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滿朝文武當中,在百姓當中,孝帝的口碑歷來以仁慈寬厚這樣的詞匯被傳頌著。當五百黑麒麟軍將太原蘇家滿門斬殺的時候,太原城里的大人們還在心里為孝帝對蘇秀那麼重的封賞而妒忌或者歌功頌德。
當天的晚上,西北山殘匪楊一山身上多如繁星的罪名再添加了一條。千余西北山的馬匪血洗了蘇家的車隊,蘇家一門老小四百余口無一幸免。包括剛剛繼承了父親郡公爵位的蘇名振,還有盯著三品誥命光環的何家大小姐何媛。
四百多具尸體成了裝點皚皚白雪的墨點,又好像一朵朵盛開梅花的花蕊。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只不過卻只有即將餓死的無主野狗才會興奮的跑過來用獠牙贊嘆梅花的淒美。消息傳回太原府,萬眾皆驚。
愚笨的百姓們對山匪的殘忍恨之入骨,話題也就漸漸的從對大遼的敵視轉移到了對蘇家的同情上。而聰明的大人們則誰也不願意提起這個話題,哪怕就是在自己的飯桌上老婆才剛剛起了個頭也會被訓斥著立刻閉嘴。
有人已經從蘇家的血案中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可惜,猜測到的答案注定了一輩子都會封存在心底。
劉凌知道孝帝這樣做無可厚非,根據影衛傳來的消息,蘇名振頻繁的和那些鼓動百姓造反的人接觸。一個有反心的人作為帝王是絕對不會留下他的,若是蘇秀抗爭孝帝的旨意不死,或許蘇名振還會活的再久一些。但蘇家的掌門人蘇秀選擇了另一條道路,在他服毒的那一刻其實蘇名振的命運也早已注定。
但是劉凌的心里卻感到一種悲哀,這不是對孝帝手段冷血的失望,僅僅是不值錢的良心在作怪。身為孝帝的臣子或是弟弟,他都知道孝帝這樣做一點都沒錯,他甚至相信若是孝帝將這件事交給自己做的話,自己同樣會執行的很徹底並且不會留下如此多的馬腳。
五百武裝到牙齒的黑麒麟軍騎兵,居然打不過千余殘匪?當然,劉凌同樣明白孝帝這樣做的意思,那就是給滿朝文武一個提示,他才是這個國家真真正正的主人。伴君如伴虎這句話因為孝帝平時表現出的寬容所以都被大漢的臣子們遺忘了,所以老虎不介意偶爾露出一下鋒利的獠牙宣告自己的狠辣。
劉凌其實明白自己悲哀的原因,無非是蘇家所有人不一定都要死。尤其是何媛,那個已經有了五個月身孕的女人。她的父親是重權在握擁兵六萬的建雄軍指揮使,依然逃不月兌死神的索命。
劉凌靠在書房的椅子上,仰頭看著牆壁上父母的畫像怔怔出神。他不知道自己選擇的這條路是對是錯,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經和當初那個立志做一個混吃等死的閑散王爺的初衷漸行漸遠。
前世父母將保護自己家人的思想根深蒂固的種植在了劉凌的心里,所以劉凌才會不要命的好像一只護食的瘋狗一樣小心翼翼的保護著這一世難得的親情。而在這個弱肉強食赤-果-果的強者為尊的亂世中,劉凌也學會了冷酷,冷血。他一邊要維護著那份其實已經淡了不少的親情,一邊卻要高高的揚起屠刀。
柳眉兒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站在劉凌的身邊默然無語。朝廷里的事她不清楚也不想去搞清楚,她只是知道不能讓自己心愛的男人難過。但是,此時的劉凌就好像被包圍在一片混沌中,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渾渾噩噩。
柳眉兒伸手撫平了劉凌眉宇間的褶皺,目光卻隨著劉凌一起注視在牆壁上那張並不精美的畫像上。她知道畫像中的兩個人對王爺來說一定十分的重要,因為王爺每次遇到難以解決的事情總會安靜的坐在書桌前凝望那畫像,似乎是想從畫像中那相依而坐的兩個人身上找出答案。
劉凌對柳眉兒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他伸手輕輕一拉讓柳眉兒坐在自己的腿上,環著柳眉兒縴細的腰肢,將臉埋在她的胸口。柳眉兒的心跳聲平穩的傳進了劉凌的耳膜,這一刻,他居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那心跳聲是如此的有力,放佛戰鼓一樣一下一下的引起了劉凌的共鳴。
就這麼相擁而坐,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劉凌在柳眉兒的臉頰上輕輕一吻道︰「幫我更衣吧,今晚我要到軍機處去輪值。估計著陛下也在等我,去的晚了不好。」
柳眉兒乖巧的嗯了一聲,幫劉凌換了朝服,她此時就像一個新婚的妻子,細心的為心愛的丈夫撫平衣服上的些許褶皺,同時用自己的行動來表示,不管丈夫做出什麼樣的決定自己都會陪在他身邊。
