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處的屋子不大且低矮,本來就是用地方州府官員進京述職臨時休息用的小房子改的,若是從外面看,保證誰都不會想到這破房子里此時坐著北漢的天下算是最有權力的五個人。
孝帝和劉凌自然不必再說,一帝一王,北漢國前兩號的人物。老宰相盧森,領袖文臣,無論能力還是威望都遠非他人可比。禮部尚書候申,刑部尚書裴浩都是新晉的軍機處大臣,雖然比不上那個老油條大學士蘇秀,但論聖眷來說失了勢的蘇秀絕對比不上兩個正受寵的晚輩了。
因為劉凌的舉薦,候申這個人漸漸的被孝帝重用起來。尤其是北上迎接大遼欽差蕭欒這趟差事候申辦的漂亮,孝帝雖然不能明著給他什麼賞賜,但又有什麼賞賜比得上皇帝的重視和信任呢?
至于裴浩,這個年輕人從玉州回來之後簡直月兌胎換骨了一般,那些青澀,那些莽撞都被戰火洗去了,增加了幾分穩重,連眼楮都顯得更加的明亮了,不時能閃爍出睿智的光彩來。
孝帝笑著掃視了一下圍坐在自己面前的四個人,這四個人是自己的親信,是大漢的棟梁,同時也是劉氏皇族可以信賴的人。除了老宰相盧森,其他幾個人最大的候申不過才三十二歲,只要不犯大錯堅持到太子即位顯然是沒問題的。裴浩二十六歲,劉凌二十歲才過,這三個人將是太子的得力助手。
孝帝很高興,即便是自己將來撒手人寰了,他也給自己兒子留下了這幾個能擔當重任的肱骨之臣。
他指了指裴浩道︰「裴浩,你先把朕剛才跟你們說的,給忠王復述一遍。」
裴浩剛要施禮,孝帝從炕上下來自己搬了個馬扎坐在火爐邊上,招呼大家道︰「別這麼拘束,今天這屋子里只有咱們幾個,別還沒完沒了的作揖行禮的,來,都過來在火爐子邊上說話,這里暖和。」
他轉身對要過來幫忙的兩個小太監說道︰「你們都出去吧,去御膳房看看還有什麼吃的沒有,撿扛餓的送幾樣過來,最好是點心。今天朕就在軍機處跟幾位大人們秉燭夜談了,順道告訴皇後一聲,朕今晚不過去了。」
兩個小太監躬身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君臣五人。劉凌知道這隨和的性子其實才是他二哥的真性情,平日里為了皇家的威嚴才不得不做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來。他第一個搬著馬扎挨著孝帝坐下,然後用火筷子將爐火撥弄的更旺了一些。
盧森三人不好拒絕,也搬了馬扎圍著火爐子坐了,只是誰都不敢坐實在了,欠著的樣子有點滑稽。
孝帝笑著說道︰「你們就裝吧,當著朕的面一個個都知書達理謙卑恭順,回到家里哪個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被人伺候的主?踏踏實實把坐實在了,真要是覺得坐著不舒服,你們在我面前蹲一夜也行。」
幾個人的臉都很紅,也不知道是被那爐子里升騰的火焰烤的,還是被孝帝幾句話暖了心窩子。反正有人眼圈發紅,借口被爐火的煙氣迷了眼楮不住的擦拭。
等坐好了,裴浩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將剛才孝帝說的話原原本本的復述了一遍。孝帝有親衛麒麟組織這事已經不是什麼秘密,而麒麟衛收集消息的能力遠比刑部尚書裴浩手下那些差役要強的太多。除了劉凌麾下的影衛,估計著北漢再也找不出一支能與其相提並論的特務組織。
裴浩道︰「剛才陛下說,根據麒麟衛收集上來的情報看,這些日子太原城內百姓們不尋常的舉動,確實是有人在幕後推波助瀾。只是目前還查不到是誰有這麼大的能力,沒幾天的時間就能發動那麼多說客給自己效力。」
他想了想說道︰「微臣也派出了親信人手去暗查,正如陛下所說,凡是有百姓聚集的地方都會有幾個人造謠生事,鼓動百姓。這些人似乎組織很嚴密,有人演說,有人放哨,有人安排退路,分工明確,井井有條。」
「現在太原城里的百姓已經被他們煽動了起來,每天都有大批的百姓圍著各衙門還有朝廷大員的府門集會抗議,要求朝廷出兵征伐遼國。百姓們被糊弄了還好說,只是據說現在軍營里有不少士兵也被他們影響了。低級的將領們雖然約束了部下,只是思想上的事,卻控制不住。現在百姓和士兵們的情緒就好像一堆干草,只需再迸發出幾個火星搞不好就能真的燒起來。
