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城雖不及鄴城之類的中原重鎮來得宏大,卻也終究是當初袁熙在幽州的幕府所在,城內設有刺使府等諸多宅邸。因此蔡吉等人入城之後倒也不愁沒地方住。當然隨行而來的萬把大軍暫時就只能在城外安營扎寨了。
「此處是袁熙的書寨?」望著屋內不俗的布置,以及潔白的足下席,蔡吉略帶感慨地詢問道。
「是的,主上。隔壁就是臥房。」張清點了點頭,又補充道,「主上若不喜歡,清這就下人收拾內院的閨舍。」
想到年前在黎陽袁府閨房的種種不便,蔡吉扭頭問道,「內院可有書房?」
張清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搖頭答道,「沒有。」
「那孤就住這。」蔡吉說罷,徑直往案牘後頭一坐,伸手愛惜地模了模平滑的桌面。不可否認袁家所用的器具都十分講究。相較之下曹操在鄄城書房內的扇、筆、臥籠等物品則明顯要寒酸得多。
這也難怪,曹操施政治軍素來重視節儉,厲行「務以儉率人」。最明顯的例子莫過于曹軍的軍隊服制。話說漢末王公,多委王服,以幅巾為雅。袁紹、劉表等諸侯哪怕是在軍營之中,依舊以帛巾束首,身著華服,以示儒雅。如此一來帳下的文武自然也跟著有樣學樣。反觀曹操,不僅身體力行地用便宜的皮弁代替昂貴的絲巾,還自行設計將校戰服,力圖做到「簡易隨時」。當然依照蔡吉後世人的眼光,曹軍的簡約風格可比其他諸侯花花綠綠的陣仗,要精神得多,也更有氣勢。此外曹操本人的生活也崇尚節儉,日常生活用品皆尚樸素,摒棄一切華麗雕飾之物。甚至頒下《內戒令》對曹氏內眷和子弟嚴加要求。也正因為曹操如此節儉施政,才能在艱苦的條件下建立起一支善戰之師。難怪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郭嘉在比較曹操與袁紹時會說。「紹繁禮多儀,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一也。」
蔡吉雖不會像曹操那樣一件衣裳縫縫補補穿個十年,但她對華服、玉石之類的奢侈品並不感興趣。同時也沒有附庸風雅的癖好。所以相較這個時代的大多數諸侯來說,蔡吉的生活作風還算簡樸。唯一談得上小奢侈的也只有一日食三餐和使用燻香而已。其中一日三餐還是蔡吉從後世帶來的習慣,更因為她不想年紀輕輕就得胃病。
想到這里,蔡吉不由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站著的曹丕身上。據說歷史上曹操之所以會有廢長立幼想法,其中一條就是因為曹操覺得四子曹植「不尚華麗」和自己比較像。而曹丕卻喜好游獵,甚至燻香燻到連胯下的馬都受驚的程度。不過可能是受生活環境的影響,眼下的曹丕並沒有表現出對燻香、游獵、彈棋之類貴族的嗜好有興趣的樣子。當然這一年來。蔡吉也不曾在物質上虧待過這位小未婚夫。只是將曹丕留在身邊終究還是會有諸多不便。這不,此刻為了支開曹丕,蔡吉當即抬起頭向其吩咐道,「子桓,孤要洗澡,傳令備湯水。」
「喏。」曹丕順從地拱手一拜,退出了屋舍。
眼瞅著曹丕二話不說就答應替蔡吉準備洗澡水,張清的表情多少有些古怪。一旁的蔡吉見狀連忙干咳了一聲。向張清解釋道,「張大哥莫要誤會。曹公子眼下只是孤的護衛。孤與其並無男女之情。」
可誰知張清在听罷蔡吉的解釋之後,他看蔡吉的眼神卻變得愈發復雜起來。如此這般過了半晌。張清終于忍不住長嘆一聲道,「主上年紀不小也,難道真打算就此孤老一生?」
其實張清之前雖沒有見過曹丕,但通過與同僚之間的通信以外界的一些傳言之中,他也知蔡吉與曹丕之間並沒有夫妻之實。或許在一些人的眼中蔡吉不把曹丕當未婚夫是明智之舉。可身為蔡氏家臣的張清終究還是希望蔡吉能有一份合適的婚姻,並為蔡家誕下繼承人。須知尋常女子十五、六歲就會出嫁,待到二十歲時孩子都會走路了。可自家主上不僅拖到十九歲才嫁人,嫁的還是一個比她小六歲的女圭女圭。且不論兩人關系如何,若主上最終真同曹丕正式成婚並有夫妻之實,滿打滿算也得三年以後。三年後主上已是二十三歲的女子。半老徐娘如何生子!