幫劉凌批上厚厚的大氅,柳眉兒低聲道︰「天氣嚴寒,王爺小心身子。宮里面不比家里,王爺不要太過操勞了。我準備了幾樣點心,王爺晚上要是餓了就吃一點。」
劉凌笑了笑,嘴角都是讓人心醉的溫柔。
離開王府,劉凌破天荒的沒有騎馬而是坐上了那乘從來沒有問津過的轎子。或許他是想用這樣的行為暗示什麼,或許他是因為心里的糾結而手足無力騎不了狂傲的紅獅子,又或許僅僅是因為天冷的緣故吧。
轎子里放著火盆,炭火燒的很旺,很旺。
在宮門口轎子停了下來,劉凌一如既往的不去享受自己在禁宮中騎馬乘轎的特權,而是步行著朝軍機處的值房走去。天空陰沉,依然還有零零散散的雪星飄落,沾在人的臉上就好像被針扎了一下,入骨的寒意。劉凌下意識的緊了緊袍子,往軍機處走的腳步的也加快了幾分。
籠罩在劉凌心里的寒意並不來自外界,而是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孝帝為什麼要如此的急于鏟除朝廷中不安分的因素?現在的時機明明還不成熟,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蘇家的滅門雖然為朝廷剜掉了一顆毒瘤,但卻毫無疑問的引起了朝臣的恐慌甚至猜疑,到底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實在不好說。
其實劉凌已經隱隱的猜到了什麼,他只是強迫自己拒絕著不想去承認而已。
一個小太監蜷縮著身子站在軍機處值房的外面等他,即便他知道值房里點著火爐,但是他寧願站在外面凍著卻也一步都不敢踏足那個自己永生不能踏足的領域,那屋子里雖然熱烘烘的讓人著迷,卻自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辛苦。
見劉凌快步走來,小太監擦了一把快要流過嘴角的鼻涕迎了過去。
「奴婢參見王爺。」
離著還有十幾步,小太監已經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
劉凌嗯了一聲問道︰「可是陛下讓你在這里等我?」
小太監叩頭道︰「回王爺,陛下讓奴婢在這等著,說王爺進宮後先到承先殿去一趟。」
劉凌說了聲知道了轉身往承先殿走去,那小太監亦步亦趨的在他身後跟著。劉凌大步的走著,忽視了身後那小太監瑣碎的步伐和跌跌撞撞的身影。小太監已經在外面站了將近一個時辰,天冷讓他的腿腳變得僵硬。
劉凌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腳步放慢等著那小太監跟上來。
「別急慢慢走,等血脈通暢了就會好一點,回去後喝一碗姜湯去去寒,別落下什麼病根。」
劉凌回頭看了那小太監一眼說道。
這樣的天氣在外面凍了那麼久,確實容易受寒生病。禮部尚書候申前幾天在外面雪地凍了半個時辰,一直到現在身子骨還沒有恢復過來。每天都咳嗽,劇烈的時候他就會蜷縮在熱炕上捧著胸口急促的呼吸著,就好像一支被蒸熟了的大蝦。請了醫生看過,居然說寒氣進了內府,需要吃藥好好的調理。這幾天藥沒少吃卻不見什麼成效,依然咳的好像隨時都能吐出來一塊內髒似的。
小太監被劉凌的善意嚇了一跳,隨即惶恐的說道︰「謝王爺關心。」
劉凌特意慢下來,自然不是真的對一個小太監關懷備至,看到小太監眼神里的慌亂和真摯的感到,劉凌心里忽然有些許的愧疚。
「這幾天又冷了不少,承先殿里的爐火燒的夠旺嗎?」
劉凌問。
那小太監連忙回答道︰「回王爺,陛下從昨天到現在還沒休息過,一直就在承先殿里批閱奏折,所以奴婢們一直將爐火燒的旺旺的,一刻都不曾熄滅了。」
劉凌一皺眉︰「陛下已經兩天一夜沒合眼了?」
小太監答道︰「是,乏了陛下就在桌案邊上支著胳膊咪一會兒眼,前前後後也沒睡半個時辰。皇後娘娘來看過三次,命人送來了糕點,只是陛下似乎並沒有什麼胃口,一口都沒有吃。」
兩天一夜沒睡,並且不吃飯。
劉凌在心里苦笑,陛下的心里恐怕一點也不比自己好過。
「哦,對了。」
小太監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冷的,又像是緊張。
「陛下昨晚上批閱奏折的時候停下來好幾次,站在窗子邊上對著天空低聲說抱歉,別怪朕心狠,朕也是不得不這樣做。說話的時候陛下的樣子怕的嚇人,奴婢們不敢考前。」
劉凌眼神猛的一凜,他停下腳步,看著那小太監諂媚的臉色,眼神凌厲如刀。
「這話你要是再跟第二個人提起,我就讓人把你亂棍打死,再滅了你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