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範仲淹並不是為了交情,盡管送了一次之後這交情明顯就深了不少,其實在李清的心里,還是沖著範仲淹以後的名聲去的,感慨是有,傷感卻不多,即便這範仲淹一去就不知道要走多少年。
而送慕容一禎和延州那班兄弟,感覺就不一樣了,論實了講,這還根本就不能算是送別,原本把陳全的這個指揮調撥給太子做親軍,本就是個名義上的事情,因為太子身邊的自有侍衛保護他的,再說平時他又不大出門,總不能到汴京城里逛逛還帶上幾百號兵。
可既然預著太子要上李清的水雲莊上來,離城二十里地的,那可不能不慎重,咱這大宋朝皇室就這麼一條命根根,按說應該是從殿前司抽調諸班直來警戒的,正好太子現在有自己的親軍了,這任務自然就該親軍來做。
所以,陳全叫人捎信來,叫慕容一禎他們歸建,就二十里地,太子出城估模著多半都是上水雲莊來的,別的地方皇後怕也不準他去,平時沒事了大家還可以常來常往的,可是連慕容一禎在內,個個都是神情黯淡的。
也難怪,除了慕容一禎是京城人氏,其他全是外地人,背井離鄉上千里,有這麼一個像自己家一樣的地方,誰願意住到軍營里去?李清和他們也算是生死兄弟,雖然稱呼上有些講究,可這李公子確是一點架子都沒有的。
土根抓著安小哥招來的兩個幫閑弟兄,老雞婆一樣的千叮嚀萬囑咐,這馬的精料可不敢少,光吃那些粗料要掉膘的,喂之前用細篩過一遍,別混著小石子進去了,崩了牙就不好了。李清在邊上听得心里酸酸的,好了好了,土根,敢情言情片台詞啊這是,這馬要是有個大小事的,我立馬叫人到城找你好了。
不過就是搬個家而已,大老爺們的話別倒不多,只是一群人在莊門口與李清道別,那神情就和要去逃難差不多。李清也很是舍不得,雖然安小哥也招來了十幾個原來做幫閑的兄弟進了莊,可哪有這班人親切啊。
以李清現在和那些權貴的交情。出口要將這些兄弟討了來也不是不行,要換成現在是別的任何朝代,李清絕對不會放他們走,可這是大宋朝啊,咱中國唯有這個朝代,做個軍人算是一份很好的養家糊口職業,何況兄弟們已經是待遇與上四軍看齊的太子親軍了。
再說延州的兄弟現在可不是大頭兵,都頭、虞候的,最小官兒都混了個押司,跟在太子身邊做親軍。這可是升官捷徑。露臉的機會多,沒見陳全打了個勝仗才從廂軍指揮調任禁軍指揮,而手下騎馬幫皇帝拉了次「逍遙游」,立刻升了副都指揮使,雖然手下並沒有多少兵,俸祿可是一分不少的,太子不就是將來的皇帝麼,李清怎麼好意思耽誤人家升官發財的。
留下來做什麼?喂馬?
他不想留人喂馬,可還有人惦記著呢,土根走的遠遠的了,還轉身沖李清大喊著︰「公子,別忘了沒事騎馬遛遛,光長膘也是不行的。」
遛,一定遛。只是好幾百匹啊,我遛得過來麼?
本來園子里的工程就沒完,亂糟糟的李清就不愛過去湊熱鬧,更主要的是有皇命在上面壓著,李清什麼主也作不了,在自己家里起樓閣,居然主人都沒話事權,你說這有啥意思。李清胡攪蠻纏了幾次,瞧著人家主事的宦官也是左右為難的,想想也算了,別難為人家了,誰叫不是你自己掏錢呢。
加上慕容一禎他們一走,李清更加沒興情了,天天還就貓在內院不出來了。
不出來的原因還得加上若英有事要他幫忙。
上次高小公爺的夫人可說了得,前兒在金明池見了秦時樓獻的那舞很是有趣,若只是給皇家專看的也罷了,不過後來可听說秦時樓專門派人到丁謂大人府上傳藝,咱翼國公府上也得有才行,不過高夫人可不願把秦時樓那些狐媚子往家里引,小公爺正青春著呢,沒準眼不見的就讓貓把腥偷了去。
李清听了直樂,這究竟誰是貓誰是腥啊!女人就這氣量,自己老公不守規矩的,反怪別的女人不好,女人可是專門為難女人的。
瞧著人家送那麼多貴重首飾的,若英也不好推辭,再說人家已經打听清楚了,誰不知道但凡秦時樓出什麼新鮮招兒,一準就是你家三郎給整出來的。
這個忙李清可是非常樂意幫的,編那些群舞獨舞什麼的,謝大娘厲害,可要論這交誼舞,咱李清目前可是獨步天下,這會子上哪找男女混跳的舞去?
