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送欽差的隊伍離開安來縣是第二天的清晨,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往南面緩慢的前進著,就好像吹口哨一樣的北風歡送著隊伍的離開,可著勁的在隊伍後面揚起被隊伍踩碎的雪沫子。
細小的雪星順著衣服領子鑽進去就跟針扎一樣,一下一下弄的人心里煩躁不安。牛皮甲根本擋不住刀子一樣的北風,旗子呼啦呼啦的響著,似乎在抗議著北風帶給自己的傷害。三千多人的隊伍拉出去老長稀稀拉拉的足有三四里,這樣的隊伍要是有一支騎兵從斜刺里殺過來的話,只怕用不了半個時辰的功夫就能全殲了他們。
雖然隊伍的前面後面各派出了三隊斥候,但誰都知道這樣的天氣里哪怕騎兵已經沖進視線里也根本听不到馬蹄子踏地的震動聲。呼嘯的北風堵住了人們的耳朵,就算斥候趕回來大軍也听不到他示警的呼號。不過唯一讓大家安心的則是這樣的天氣那些馬賊肯定不會出來溜達,就算他們不心疼自己也要心疼戰馬。
安來縣方圓不過六七十里,隊伍路過官道邊上已經破敗村子的時候,還能看見骨瘦嶙峋的無主野狗鑽出來朝著隊伍有氣無力的叫著,只是毫無氣勢可言的叫聲在北風呼嘯中根本就听不到。
有士兵摘下弓箭遙遙的對著那野狗放了一箭,六七十步的距離射死一只狗並不是太難的事,可那箭才一飛出去就被呼嘯的北風吹偏了路線,搖搖晃晃的隨著風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射箭的人罵罵咧咧的嘀咕了幾句,隨即月兌離隊伍去尋找自己那支箭。破落村子邊上的野狗見有人往這邊跑,呲著牙低聲嘶鳴了兩聲之後轉身夾著尾巴跑了。尋找自己弓箭的騎兵在一條斷了的土牆上下看到了自己的箭,翻身從馬背上躍下來將箭撿起來重新插進箭壺中。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正面對著初生的太陽。遠處的雪地在太陽的照射上好像描繪上了一層金邊,隱隱約約的好像還在不停的冒著熱氣。地平線上的景色仿佛大漠上的海市蜃樓一樣迷離,在大地和天空交接的空間似乎扭曲了一樣搖搖擺擺。
一望無垠的白雪掩蓋了村子里的荒涼,躍上土牆的騎兵被清晨陽光下的綺麗雪景迷惑住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感覺身體里有一股氣流迅速的轉了一圈。伸了個懶腰,他剛要跳下來忽然發現正東方地平線上扭曲的越來越嚴重了,似乎是有什麼怪獸正在奮力的揮動著抓牙想要撕破空間鑽出來一樣。
他擦了擦眼楮,使勁看了看。
果然,有黑影從地平線上鑽了出來,遠遠看過去黑乎乎的分不清是什麼東西。那是一只餓瘋出來覓食的野獸?還是來自天穹中遠古洪荒的神怪?
不!
那是騎兵!
站在土牆上的漢軍終于看清了,一個接著一個從地平線上鑽出來的分明是一群揮舞著馬刀的騎兵,在朝陽的照耀下逐漸的在他的瞳孔里放大。
「敵襲!」
騎兵從土牆上直接躍上馬背,催動戰馬瘋了一般的往回跑。
「敵襲!」
「左翼敵襲!」
他拼了命的大喊,只是那調皮的北風將他的聲音遠遠的吹走了,隊伍依然還在不緊不慢的前進著,他能看見自己的袍澤還在揮著手嘲笑他的箭法。他拼命的拍打著坐下的戰馬,那馬撒開四蹄飛奔中激蕩著將凍雪送上了半空。
當隊伍中終于有人听到他的呼喊的時候,從東面陽光下飛馳而來的騎兵隊伍已經出現在大家的視線里了。示警的自己人離著隊伍還有三十步,而大隊揮舞著馬刀的賊寇已經距離隊伍不足二百步遠了。
陽光下成片揮舞的馬刀閃爍出一種貌似聖潔的光芒,可是誰都清楚那意味著的絕對不是心慈手軟,而是血腥的殺戮。
馬賊的隊伍從正東方而來,陽光下看不清楚他們到底有多少人。雖然初生的太陽並不十分的耀眼,可是總盯著東方看眼楮還是被光刺出了淚水。這是馬賊故意的,昨天晚上他們襲擊了安來縣城西門但卻收獲不大,誰也沒想到他們居然在嚎叫的北風中夜里繞到了縣城的東面去。
一百五十步,一百三十步,一百步。
忽然,漢軍士兵忽然發現眼前一暗,他們下意識的抬頭去尋找遮住太陽的雲朵,果然發現有一片黑壓壓的烏雲壓了下來。
「舉盾!快舉盾!」
領隊的隊正,百總,千總們用馬鞭抽打著手下的士兵,驚慌失措的漢軍手忙腳亂的將盾牌舉了起來,只是他們的反應還是慢了半拍,箭矢暴雨一般落下來的時候整個隊伍中舉起盾牌的人連三成都沒有。
呼啦一下子,漢軍的隊伍割草一樣倒下了一層。
趙二催馬跑到蕭欒和候申乘坐的馬車邊上,大聲的喊道︰「西夏的騎兵殺過來了!請蕭大人和侯大人先走,末將率軍抵擋。」
他也不管車里的人怎麼回答,狠狠的一鞭子抽在拉車的契丹駑馬上。那駑馬吃痛,嘶鳴了一聲帶著其他的幾匹馬撒開四蹄就往前跑。坐在車里的蕭欒和候申被猛然提速的馬車摔了個東倒西歪,蕭欒的鼻子撞在馬車棚子上立刻就流出了血。候申爬過來手忙腳亂的找東西幫他擦拭,卻因為顛簸一拳打在了蕭欒的下巴上。
