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就是因為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才變得美妙,比如李清其實開始只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沒想到真能救下幾百個大宋百姓。
可救了人的後果,卻不是那麼受歡迎,也是意想不到的。
剛才劉叔和楊家兄弟真的打跑了黨項人,把幾百宋人救了回來,那幾百個自忖必無好結果的百姓,最初被救了還有些茫然的話,這一見了宋朝的兵丁,真如同見了親人,感情一下子就爆發出來,頓時整個場面哭聲一片。
望著抱著廂兵痛哭的婦孺,那時候李清覺得自己都有幾分崇高。
可面對陳指揮使惱怒的神色,李清才知道,原來宋朝也有潛規則!
陳指揮前面檢查那些黨項人尸體的時候沒說錯,這些騎兵絕對不是散兵游勇,黨項人缺鐵,尋常三、五成群的過來劫掠的,一般只是拿著些弓箭,而這些騎兵都清一色配著腰刀,肯定是銀州過來的正規騎兵。
邊境劫掠,絕對是家常便飯,黨項人什麼都要,這幾年一直打來打去,黨項人除了放牧,別的也不怎麼會,搞得什麼都缺,而與大宋的邊貿又是如此不平等,放了一年的羊還換不回幾匹絲綢。
可現在大宋與定難目前卻是在和平時期,所以黨項人的正規軍隊不會主動攻擊延州府立的寨子,這運糧隊就更不會去搶了;似乎雙方就形成了這麼一個默契,只要黨項人不過分,宋兵也就當什麼沒看見了。
反正官兒也不會上報,遭殃的便是尋常百姓了。
這算是什麼邏輯?李清听了很是氣憤。莫非這些百姓不是大宋子民?你這延州府就看著不管?你們這算什麼軍隊!
氣憤?陳指揮使才更氣憤!
逞英雄?這些廂軍除了發配過來的罪囚外,大多都是本地生根的,看著鄉親遭難以為他們沒感覺?他們的心不是肉長的!他們也想幫的,可拿什麼幫!
延州府與定難的銀州對恃,卻只有邊軍三千人,廂兵不過五千,可卻要守延州和金明三十六寨!況且身強力壯的早被選入禁軍,李公子打京城來,便請告訴我,那些養尊處優的禁軍們在汴京里,平時都干些什麼?
這不能說的,李清沒那麼傻,難道說也沒閑著,被王少將軍之流的,帶著天天在宏毅寺前PK操練武藝?說出來不更自討沒趣麼!再說,陳指揮使的氣憤還沒發完呢。
知道廂軍平時要干多少事情麼?修築城池、制造武器、修路築橋、造船運輸,連河道修浚也是用的廂軍,更有官員們的侍衛和送往迎來,佔用廂兵,動皆數百人。
而那黨項人,自小長與馬背,雖朝廷官員斥之為蠻胡,而這些蠻胡卻是個個上得馬來,便可開弓放箭,李公子認為這些廂兵能頂得住一千黨項騎兵麼?
不錯,敵人確實有一千多騎兵。
劉叔帶著楊家兄弟,殺散其余的黨項人,救回五、六百大宋百姓,也得知了這次過來劫掠的,居然有一千之眾,他們殺完寨子里的青壯,只留下幾十人押解老弱和搬運財物,其余人等卻是殺奔另一處寨子而去。
延州金明三十六寨,皆是據地勢險要處而建,作為延州的屏障,乃是軍事目的,而民間的寨子,則是擇土地肥沃、水源便利之處,因此,抵抗能力都不強,最多只能自發組織個一、二百青壯防護,這一千多人,所到之處皆無可擋,過後一片狼籍,就是帶不走的,黨項人也是一把火燒了。
適才劉叔他們只是殺散黨項人,好些個黨項騎兵都是見機跑了的,所以劉叔救了眾人之後,一問情況,才知道原來黨項人這次是大隊過來劫掠的,因此劉叔不象楊家兄弟一樣義氣風發,一見了李清,便實情相告,劉叔在這邊土地上也是廝殺了十余年,如何不清楚黨項人的脾性,別說還殺了他們幾十個人,到手的財物奴隸也沒有了,那些黨項人肯定會殺回來的。
此去延州,尚有五、六十里路,老弱婦孺百姓以及糧車都是行走不便,未到延州,肯定會被那些黨項騎兵追上,到時候,別說沒救著人,連糧車也會被劫了去,丟失糧車,可不是小事情,這一干廂兵就是僥幸逃得命來,也是要按軍律處置的。
陳指揮使一邊冷笑道︰「李公子仗義出手,陳某非是對此不敬,然黨項人呼嘯便來,公子自有好馬,伴當手腳出色,大可遠揚而去,我等怕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說完,轉身便走。
言者無心,听者有意,陳指揮使輕描淡寫的一句「乃一過客耳。」卻象重錘一般敲在李清心里,說得好,過客,自己來到這大宋後,為人行徑,不就是當一個過客麼?幾時把自己當成一個大宋人了?
