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不爭一燭香
府內亦有正廳,而李清請倩娘到臥室相見,原因卻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無它,怕冷而已;所謂正廳,便是起的方方正正,窗敞門闊,這樣的時節四處灌風,李清可不願意到那去吹風。
可倩娘就不這麼想了,雖然她在延州混得也是風風光光,但畢竟身份在那擺著,又有幾個人不介意的?請來臥室相見本就是親近之意了,且一入門李清的那句‘向晚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乃是白居易與友人的戲言,怎不叫她心里一暖。
人和人交往有時候交往就是這麼微妙的,有時候你死皮白賴、上勁著巴結,人家也未必把你看在眼里;有時候卻只需要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便可托孤以授。
好酒,入口便是一道火線而下,這可不是酒辣,李清小時身子不太好,這補藥他可沒少吃過,李清笑吟吟的問道︰「原來三郎亦通醫道否?」
李清搖搖頭苦笑道︰「非也,只是幼時贏弱,也曾吃過些鹿茸,因此得知,只是酒中雖加上些珍奇藥材,卻非就是良藥。「
倩娘笑道︰「三郎盡可放心,歧黃之道,倩娘稍通幾分,此酒所選藥材,亦是君臣相輔,主佐有序。」
一听得此話,李清也是笑了,原來倩娘通醫術啊,只是這麼一問緣由,卻三人皆是傷情;原來倩娘的父親以前可是京城里的太醫,在給一個太妃治頭痛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藥不對癥還是老太妃年事已高,反正怎麼治也不好,就這麼掛掉了。自然太醫就要承擔責任了,于是也弄個整家發配邊關。
太醫院的同僚嘲笑,自己也是羞憤難當,加上見了妻女也受自己牽連,要到邊關過那種非人生活,這太醫一時想不過去,找根繩子把自己也掛起來了,那時候倩娘還是個小姑娘,發到軍營為奴哪還有個好的,可憐十幾年怎麼熬過來的。
倩娘淡淡的說道︰「亦不瞞三郎。風雨樓原就石家產業,權做倩娘棲身之所。」
倩娘與石元孫之間肯定有故事,這個李清早就看出來了,只是沒想到風雨樓也是石家的,不過想想也正常,既然關系曖昧,斷不會沒個照應的。
只是倩娘又道︰「听聞三郎與石家亦是親近,來這邊關除尋親之外,尚有別事要辦嗎?」
本就是來找若英的家人,除了這個也沒別的事情啊,李清有些奇怪的看著倩娘。
倩娘問道︰「妾身聞三郎前幾日去那榷場之上,要大量收購硝石,不知有否此事。」
呵呵,看來這倩娘消息很是靈通啊,連這些小事都知道,倩娘也是笑道︰「這勾欄酒樓原本就是消息流通之地,且三郎行事又無可瞞人之處,如何會不知曉。」
這倩娘說的甚是平常,李清听了心里可是一緊。還是人家官場中人心思細密,溫柔鄉畔什麼話套不出來,自從那日石元孫干淨利落的收拾了城守都監,李清就沒把他看成是一個尋常武夫,如今知道風雨樓也是石家開的,怕是城中有人背後說石家幾句壞話,沒多久就會傳到石元不耳朵里了。
李清唯有心折,卻不是太在意,自己算什麼人呢,要說與石家親近,那是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人家財大氣粗、官高權重,只不過信手一個人情給他罷了,他可不敢認為人家多看得起他。
至于李清要收購硝石,這也不是什麼要緊事,承認了又何妨。
可倩娘還是奇怪的問他︰「這硝石雖說北地的品質佳些,三郎也不至遠在延州購買,且用量如許之多,聞得三郎心思靈巧,手制煙花可稱京城一絕,三郎想是要開煙花鋪嗎?」
