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榷場
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無論是東南風,還是西北風,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當年這大風可是刮遍了全國,于是全國人民都知道陝西那塊是黃土高坡,可在李清眼里,哪來的黃土高坡!即便是深秋,一路上草已枯黃,可依舊是樹木繁盛,劉叔說了,定難五州那塊唐朝以前叫做榆林。
為什麼叫榆林,就是因為那塊森林茂密,水草鮮美,而且那夏州,在歷史上也是大大有名的,南北朝時匈奴鐵弗部赫連勃勃驅使十萬人,蒸土築城,名號「統萬」,再往前追逆,便是漢朝著名的朔方郡,那可是和衛青、李廣、霍去病等人的名字緊緊聯系在一起的地方。
那原來就是漢人的地方,如今卻是黨項人的家園,白雲蒼狗,滄海桑田,這中間又有多少心酸的故事,李清倒不是很感慨這地方如今為什麼歸了黨項人,因為他知道後世里都是我中華的領土,即便那些黨項人,也要匯入中華民族這個大家庭。
他心疼的是這塊土地,他知道那塊地方以後不會是森林茂盛了,那塊倒是有毛烏素沙漠,可即便是取名叫毛烏素了,在蒙語里也是「不好的水」的意思,水是不好,可畢竟還是有,怎麼都不應該是沙漠的。
天災怎麼比得上**。
今天李清出行的隊伍可是浩浩蕩蕩的,不僅是人多,而且更是全副武裝,楊大照舊遠遠打馬走在前面探路,劉叔和孫五守在李清和若英身邊,陳全這個新任廂禁軍指揮倒是一身常服陪著李清說話,顯得有些隨意。
沒什麼好擔心的,這李公子不過是想看看邊境的「榷場」而已。這「榷場」又叫「和市」,也就是集貿市場了,黨項人經常入宋境劫掠,可從來不敢到「榷場」來搗亂,他們敢明刀明槍的攻寨子,可幾個商人趕著牛羊也好,運著絲綢茶葉也罷,那可是安全的很,因為他們缺的東西太多了。都得*邊境貿易來以貨易貨。
再說,那慕容一禎還帶著二十幾個兵士呢,陳全現在可不會再因為慕容一禎是配軍而有什麼別的想法了,他的這一指揮人目前人數還缺得很,七選八選才找出二十幾個不怎麼帶傷的,至于慕容一禎,那現在可是個都頭了。
慕容一禎是新任的官兒,雖然不大,可要是整編的話,手下也有百來號兄弟了。所以很盡責,一臉的嚴肅,始終在注意周邊的情況,謹慎得讓李清忍不住想笑。
李清其實只是悶的慌了,如今延州正在修金明寨,所以石元孫忙得很。一般都不府內,反正也要等若英家人的消息,可天天憋在院子里也是夠悶的,難得來到邊關,怎麼能不見識一下,可惜延州城里與洛陽、汴京的繁華相去甚遠,李清只出去逛了這麼一會,便了無興致了。
所以,今天一時興起,才想起來要看看這「榷場」的,至于安全問題,他不算是很擔心,如今王育兼著延州的城防,適才送李清他們出城的時候說了,但凡有事發生。他立馬帶騎軍殺到,這榷場離延州不過七、八里的。也就是一頓飯的功夫。
只是這七、八里地,李清他們走了不少時間,一來是那引起兵士沒有馬,二來本就是出來玩的,趕那麼急干什麼。
到了榷場,眼前的景象很是出乎李清的預料,沒想到能見到這麼多的黨項人,整個市場里,黨項人佔了九成,大多衣裳襤褸,而不多的幾個宋人顯得就是闊氣的多了。
李清他們一行人進來,在市場上還引起不少的騷動,很多黨項人對他們圍了過來,卻不上前搭話,只是這麼看著李清他們,這眼神李清太熟悉了,後世界他也是個管銷售的,這種求懇討好的眼神他見得已經是太多。
都不用談條件,只一看眼神就知道誰是佔優勢的一方,只是李清有些不解,這邊境貿易可都是以貨易貨,咱們這群人可什麼都沒帶啊。
陳全卻不在意的解釋道︰「李公子有所不知,宋人與黨項人大宗交易,盡可「和買」的。」
什麼是和買?