分出兩千人馬護著欽差的馬車瘋了一般的狂奔,隊伍順著北風吹去的方向好像一群逃難的叫花子跑的七零八落。趙二帶著勉強集結起來的一千人馬抵擋高速沖過來的西夏鐵騎,在趙二指揮下漢軍組成的防御陣型好像一道單薄的堤壩,而西夏的鐵騎就好像洶涌而來的洪潮。
蕭欒勉強坐起來拉起後車窗的簾子往外看的時候,正看到怒吼的洪流撞擊在堤壩上。脆弱的堤壩立刻就被洪水撕裂,漢軍的士兵就好像被北風吹倒的荒草一樣倒下來一片。他還看見趙二揮舞著他那條大鐵槍在雙方的人馬中殺來殺去,很快就被洪水淹沒再也看不見身影。看著後面的西夏騎兵準備分出一半來追擊馬車,蕭欒慌亂的大叫起來︰「快!快!」
趕車的馬夫高高的揚起鞭子,啪的一聲催動駑馬提速。只是拉車馱貨的駑馬再怎麼拼命,也跑不過戰馬的四條腿,更何況它們還拉著一輛沉重的車子。
眼見著西夏的騎兵就要追上來,蕭欒拋下候申不管躥出了車子,號令一個契丹武士下馬,蕭欒跳上搶來的戰馬撒開四蹄沒命的往前跑去。他匆忙中回頭去看,發現被洪水淹沒了的趙二將軍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鑽了出來,帶著十幾個騎兵將追過來的西夏人攔了下來。心中稍微安心了一些,只是他卻絲毫不肯停下抽打戰馬的動作。
一路潰逃直跑出去了四十里,隊伍才漸漸的在一個破敗了的村子邊上集結起來。帽子都摔歪了的禮部尚書候申侯大人命令手下清點人數,發現一路狂奔至少丟了四五百人。兩千人的隊伍勉強跟上來的不足一千五,而且大部分都是步卒。
蕭欒精疲力竭的靠在一道土牆上休息,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呼出來的白色霧氣一眨眼就被北風吹散,並且在他的鼻子下面結出了亮晶晶的冰渣子。順著北風,蕭欒隱隱約約聞到了風里的血腥味,他使勁去聞,卻發現自己的鼻子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凍住了很難呼吸。
該死的西夏人!
他在心里恨恨的罵。
若不是趙二將軍拼死抵抗的話,只怕自己也逃不出來。想想那些西夏騎兵砍瓜沏茶一樣殺人的樣子,蕭欒覺得守護在自己身邊的幾十個雄武的契丹武士也不是很靠譜。那陽光下嶄亮的馬刀,在眼前揮之不去。
候申跌跌撞撞的跑過來問他有沒有受傷,蕭欒只是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啐了一口帶著血絲的吐沫,他甚至忘記了下頜上為什麼隱隱作痛。四周的風聲越來越響亮,似乎是在嘲笑著他的落荒而逃。
大口的呼吸了很久,他的意識才漸漸的恢復過來,耳邊響著候申急切的呼喚聲,蕭欒苦笑一聲,意識到自己竟然被嚇傻了片刻。
「蕭大人,咱們不能在這里停留時間太長,西夏人都是騎兵,趙二將軍不一定攔得住他們,咱們必須抓緊趕路!」
候申扯著脖子在蕭欒的耳邊大喊,震的蕭欒的耳膜一陣陣的生疼。
「對,對,對!不能停留!」
蕭欒不打算計較候申這樣無禮的舉動,因為他知道現在還是保住性命要緊。剛要掙扎著站起來,忽然他的臉色就變了。似乎是在響應著候申的話,北方遠處傳來了一聲聲號角的嘶鳴。
媽的!該死的西夏人想要趕盡殺絕嗎!
蕭欒罵了一句,在候申的攙扶下爬上了一匹戰馬,在幾十個契丹武士的護衛下再次逃命。候申留下一個偏將領著一千步兵埋伏在村子里抵抗西夏騎兵,自己帶著五百余人的隊伍護著蕭欒跑路。
不管是蕭欒還是候申都知道,留下來的士兵十有**再也回不去太原了。一千跑的幾乎月兌了力的步兵無論如何也擋不住西夏人的騎兵隊伍,他們這一千人很快就會像河床上的小石子一樣被洪水淹沒。
再次奪命飛奔,蕭欒和候申在跑出去三十里之後收攏隊伍之後才發現,身後面已經一個步兵都沒有了。除了護衛蕭欒安全的四十名契丹武士之外,還在身邊的只剩下護衛候申的二十幾個騎兵。
沒敢停留,他們再次上路逃命。六十幾個人的隊伍別想阻止西夏騎兵,除非這六十幾個人每個人都是關公再世,羅士信投胎,否者結局只有一個死字可以寫。
在太原北面不足七十里的地方,亡命而逃的蕭欒他們還是被吹著號角的西夏騎兵追上了。之前候申手下的二十幾個侍衛已經被派出去迎敵,蕭欒無奈只好留下了十個武士後讓其他人去當阻攔洪水的石頭。
三十個契丹武士都是勇士,他們揮舞著彎刀殺了上去,奈何狡猾的敵人百步之外就開始放箭,數百支羽箭飛過來,還沒有和敵人接觸三十個契丹武士就被射成了刺蝟,摔倒在雪地上之後扎滿了羽箭的尸體被箭桿支撐著擺出一個狼狽的造型。
當最終候申和蕭欒沖進太原城的時候,他們身邊只剩下了兩個契丹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