安五年十月初,曹操留夏侯淵駐守易陽,自己則率部南下與曹昂部會師于鄴城城外。袁術聞訊緊閉城門嚴守不出。曹操趁勢將城外土山、地道盡數毀去,另鑿壕溝,包圍鄴城,其圍圈竟達四十余里。袁術起初見曹軍壕溝挖得很淺,看著好像一腳就能越過,加之又懾于曹操軍威,便沒有派兵出城破壞。可誰知曹操卻廣拉壯丁,派人乘夜疏浚,一夜之間,挖成深二丈、寬二丈的深壕,並將漳河水引入壕溝。于是翌日一早,袁術就見鄴城城下在一夜間冒出了一條「鎖」城河。袁術雖知此河將徹底切斷鄴城與外界的聯系,但面對勢大的曹操,他卻也只得繼續消極地困守鄴城,並同時在心中暗暗禱告袁尚、袁熙兄弟能有所作為替他這位皇叔解圍。
袁尚心系母親安危倒是沒有坐山觀虎斗想法。只是礙于夏侯淵的圍困,對于救援鄴城一事他也是有心無力。而袁熙則將注意力始終放在河間城上。在得知太史慈真的率部進抵清河之後,再也抵擋不住誘惑的他,欣然點齊了兩萬兵馬以浩蕩之勢直撲早已被抽空的河間城。
話說太史慈雖僅留了三千人馬在河間城撐場面。可為了將戲做足,這三千將士還是抱著必死的決心重重阻擊了一番來勢洶洶的袁熙部。激烈的鏖戰一連持續了兩天,直到第三天清晨,守將田毅才派出使者向袁熙投降。
「田毅降了!」正在中軍大帳中為兩天來的激戰而頭痛的袁熙,乍一听河間城投降了,不禁興奮地自草席上一躍而起。
不過坐在一旁的韓珩倒是皺起了眉頭,以謹慎的語調喃喃自語道,「前一日還在死戰,這一日就投降。怕是有詐……」
對面坐著的偏將軍張南卻不以為然地擺手道,「軍師何出此言。昨日吾家兒郎幾欲破城,城內齊軍心虛投降。也不足為奇。」
「是啊。」袁熙帳下的大將焦觸也跟著附和道,「想那田毅出身河朔名門田氏。乃田豐之佷,會心向袁氏也不足為奇。」
韓珩听完焦觸的說辭,當即冷笑一聲搖頭道,「田豐死于非命,田毅又怎會心向袁氏。」
韓珩的話雖是事實,可在袁熙听來卻是頗為刺耳。加之這會兒的袁熙一心只想著要盡快拿下河間,以防太史慈折回讓煮熟的鴨子飛走。所以在沉吟了片刻之後,袁熙便向韓珩擺手勸道,「子佩此言差矣。田豐之死乃妖道于吉作祟。熙相信以田毅之才定能辨明是非。」
「大將軍英明。」張南與焦觸雙雙抱拳大贊道。其實他二人之所以會為田毅說話。並非是出于他們之間有交情。而是張南與焦觸都不再想在攻城戰上消耗兵馬。要知道這些兵馬可是他們在亂世的安身立命之本,能早一天拿下河間瓜分城內財貨。總比在城外喝西北風的好。
韓珩見袁熙已與張南、焦觸達成共識,心知自己再多說也是白搭。便順水推舟道,「大將軍既如此信任田毅。理應盡快受降,以免夜長夢多。」
「子佩言之有理。」袁熙連連點頭,轉身下令道,「傳話河間特使,本將軍已為田毅請封樂成侯,讓其速與王師換防。」
田毅本就肩負著引袁熙入洞的重任。在得了袁熙的回復之後。河間城內的齊軍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同袁熙部完成了換防。于是在當日下午。袁熙在田毅的親自相迎下,率部浩浩蕩蕩地進了河間城。
袁熙拿下河間的消息極大地鼓舞了邯鄲方面的士氣。至于對田毅樂成侯的封賞,袁尚兌現得也十分爽快。畢竟這會兒的他同許都的劉協一樣最不缺的就是各色頭餃。更何況曹操之前才封「叛徒」韓範為關內侯。袁尚自然是要抓住這次的機會向河朔的各個勢力表明他袁尚也絕非吝嗇之輩。
然而還未等袁尚的聖旨傳到河間城,那一頭太史慈已然從清河、巨鹿、渤海三郡召集了兩萬兵馬殺回了河間郡。懾于太史慈威名的河間城內的袁軍自是嚇得人心惶惶。可剛在河間府衙住了沒幾天的袁熙又不甘就此夾著尾巴逃跑。畢竟整個大陳還指望他這個大將軍取得大捷鼓舞士氣呢。于是在得到戰報的當晚,袁熙便將一干文臣武將招入了府內商討對策。