張清充滿焦慮的質問,讓蔡吉的心不由地一沉。雖說後世講究晚生晚育,但對于平均壽命只有三、四十歲的漢朝人來說,女子過了二十就相當于渡過了人生的一半旅途。三十多歲的人甚至都能自稱「老身」、「老夫」。當然在漢末能活過六、七十歲,甚至八十歲的也大有人在。像是河內的司馬懿歷史上就活到了七十二歲,並且在五六十還能生兒子。可這樣的人終究是少數。更何況蔡吉既然選擇了爭霸這條路。便不可能再奢求過尋常人的生活。所以下一刻,她微微撇頭避開張清的目光,勉強笑道,「此事孤自有分寸。」
早在東萊之時,張清便知自家小主上一經決定了要做某件事,那便是十頭牛都拉不回。因此眼見蔡吉如此表態,饒是張清再擔心,這會兒也只得幽幽地嘆了口氣不再言語。同時屋內的氣氛也隨之越發壓抑起來。
見此情形,蔡吉當即打起精神,招手朝張清招呼道,「張大哥過來坐。孤初到幽州,有不少事要向汝問詢一二呢。」
眼瞅著蔡吉故意將話題從結婚生子轉移到幽州的事務,張清也只得將心中的憂慮暫且一擱,道到蔡吉面前就坐道,「不知主上想問何事?」
蔡吉沉吟了一下,探身問道,「孤先前在城門口听田豫說,鮮于輔忙于征剿鮮卑人無法來涿郡見孤。難道鮮卑人在幽州真猖狂如斯?」
「不瞞主上,鮮卑在幽州邊地確實勢大。儼然已有取代匈奴與烏桓之勢。」張清說著將案牘上的一卷地圖平鋪開來,就著地名向蔡吉一一講解道,「主上請看,桓帝時,胡酋檀石槐建庭于高柳北三百里之彈汗山歠仇水畔,兵強馬壯,才智過人。鮮卑東西部大人皆歸附。期間檀石槐率鮮卑諸部東敗夫余,西擊烏孫,北逐丁零,南擾漢邊。盡有匈奴故地,共東西萬二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其還拒受朝廷封王號及和親之議,並將所轄之地分為東、中、西三部約六十邑,各置大人為首領,歸其統轄。東部,自右北平以東至遼東。與夫余、濊貊接壤,共二十余邑,其大人為彌加、闕機、素利、槐頭。中部,從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余邑,其大人為柯最、闕居、慕容等,均為大帥。西部,從上谷以西至敦煌。西接烏孫,二十余邑,其大人有置鞬落羅、日律推演、宴荔游等。皆為大帥。」
經過張清一番圖文並茂的比劃蔡吉大致知曉了鮮卑目前的分布範圍。再結合來自後世的歷史知識,蔡吉不由皺起了眉頭說道,「據孤所知檀石槐已過世多年,鮮卑諸部正值群龍無首之時。」
「確實如此。」張清微微頷首道,「檀石槐死後,其子和連繼立,和連既無才力,性又貪婬,斷法不平,人眾叛者居半。靈帝末年。和連在鈔略北地郡時被人射死。其子騫曼年小,兄子魁頭代立。後蹇曼長大,與魁頭爭國,部眾離散。魁頭死,弟步度根立,是時代郡以西的鮮卑都已叛離。代郡以東的中東部鮮卑則分裂為三派,其大人一為步度根,其部眾分布在並州太原、雁門等地;其二為軻比能,其部眾分布在幽州代郡、上谷等地;其三為東部鮮卑素利、彌加、闕機,部眾分布在幽州遼西、右北平、漁陽塞外。此番滋擾漁陽的便是素利部。」
對于滋擾漁陽素利部蔡吉並沒有放在心上,她在意的是另一支鮮卑,「汝說統領代郡、上谷鮮卑的大人叫軻比能?」
「是。據說此人極其年輕。」張清點頭道。
「從即日起派人留意軻比能部的動向。」蔡吉說罷,又補充道,「還有慕容部。」
「慕容部?」張清詫異地抬起了頭。顯然在他看來在慕容部不值得同軻比能相提並論。
可蔡吉卻再次強調道,「就是慕容部。」