既然一件事決定要做了,那就得做好,謝大娘編的舞里,讓女孩子峨冠博帶地反串男角,看是好看的,這可失了交際舞的真諦,李清可不願意最後這舞,也只是成為達官貴人觀賞節目。摟摟抱抱有失體統?那好,咱把大部分摟腰動作也改成牽手好了,這也難不住人的,女孩子手別搭肩膀了,放腰間讓人握著。
天氣漸漸熱了,這衣裳也單薄了,一場舞下來,滿屋子都彌漫著女孩子特有的體香,現在園子里雜人多,若英早不願意在人前和李清手拉手了,現在有機會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而抱之,偶爾抱緊點若英含羞帶嗔的,偏還不好掙月兌,此中樂趣,還真是難以對君說。
記住了,去人家府上傳藝可要說明的,這舞還就是給男女共跳才是正道,不見我把很多摟抱動作都改牽手了麼,說什麼有違倫常呢,夫妻之間肅肅然如對大賓的,這日子過得還有意思麼?難怪男的個個都往秦樓楚館跑呢,咱這舞可是專門用來增進夫妻感情的,這夫妻感情一好,家和萬事興的,咱這大宋朝江山就穩,知道不?這可是利民利國的大事。
這人干自己喜歡的事情總是要賣力些的,兩天一下來,李清著實弄了不少新花樣,老是兩個人對跳也沒意思。圓舞圓舞的,不就是一大堆人圍在一起跳麼,最好還就加上交換舞伴的花頭,倫理道理?邊去!模模手指頭就有傷風化了?敢情大家對著美女下死了勁的YY才是王道?
想是這麼想,不過李清還是把絕大部分的動作都變成牽手了,雖然歐洲的宮廷舞李清也只是在影視上看過,可活人能給尿憋死?咱記不清楚就不能編麼?干脆連禮節也給他編齊了,咱大宋不興歐洲大喇叭裙。
雖然女孩子手提裙角的動作的確好看,可中國的道萬福也不賴,改得動作幅度大些,有些舞蹈的意思在里面就行。
歐洲的宮廷舞蹈,本來就是權貴們趁機會展示自己富麗華美的服裝和裝飾、高貴文雅的風度,炫耀自己的地位和尊嚴,學宮廷舞也是培養文化修養和禮儀風範的一種重要手段,在華爾茲風靡歐州上流社會以前,對舞的時候,男女本只是攜手同舞。身體還必須相隔一段距離。
因此李清改起來也並不太難的。
才一曲終了,李清歪坐在椅子上用手撐著腦袋發呆,平時唧唧喳喳的小丫頭們這會卻是一聲都不做。這兩天李公子只要一發呆,過會就有新鮮玩意出來,可不敢打攪他,連若英給李清端杯茶來,都是輕手輕腳的。
只是李清這會子不是在想什麼新鮮玩意,這幾天的成就感已經滿滿的了,一群女孩子穿花蝴蝶一般在面前起舞,依稀便有了當年大學里舞會的味道,畢業後本就工作了幾年,如今在這大宋朝也是一年多了。自己都已娶妻,當年的舞伴可是嫁人了罷,過得好不?
他正在這不勝唏噓呢,一個丫鬟怯生生的從門外輕輕的叫道︰「公子李公子,張管家請公子過正廳,說是那新買的良田出佃又起紛爭了。」
又怎麼了?不是明白交代張管家的了,所有的田一律都佃給原來的農戶,可不能因為誰好欺負就不給,咱人品不好賭品要好。願賭就得服輸,輸了就得認賬,莫不成是張管家還是收了些田?要是是好心想留給延州的那些兄弟還好說,要是拿去照顧他的親眷,那可真得好好說道說道了。
李清叫若英繼續帶著人練習呢,隨那丫鬟出垂花門向正廳走去,忽的那丫鬟低聲問了句︰「公子,那可是新編的舞麼?怎的有些姐妹著的是男裝啊,可真是好看。」
李清听得人家問起,才猛地清醒過來,這一說學舞的,就想著莊里學藝的那些小丫頭,還真把這幾個石小公爺送來的丫鬟給忘到一邊了,人家不也是一般大的小姑娘家麼,李清笑道︰「覺得好看?可是也想學的。」
李清自己本來就不太習慣什麼都讓人侍侯著,再說他可不是溫良賢淑的主,時不時喜歡和若英來些小動作的,所以內房一般不讓人來侍侯,再說上次和謝大娘、雲三娘深夜共舞之事被人傳了出去,本就疑心是這些小丫頭們干的,因此越發輕易不讓她們進來了。
這個丫鬟還就是專門在正廳里侍侯茶水的,連李清都不大叫得出她的名字,「那個,那個你啊,和若英去說說,要是得了閑,便叫上你那些姐妹一道學罷。」看來自己也能翩翩起舞對女孩子吸引力不小。
這李公子平時不怎麼太講究等級森嚴的,偶爾摔了個杯子啥的根本就不會挨責罵,這和國公爺府上可是相差太遠,因此這小丫頭才敢乍著膽子向李清問話,一听李清隨口就答應可以讓她們一起學,喜得話都說不出來,頭點得像雞啄米。
李清跑到正廳一瞧,就張管家和安小哥候在那里等他,不是說那些佃戶上門來說理麼?人呢!張管家和安小哥可不太清楚那晚相國寺前的情形,別是又把人家趕出去了,這可麻煩了,那子夜規怕不又要晚上來看直播節目?看來今晚要換個房間睡覺。
一問之下才知道根本不是這回事,的確是佃戶們找上門來了,的確是為田的事情,不過不是因為張管家奪了他們的佃,張管家可按李清的吩咐打發人一一上門說清楚了的,以前怎麼樣現在就還怎麼樣,可人家這次是來退佃的。
既然有人不願意種我李清的田,那退就退吧,這可怨不得我。子夜規不至于這麼不講理還就愛瞅他李清的雄風的,就這麼點小事,張管家,你老做主就是,至于叫上我麼?