這倒是個好借口,李清干脆就默認下來,至于為什麼來延州買,李清就說只是因為延州買的質地好而已。
誰知道倩娘笑道︰「別處硝石雖不甚好,然卻有法精煉而得,莫非三郎不知?」
李清听了這話自然是大喜,忙問如何個精煉法,倩娘笑道︰「想必三郎不通醫道,對那畫符煉丹之事也無興趣,這硝石精煉法,自唐時便有,其法也甚是簡單易行。」
李清也是連忙請教。
其實東西方的思想差異,從古便就有了,西方沒有發明火藥,倒不能說是西方人以前就如何個愚昧,只是西方那時候研究的是煉金術,一天到晚想的是如何點石成金,而咱中國人呢,講究的是煉丹,要的是長生不老做神仙。
比較起來,還是咱老祖宗有追求啊,雖然吃死了不少帝王,可畢竟這是精神層次上的事情,煉金圖發財,這目的整個兒就透著俗氣。
至于硝石的提純辨別,這方法從唐朝就有了,首先是辨別,把硝石拿一點兒在火上燒燒,火焰呈青紫色的,那就是硝石,要是還帶別的顏色,就說明成分不純,至于提純,更是簡單了,硝石極易溶于熱水,所以只要把硝石先拿水泡泡,去掉易溶于水的雜質,然後去掉雜質,放進沸水中煮,最後將飽和溶液晾干,結晶出的白色粉末就是硝石,要是還嫌不夠純,再將結晶出來的粉末如是再三,便能得到純淨的硝石了。
結晶法,初中化學課本的內容,李清一听倩娘介紹,當年學的內容便想了起來,不過心里還是慚愧的很,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呢。
不過倩娘也說了,還是西北產的硝石好,要是李清要的量多,倩娘倒可代為籌辦的。
听倩娘這麼一說,李清也是心動了,原本此事就想找石元孫幫忙的,可又有些猶豫,畢竟要的量太多,人家要是追問原因呢。總不能告訴他是做戰略儲備吧,如果說是為了做煙花,這行徑又近首商賈,沒準人家又打心底里鄙視他。況且人家是鎮邊的將軍,為這點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求他幫忙,總覺得不好張口。
若是倩娘來收購,那是再好不過,一來人家地頭人頭熟,又仗著與石元孫的關系,購買運輸都是沒問題,二者身份也是個歌伎,做這樣的事情也不打眼,反正李清就是和姑娘們扯不清,在京城的名聲在外。不怕人家說。
只是這樣可要麻煩人家了,倩娘也甚是痛快,「此等小事耳,即便為三郎救邊寨百姓亦是應當;若是三郎有意,不妨將鳴玉琴叫人捎來一把,便人情兩清如何?」
說得投機,自然也就聊得高興了,李清也就隨口問倩娘。既然知道硝石如何精煉,那硫磺又該如何提純呢?
誰知道倩娘更是樂了,傲然笑道︰「三郎備下紙筆,妾身寫與三郎。」看來還真知道。李清忙叫小蘭去拿來文房四寶,若英也笑吟吟在一旁幫著磨墨。倩娘一邊揮毫疾寫,一邊與李清說道︰「硫磺之萃取,自《神龍本草經》便有記載,只是敘之不詳,我父治病喜用硫磺,亦苦藥性不純,因此曾下得功夫,得出這套制硫方略,若是能為三郎所大用,我父在天有靈,亦覺欣慰了。」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李清之前還為自己的一點兒小想法而沾沾自喜呢,殊不知好多想法前人早就有紀錄了,可惜中國一直廢黜百家,獨尊儒術,那麼多好的發明創造都歸于奇婬機巧一類,得不到繼承和發揚。
明明領先了西文幾百年,卻是一直抱殘守缺,不思進取,最後被子人家打得一塌糊涂,結果一群不孝子孫整天哈這個、哈那個,削尖腦袋往外鑽,更有那麼一群不知所謂的東西,沾了幾年洋屁回來,就指責國內這里不好,那里落後;知道不,國外好也是人家自己建設的,沒你什麼事情!你可為中國做過些什麼?