陳全一說明,李清就明白為什麼黨項人都是這般眼神了。
「和買」就是哪怕你手上沒貨,或者是沒錢也行,先把人家的貨拿走,預定下次什麼時候再帶自己的貨來,或者付錢也行;至于黨項人向宋人「和買」,那就是門都沒有的事情。
就不怕宋人拿了貨不付錢跑了?李清肚子嘀咕著,卻沒好意思問出來,怕這一問自己是以小人之心猜度了,既然有這個規矩,自然就是賴帳的宋人少,否則黨項人怎麼樂意地。
別看黨項騎兵一出現,哪怕是宋兵都得避讓三分,可在這市場里,就是倒過來了,李清不過是隨便走走,根本不用那些士兵開道,黨項人都是乖乖的把路讓出來,看著李清他們這一行的架勢,都沒一個敢向李清兜售些什麼。
若英跟在李清的身邊,只是在臉前遮了一聲面紗,劉叔他們都已經習慣李清帶若英出行,知道這個李公子可不象別的大戶人家,自己娘子都在車子里,不叫外人見的,他倒干什麼都喜歡把若英帶在身邊。
隨行的那些兵士也都有是和若英一起在天宇山並肩作戰過的,更加不會在意若英同行,可若英的秀色又哪是一塊面紗遮得住的?那些黨項人還好,大多一個照面趕緊把頭低下,不敢盯著若英看,反是幾個宋朝商人,看得眼都發了直,可那些兵士哪容得有人這麼冒犯自己心中的仙子,誰多看兩眼,都是惡狠狠的回瞪過去,嚇得人家趕緊把頭轉開。
當然有看得忘形的,只是挨了一個兵士兩嘴巴之後,也老老實實的低下了頭。
那些宋朝商人在黨項人面前很神氣,可在自己人眼里。卻一點脾氣沒有;士農工商,這可是中國正統文化對商人的定位,即便宋朝對商人已經是很寬容了,但是地位在國內卻只比下九流的賤籍高那麼一點點,雖然管得不是甚嚴,可正式場合,商人還是不準穿綢緞的。
若英長的好看,李清心里正得意著呢,人家多看幾眼。也不至于要扇人家,不過見陳全根本就不在意,也就算了,再說,這麼直勾勾的看自己老婆,哪個男人都不是很樂意。
其實黨項人他們帶來的貨物品種很多,駝馬、牛羊、毛玉、氈毯;藥材更是不少,密蠟、麝香、毛褐、羚角、 砂、柴胡、蓯蓉、紅花,還有很多都是李清根本不認識的;相反宋人的貨物就比較單調了些,無非是些繒帛、羅綺、香藥、瓷漆器、姜桂等物。黨項人圍得最多的地方,李清也過去看了看,一看卻是啞然失笑,原來那宋人擺的是個雜貨攤,針頭線腦的不少。
李清正四處亂看,反正就是來散心的,又不是想買東西,正拿著塊玉石胚亂問呢,和田的?別蒙我,這玩意里面究竟是不是玉?