大娘、三娘也好,即便若英也好,自己何曾想過要為她們做些什麼?張先、柳七,與自己也算相交一場,李清可是老把自己當成一個看風景的,幾曾對他們有過真正的關心?安小哥呢?一個平凡的小人物,陪自己坐牢,陪自己殺人,可曾有過怨言?
如果之前李清覺得這都是場夢,那麼這夢,也該到醒的時候了!
剛才陳指揮使和李清說話的時候,是在李清的大車邊上,楊家兄弟、孫五、安小哥等人都是在一旁听著,連若英,都是掀開車簾一角,听個一字不漏。
李清對劉叔恭謹一禮,說道︰「劉叔今日大展神威,令李清心折,還望劉叔莫怪李清前些時日多有怠慢。」
楊大也在邊上說道︰「小子年幼無知,不知天高地厚,日前狂妄之處,也請劉叔海涵。」
劉叔回禮呵呵笑道︰「一老軍漢耳,何足公子如此多禮,且公子行事,當出手便出手,亦遂老漢心意;昔日隨王老將軍回歸京城,以為便做一閑漢終了此生,今日得已重上疆場,還是公子成全。」
李清肅容問道︰「然此間事,如何了局。」
劉叔眼楮盯著李清,口中卻平淡的說道︰「離延州不過半日行程,且收得些馬,若公子有心,便將多余的馬帶些百姓,這大車上,也可再容下些,催促前行,應可在黨項追兵到前,趕到延州城下,稟明州府,再求取救兵轉來,如何?」
李清苦笑道︰「這些須馬匹大車,能帶得幾人?且我看這廂兵俱是無馬,糧車行動緩慢,黨項騎兵一到,怕是難有善局。」
劉叔輕笑道︰「公子待要如何?便請吩咐,老漢一把朽骨,拋在此處,亦是得償所願,公子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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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眼楮掃了其余的人,說道︰「既然事因我而起,李清願留下以御追兵,不知各位意下如何?但有不願意留下的,絕無怪罪之理。」
沒人用言語回答他,不過李清卻看見眾人眼里都是堅毅。
「那好。」李清說道︰「安小哥護送我娘子隨百姓先行撤離,其余人等,隨我向陳指揮言明心意,這大車馬匹,皆用來馱負百姓,安小哥待得一到城下,便……」
這話還沒完,若英在車上一掀簾跳了下來,「不,若英不走,三郎留下,妾身亦留下。」
李清一听就急了,若英你留下干嗎?賊兵可有一千多人呢,我們留下不過是抵擋一陣,為百姓撤離爭取點時間罷了,希望能撐到援兵到來,你一個女的,刀槍無眼的,打起來怎麼照顧得到?
可不管怎麼,若英一反平時的溫順,手里緊緊抓著那把短弩,一言不發,隨李清怎麼說,就是跟在身邊不肯上大車。
逼得急了,若英也顧不得邊上有人,說道︰「若英得托三郎,夙願已了,既不能長相廝守,便當生死同擔,三郎若有閃失,妾身絕不獨活于世,莫非三郎現下要若英以死明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