若英雖然不知道這東西有什麼用,因見李清看重,也是喜滋滋的收好了,與倩娘談笑起來,這兩個人怕是共同語言還多些,一會兒說到歌舞琴藝笑成一團,一會兒說兩人身世又相對垂淚,李清自在一邊喝自己酒,其實心里可是樂壞了,這還做不出威力強大的火藥出來,咱也別叫李清,干脆叫李笨蛋好了。
一個不注意,李清突然發現房里就他一個人了,若英和倩娘都不知去向了,有心到外面去找找,才伸出個腦袋,寒風就把吹得縮了回去,房間里可是三盆炭火,內外溫差也大了些,管他,反正倩娘也是個女的,不至于拐了我老婆跑掉的。
過了良久兩人才回來,想是走的匆忙,出門也忘了加件衣服,兩個女人都凍得鼻尖紅紅的,不過兩人興致倒還很高,若英更是一回房便把手伸到李清懷里,全不顧忌倩娘在場了,李清一問才知道,原來二人竟是跑出去撮土為香,結拜成異姓姐妹去了。
居然還這麼窮講究的,外面可冷著呢,這屋里就不能結拜嗎?瞧著兩人興致勃勃的,李清掃了眼若英,也不好說什麼,剛才與倩娘還是平輩論交,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家便宜妹夫了!
似乎很有些不妥,咱跟石元孫可是差一輩的,倩娘和老石的關系可曖昧不清,如此一來,石小公爺豈不是要叫咱叔叔?這個生意倒象蠻劃算的。
只是這個便宜姐姐也是一下子端起架子來,笑問李清道︰「適才若英妹子說,三郎無意仕途,只欲來一溫飽,這有翅不飛,三郎莫非想學小雞只圖幾粒米?」
這仕途說自己有意就行的嗎?沒見那麼多人可都是些尖子,況且咱得罪那麼多人,浮浪名聲連延州都知道,如何取功名,再說,李清也不覺得當官有什麼好,當然這話也不好和便宜姐姐去辯白的。
李清自顧自的倒上杯酒,搖著腦袋不經意的說道︰「無緣莫求,大士不爭一炷香。」
此語一出,倩娘也是半晌無語,良久,方笑著說道︰「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
李清哈哈笑道︰「哪能呢,倩娘姐姐也是太抬舉我李清了,為人且求心安便好混世有得果月復就行,這功名一事,便無須再說了。」
天色已晚,也是酒足飯飽,倩娘笑著辭行,李清親自送到大門之外,還叫上楊家兄弟送上一程,倩娘也不推辭。
回到房里,若英笑問李清︰「適才倩娘姐姐與三郎打機鋒,想是夫君無欲無求,與世無爭了嗎?」
誰說的!陳大才子要和我爭妹妹,我不是胖揍他了嗎?至于欲,要是都沒有,那人活著還有個鳥意思,你家夫君現下欲可就大得很!這鹿茸可不是蓋的,果然燒心啊!李清抱起若英就往床上跑,有欲就得求啊,夫君現在就要求那個歡了。
一夜無話,有話也不說!
第二日一大早起來,李清便把劉叔請了過來,央他過去風雨樓與倩娘商定購買硝石一事,因為倩娘也不是自己去弄,誰叫自己沒得力人手呢,安小哥舊傷未愈,也不好叫他去,反正一路上與劉叔言談也甚是投契,還是他老成些,要是楊家兄弟去,沒準那楊二又是要鄙視他了。
誰知道劉叔也是有些抵觸的,問李清道︰「莫非公子想去行了商賈之道?小老兒勸公子一句,此事還要慎行,傳了開去,顏面上不好看。」
沒奈何,李清只好對劉叔解釋道︰「劉叔看我李清似那般言利之人嗎?且這硝石不遠千里運了回去,又能獲利幾何?此物日後有大用場的,因是關系要害,還請劉叔幫我一幫。」
劉叔听得李清如此說,想想李清平日的為人處事,似乎也不象個逐利的商人,方期期艾艾的去了,李清還在房內等消息呢,楊大進來稟報,說是石都統有請。
莫非是若英家人有消息了?若英听見也是一臉的期盼,李清趕緊換好了衣服跟著楊大前去,找到了最好,一來是成全若英的一片孝心,二來李清也可以早些回汴京了,一晃也是幾個月了,還怪想大娘、三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