那黨項人也是懂宋話的,正指天劃地的賭咒絕對是和田出的。李清卻見若英正蹲下來和一個黨項小孩子說話,李清本就不懂玉石,只是覺得這玩意值錢,于是放下玉向若英走過去。
那小孩也就個三、四歲,身上雖然穿著獸皮做的衣服,可天氣早就涼了,那獸皮連小腿都沒遮住,頭發也是亂糟糟的,只是兩只眼楮很是靈動,招人喜愛。
若英也是才與黨項人面對面廝殺過去的,如今對個小孩子倒這般和藹,李清也有些興趣了,湊過去看看。
那小孩現在躲在一個黨項女人的身後,象是這小孩的媽媽,跟著一塊上榷場,若英正問這小孩「這如何賣法?亦或想換何物?」聲音也甚是和氣。
許是小孩听不明白她問什麼,身子藏在媽媽後面,只是偶爾探個腦袋看看若英,李清往若英手上一瞧,原來是一大把五彩斑讕的羽毛。
原本就有七、八個兵士陪著若英,這會兒李清也走過去,一行人便都圍了上來,那個黨項女人一看二、三十個人圍住自己,她哪見過這陣式,以為這些宋人要找她麻煩的,見若英問她這些羽毛要多少錢,更是拼命搖頭。
「這個,不要錢,送給你。」那女人結巴的對若英說道。
不要錢哪行,若英只是見了這羽毛漂亮,女孩子麼,哪有不喜歡漂亮鮮艷羽毛的,可也是一時興起罷了,倒不是非要這玩意,見人家說不要錢,便把手中的羽毛遞還給小孩,眼見著邊上這麼多宋兵跟著若英,那黨項女人哪里敢收,使勁的往若英手上塞,「不要錢,送,是送。」
陳全劉叔等人圍上來,以為若英和這黨項女人有什麼爭執呢,過來一看原來是這般情況,都是笑嘻嘻的在邊上瞧熱鬧了。
李清瞧瞧那黨項女人,黝黑的臉龐,想也是日日在外操勞的,來這榷場,身邊只牽了兩只羊,羊倒是養得膘肥體壯,可這羊在邊關上,本就不值錢,兩只羊又能換得何物?
這些羽毛也是,雖然色彩斑斕,卻是長短不一,品種各異,要拿來做什麼都不行,只是這麼多品種,這小孩年紀也這麼小,也得要四處收集,好不容易才有了這麼大一把,李清可不想念這小孩收集羽毛,卻只想給自己換什麼零食的,況這市場之上,根本就沒有賣什麼吃的地方。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想是小小年紀,也想為母親分分憂,希望這些羽毛,也能為家里換些什麼東西了。
只是這個榷場上,誰會要這些雜亂羽毛呢?既然若英瞧著喜歡,那就買了去,如何能白要個小孩的東西,只是人家不肯收錢,李清想了會,便叫若英帶著這小孩去那雜貨攤上吧,隨便選些什麼,這兩只羊也一塊收了,若是拿的東西多了,咱再補點錢。
若英左手拿著羽毛,走過去牽了那小孩的手,向雜貨攤上走去,既然李清連羊都要了,那黨項女人也怯生生的跟在後面,若英一邊走還一邊低著頭對那小孩說話,小孩也听不大懂,只是害羞的笑著。
瞧著若英的背影,李清深深的嘆了口氣,沒準這小孩子的父親,就是那日來劫掠的黨項騎兵中的一個,為什麼要殺來殺去呢,都是這樣相處多好。
劉叔與陳全對望一眼,也是默默無語跟了上去,那小孩走到攤前,若英松開他的手,然後示意他拿東西,他先是看看了自己的母親,又見若英對他很溫和的笑著。便鼓起膽子,在攤上抓起一把割草的鐮刀在手上,然後發現邊上的人都是笑笑的看著他,飛快的抓起一把剪刀寒在母親手里,這動作引得邊上的宋兵都笑出聲來,小小年紀,居然能這麼麻利。
這笑聲讓小孩膽子大了點兒,見沒人阻攔他,他又去攤上拎起一盞油燈塞在母親手上,這黨項女人可慌了,趕緊把油燈又放回攤上,她才把油燈放回去,那小孩又拿起一吵彩線遞過來,她忙又把彩線放回去,小孩子手上早抓起一只銀簪。
這下周圍的人全都笑出聲了,連邊上看熱鬧的黨項人都在笑,那女子這時候羞愧難當,把銀簪放回去,然後抓住小孩的兩只手,不冷他再拿東西了。
那賣雜貨的宋人也是笑咪咪的,在貨堆里翻出幾尺下等絲綢的布頭,塞在那女人手里,那女人也是千恩萬謝的牽著小孩走了,走了好遠,那小孩還不時的回頭張望。
李清問那賣雜貨的宋人,這兩只羊可抵得那女人拿走的東西,那商人也不甚為意,將兩只羊隨便往樹上一栓,對李清笑道︰「大人亦知此許雜物,值不得甚錢,如何還敢收大人的錢。」
看來兩只羊還換不了一把剪刀和一把鐮刀,這買賣可甚是不公平了。
有了剛才的這段插曲,似乎氣氛變得溫和了許多,這不之前那個玩玉石的黨項老頭,乍著膽子湊到李清跟前,一個勁的拍胸口保證這玉絕對是和田的。
李清被纏得沒法,轉過頭去看看陳全,那陳全卻是笑道︰「李公子盡可放心買了去,這黨項人雖是蠻夷,在榷場之上,倒是信用頗佳。」
那老頭也是熱切的想月兌手,對李清一個勁的搖手說道︰「我不要錢,我要茶,兩擔茶,行不?至少要一擔茶!」
暈很,這也叫做買賣?我還沒講價呢,李清也苦笑不得,可哪來的茶葉啊?