他嘆了口氣道︰「由此可見……」
孝帝哼了一聲,也不嫌髒,隨手拿起一塊木炭丟進火爐子里,爐子里立刻就往上飛起來一片火星。
「由此可見,朕的江山一直就有人惦記著!這些人顯然是早有預謀的,等的就是一個能讓他們跳出來作亂的機會!」
孝帝冷聲說道。
候申看孝帝的臉色不好看,隨即笑著說道︰「以微臣看事情到沒有那麼嚴重,歷來造反最後謀成大事者,都是經過了很長時間精心的準備,一旦找到機會立刻行事,絲毫不能給當政者喘息的機會。若是事先暴露出來反心,沒一個人能成事的。已經五六天了,那些鼓動百姓的人還不遺余力的跑到大街上去吆喝,真以為陛下和滿朝文武可欺嗎?」
孝帝沒有計較候申話語里的不敬反而點了點頭,看向劉凌問道︰「老九,你怎麼看?」
劉凌盯著爐子里的火苗,眼楮里似乎也有一團火焰在燒著,只是他的臉色平靜,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火氣來。
「陛下,表面上看那些人確實準備的很充分,人員的分工明確,而且時機把握的很好,但只要分析一下就會發現他們其實並沒有準備好,甚至可以說很倉促。正如侯大人所言,賊人鼓動百姓某亂肯定是臨時決定的,而且如此明目張膽的站出來,顯然並不怕朝廷知道,或者說……他們就是做給朝廷看的!」
孝帝眼神一亮問道︰「你的意思是,他們這樣做無非是想掩人耳目?」
劉凌點了點頭道︰「以臣弟的推測,恐怕是這樣的。自古至今手里若是沒有兵權,很難圖謀大事。就算他們能把整個太原府的百姓都鼓動起來造反,只要太原府的駐軍人馬開出去,毫無戰斗力可言的百姓們頃刻間就會被控制住。而他們這樣不遺余力的慫恿百姓某亂,只怕是想引開朝廷的注意力,真正的殺招卻放在了別處。」
裴浩問道︰「如王爺所言的話,豈不是說真正的危機來自軍隊里?」
盧森道︰「也不一定,如今太原府里的駐軍大部分都是王爺從玉州戰場上帶回來的,想鼓動他們造反很難。低級將領就算有個別人被蠱惑,但各營的高級將領們只要還在,他們就掀不起風浪。」
「倒是……」
盧森看了孝帝一樣,欲言又止。
孝帝道︰「老宰相不必顧忌,今天咱們君臣之間可言暢所欲言。」
盧森躬身道︰「謝陛下。」
他想了想說道︰「賊人造反的目的自然是推翻我大漢以自立,而若想推翻我大漢的基業,最重要的不是鼓動百姓,而是……殺死陛下。」
孝帝臉色一變隨即平復下來,他一邊往爐子里添加木炭一邊問道︰「老宰相的意思是,鼓動百姓造反制造混亂,趁著太原城里的守軍平息叛亂的機會,那些賊人會來刺殺朕?」
盧森躬身道︰「如陛下分析,這不失為為一條妙計。」
孝帝點了點頭問劉凌︰「老九,你怎麼看?」
劉凌點頭道︰「十之六七應該是這樣了。」
他補充道︰「禁軍守護皇城的兵馬,都是沒有去過玉州的。說不定賊人中就有人混在里面,這人不需身居高位,只要能在賊兵沖擊皇城的時候打開宮門就夠了。若是賊人懂得用兵之道,先派人在宮中四下放火將侍衛們分散開,然後他們集中精銳沖擊陛下寢宮,只怕靠著宮里面的侍衛十有**抵擋不住。」
裴浩皺眉道︰「即便是這樣,即便賊人攻破了城門,只要京城里的兵馬迅速趕去支援,他們未必能得逞。」
劉凌笑了笑說道︰「這個時候自然需要有個德高望重的人站出來登高一呼,然後再列舉陛下的罪名,趁著混亂擁立某個傀儡為帝,又或者…」
他看了孝帝一眼,眼神中有一種深切的悲哀,雖然一閃即逝,卻被孝帝看的清清楚楚。
「又或者……造反的人本來就是劉氏皇族之人,只要推翻了陛下的統治而自立,有劉氏皇族的血統震著下面的文武百官,大事不難做成。只要登基為帝的還是姓劉的,下面的大人們應該不難接受。」
孝帝只感覺冷的厲害,從心里到外面一樣的冰冷,冷的他臉色慘白,冷的他那寬厚的肩膀都止不住的顫抖,火苗閃爍,屋子里熱氣騰騰,只是似乎那一爐子跳躍著的火焰也暖和不了他的心。
是啊,只要皇帝還是姓劉的來坐,只怕下面的那些大人們沒幾個敢站出來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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