其實蔡吉之所以會特別留意這兩支鮮卑勢力,主要還是受了後世歷史的影響。因為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軻比能是繼檀石槐之後,第二個一統鮮卑的首領。只不過還未等他一展南下的野心,就被當時的幽州刺史王雄所派的刺客韓龍刺殺。至于慕容部則是東晉十六國之中燕國的締造者。以至于後世一听慕容氏就會聯想到鮮卑人。其實慕容也是中原的古姓氏,源自高辛氏,是帝嚳的後裔,遠古時,有個黃帝後代叫「封‘,他取姓慕容,是意在遠離中原之地發揚光大傳統文化,「慕二儀(天、地)之德,繼三光(日月星)之容」的意思。
盡管張清並不知曉這兩派人馬在後世的戰績如何,但他還是鄭重地朝蔡吉抱拳應答道,「主上放心,清定會加緊監視這兩部。」
蔡吉見狀滿意地頷首道,「此番多虧了張大哥的介紹,孤方能一窺鮮卑虛實。」
「主公過獎也。其實不少鮮卑內幕,皆是長史田豫告知于清。」張清如實坦言道。
蔡吉听罷食指輕叩案牘玩味地說道,「哦?還有這事?」
張清點著頭說道,「是,田豫一經入城便向清說明了鮮卑的情況。」
蔡吉則饒有興致地追問道,「那田豫可曾提起過烏桓?」
「這……」張清怔了一下搖頭道,「未曾提起。許是田豫以為主上已與蹋頓結盟,故無需多言。」
真是如此?蔡吉在心中暗自冷笑了一下。熟知歷史的她十分清楚田豫、鮮于輔同閻柔關系匪淺。而閻柔則是袁紹封的烏桓司馬,還將女兒嫁給了袁尚。如今袁尚正被曹操封堵于邯鄲城下,閻柔的身份可謂是尷尬異常。不過從閻柔在歷史上的表現來看,此人應該是個善于審時度勢的俊杰,不可能拖到現在還和袁尚糾纏不清。此外從田豫肯為閻柔打掩護這一點來看,閻柔應該還是忠于漢室的,只不過他還沒想好究竟要向誰投誠。
事實上不僅是閻柔,這同樣也是擺在冀、幽兩州其他豪強面前的一大難題。在另一個時空的原有歷史之中,戰勝袁紹代表朝廷的勢力只有曹操一家。所以閻柔、田豫等人可以毫不猶豫地直接向曹操投誠,為其充當馬前卒。可如今的河北卻冒出了兩股勢力接替袁氏收編各郡縣。其中曹操佔有朝廷大義,蔡吉則控制實質地盤。這就讓河北的豪強世家們有些難以抉擇了。選擇投誠曹操吧,卻離曹軍相隔甚遠。選擇投誠蔡吉吧,萬一日後曹蔡翻臉豈不是要再次站隊。離戰場較遠的閻柔暫時還能觀望一段時日。被蔡吉堵在家門口的田豫和鮮于輔就只得捏著鼻子跑來獻誠了。
閻柔等人雖患得患失,蔡吉卻從來不是心胸狹窄之輩。所以就算冀、幽兩州的豪強不看好她蔡吉,她也有信心用行動證明自己值得對方效忠。所以蔡吉跟著便將話鋒一轉道,「蹋頓那邊可有新消息?」
蔡吉如此跳躍地轉換話題讓張清多少有些不適應,但他還是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緒作答道,「回主上,蹋頓自打代任烏桓校尉之後,便以此為據出兵討伐右北平單于能臣。能臣南下助袁熙作亂之時折損了不少兵馬如何是蹋頓的對手。據悉其已被蹋頓趕出右北平郡,遠遁大漠。」
「蹋頓那廝倒是挺會見縫插針。」蔡吉哼了一聲之後,立即神色一正朝張清告誡道,「張大哥,蹋頓為人凶桀,爾等坐鎮幽州不可不防。」
一直以來都將蹋頓視為盟友的張清乍听蔡吉這麼一說,不由驚愕道,「主上此話何意?」
蔡吉卻面色鄭重地強調道,「鮮卑也好,烏桓也罷,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蹋頓眼下固然與吾等相交甚歡,但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爾等面對異族,切不可掉以輕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