這個倒不是問題,「和買」!看來這年頭宋人的品性信譽確實是高,劉叔自去與那老頭商談細節,李清與若英對望了一眼,笑笑繼續往前一路逛去。
只見一個健壯的黨項人趕著輛大車,車上裝著許多雪白的大石頭,這李清可來了興趣,抓一塊看看,絕不是石頭,聞聞也沒味道,便問那黨項人這是什麼?
那黨項人想來對宋人不太有好感,低聲的說了句黨項話,李清也听不明白,轉頭去問陳全,劉叔在一邊哈哈笑道︰「公子,此乃硝石,如何公子不識?」
硝石!怎麼黨項人那邊專門產這玩意!還是陳全上來解釋︰「硝石各地都有,唯西北藥性最佳,是以宋境內的上好硝石大多俱是與黨項人交易而來。」
這可是要命的問題了,李清把陳全扯到了一邊,壓低了聲音問道︰「西北亦產硫磺否?」陳全有些奇怪的回答道︰「西北有硝而無硫磺,是以這榷場之上,硫磺乃是禁賣之物。」
那就好,李清松了一口氣,看來是自己白擔心了,原來人家宋朝早有規矩的,這可是好東西,那次李清試制火藥不成功,心里也隱隱約約覺得與材料的純度有關,否則煙花里怎麼有那麼多的顏色,只能說明,那硝石里有太多別的無機鹽。
幾乎也沒怎麼去想,李清便決定要買下整車的硝石,而且,既然是西北的硝石最佳,也就是說純度最高,這可是做火藥的必備之物,多試驗幾次,李清就做不出能爆炸的火藥來?還不服氣了!
可人家听不懂宋朝話啊,李清便和劉叔、陳全一塊商量,陳全一听李清是想買硝石,而且是有多少要多少,心里奇怪了,莫非這李公子是開藥鋪的?這也要不得這許多啊。
劉叔沒覺得多奇怪,卻是想左了的,以為李清是想拿去做煙花呢,敢情這李公子玩性還真不小;見這兩人都不理解自己的想法,李清也懶得解釋,這可是重要的戰備物資啊,要是以後兩邊開戰了,誰還賣硝石給你!
既然來了大宋,別的事情做不了太多,而這硝石,李清卻準備有多少就儲備多少!
見李清決心這麼大,劉叔自去找通宋話的黨項人做翻譯,一听李清準備有多少硝石就要多少,那個賣硝石的黨項人態度也緩和了許多,不過這一車硝石,非兩卷上好絲綢不可。
沒問題,李清一口就答應了下來,只是日後如何繼續這個交易呢,自己在延州畢竟也待不了太長時間啊,劉叔在一旁提醒道︰「公子若想要硝石,何不與石統制商議?石大人久居延州,必能辦好此事,且此去京城也是路途遙遠,亦需人打點,常人恐難顧及。」
對,去找石元孫去,另外也得問問,軍中的火器現在都是什麼模樣,威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