「太史慈已率兩萬兵馬抵達河間邊境,諸君對此有何對策。」袁熙一上來就開門見山地將問題拋給了在場的文武。
雖說早料到齊軍會揮師回擊,但太史慈的進軍速度還是讓在場的眾人倒抽了一口冷氣。卻見張南頭一個嚷嚷道,「撤!此事不撤,更待何時!」
韓珩警惕地掃了張南一眼。話說自打南下之後張南與焦觸的氣焰便與日俱長,甚至已經達到了令人厭惡的地步。為了制衡這兩人韓珩也曾向袁熙進言在冀州招募更多兵丁,並選拔忠義之人充當將領。可這話說說容易,做起來卻完全是另一回事。且不論袁氏日漸式微已難再招募到像樣的曲部來投。光是那些強拉的壯丁短時間也難以形成像樣的戰力。雖然韓珩也覺得河間城難守,但出于對袁熙的維護,他還是張口提議道,「大將軍,事關士氣,珩以為先遣一隊兵馬阻擊一下太史慈,再撤也不遲。」
「打一仗再撤?那便不是撤,而是潰。」焦觸不以為然地冷哼道。
「尚未開戰,何以言敗!」韓珩豎眉回瞪道。
「那就請軍師親自領兵阻擊太史慈。」焦觸揮手一擺針鋒相對道。話說韓珩本是焦觸手下的主簿。袁熙欣賞韓珩的才華便將其調到身邊出任軍師,之後更是任命他為幽州別駕。深受袁熙知遇之恩的韓珩就此開始以袁氏家臣自居。而這一點讓焦觸頗為不快。
袁熙見韓珩與張南、焦觸二人爭執了起來,連忙出面和稀泥道,「諸君稍安勿躁。或許有其他變通之法。」
然而袁熙的勸說並未讓現場的氣氛緩和下來。韓珩、張南、焦觸雖不再爭執,可三人間所撒發出的戾氣卻比唇槍舌劍更令人壓抑。正當袁熙以為這一次的商討又要不歡而散之時,身為新附之人的田毅卻打破了沉寂道,「不知大將軍可有其他兵馬能調撥來此支援?」
袁熙被田毅這麼一問,不由陷入了沉思。他雖號稱大陳大將軍,可手里能調動的兵馬卻十分有限。更毋庸說是可以與太史慈交鋒的兵馬了。可正當袁熙打算說「沒有」之時,張南倒是搶先一步替他答道,「不是還有那票胡人嘛。」
「樓班部僅三千余人,怕是難以成事。」袁熙遲疑道。
就是這票人馬!強忍著心中狂喜的田毅,故作鎮定地順著袁熙的話頭向其勸說道,「三千人不少也。胡騎來去如風,最擅長襲擾之術。」
張南本就不想與太史慈交手,此刻听田毅如此一說,自是連連點頭附和道,「仁卿說得對,胡人素來善戰,那烏桓小王又頗為痛恨蔡吉。讓這伙人馬去阻擊太史慈最為合適。」
「萬一樓班被齊軍半路截殺,那可如何是好?」韓珩插嘴道。
韓珩的話語讓田毅不由地心頭一緊,頗有一股被人點穿心事的心虛之感。同時他亦在心中暗暗月復誹,這個韓軍師還真是麻煩,得找個機會讓他閉嘴才行。不過還未等田毅采取行動,對面的焦觸已然替他鼻子一揚道,「哼,吾等都朝不保夕也。哪管得上他人。」
「是啊。還是那句話,韓軍師若覺不妥,就親自上陣殺敵。」張南跟著起哄道。
面對焦觸與張南的無賴嘴臉,韓珩雖氣得面色通紅,卻也無可奈何。再怎麼說軍中的精銳尚還握在此二人手中,自己再這麼硬頂下去,只會讓年輕的主公陷入兩難境地。想到這里韓珩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不再多說什麼。
袁熙看了看韓珩,又瞧了瞧張南、焦觸等人,心知這會兒該輪到自己做決斷了。誠然袁熙也清楚調樓班回來會承擔不小的風險。並且樓班還是袁氏插手烏桓事務了一枚棋子。但現在的局勢已容不得袁熙有半點猶豫。正如焦觸說的那樣,眼下眾人皆已朝不保夕,自然是不可能太過顧及樓班等人的生死。更沒精力去管日後如何收攏烏桓各部。如何生存下去才是眼下眾人最要考慮的事情。所以袁熙最終清了清嗓子宣布道,「就依諸君所言,招樓班部回援河間阻擊太史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