安小哥一邊笑道︰「想是未曾說的明白,公子還未清就里,之前為奪佃鬧得沸沸揚揚,如今又齊齊來退佃。不知由頭的,小的們哪敢做主,怕是又給公子惹下事來。」
齊齊退佃?李清嚇了一跳,腦子不由自主的閃過陰謀兩個字來,有那麼一二家的,還能說是因為還佃的時候派去的人不會說話,人家負氣還偏不種你的了,賣勞力而已,誰家的田不是種。可要一齊來,這問題可就大了。一千畝地幾十戶人家啊。串通好了?
又是那班學子在搞事了,眼見著李清也不再奪佃,這赴闋請命玩不成了。因此慫恿著鄉民都來退佃,這一傳出去李清還是個奪佃的名聲,最少也離不了刻薄寡恩,李清覺得有些焦頭爛額了,不行,絕對不能讓他們退了。
李清急忙問道︰「人呢?速速請來,想是之前收佃行事魯莽了些,待我細細解釋清楚才是。」
退就退啊,公子不正愁沒地安置延州來的那些士兵家屬麼?
一瞧張管家這態度,李清明白了,肯定是還佃的時候張老頭不樂意了,因此態度不好得罪了人。這不是又要惹出非議來,李清心里暗罵糊涂老頭,要不和那子夜規說說,改夜夜觀摩張管家的寶刀不老!
見張管家磨蹭地不願意去請人,李清一轉身便自己往莊門口走去了,安小哥和張管家見狀,忙急急的跟在後面。
還好,莊門口圍的人沒李清想象的多,也就那麼十幾個,不過看起來好像並不是很氣憤的樣子,還和門口的莊丁有說有笑呢,一見李清出來,那莊丁趕緊叫道︰「咱們莊主出來了,你們有話和他說去。」
不是來鬧事的?都這麼上下打量我干什麼?李清還準備要是人家群起喧嘩,他就馬上先行個大禮下去,這雙手才一抱拳,覺得就不對了,咱大宋禮儀之邦啊,有那麼看人的麼?莫非我臉上有胭脂?不對啊,咱今天還沒和若英鬧騰呢。
這鄉民里有個最強壯的漢子舉動更是怪了,別人最多上上下下的看,他還圍李清轉了圈,然後楞頭楞腦的說了句︰「你是李三郎?不可能,少糊弄我,人家說李三郎體格雄壯,玉樹臨風,身高丈二,行動敏捷,怎會是你。」
李清听了差點沒笑噴出來,體格雄壯還玉樹臨風,丈二身高還敏捷呢,你當我姚明?李清使勁壓住了笑說道︰「這位小哥見笑了,小可正是李清,便是這水雲莊的莊主,不知鄙莊上下何處怠慢了各位,以至前來退佃,李清在這賠罪了。」說完,恭身行了羅圈揖。
張管家和安小哥也趕到李清身後立著,見李清這番舉動兩人你望我、我望你,很是不解,李公子見了那些公啊侯的都沒這麼客氣呢。
李清想的也很簡單,管他誰在後面操縱呢,有什麼企圖也不清楚,反正不能讓這些鄉民退佃,這只要不退佃,什麼陰謀企圖的,不就全沒了麼。
一個褐衫老者上得前來,復又細細的打量了李清一番,才開口問道︰「這位公子,你果真是李三郎?」
李清猛點頭,就是,就是我,不信你問張管家,要不我取戶籍給你老看看?
那老者慢條斯理的問道︰「若你是李三郎,那社戲上演的就不是真的了?」
李清這下明白了,敢情覺得他不是李三郎,原來他們是听了那些戲詞了,我說怎麼會說些身高丈二,玉樹臨風的,看來是把幾套形容詞湊一堆了;李清也是拱手笑道︰「這位大叔見笑了,那人言本就當不真的,何況是戲詞?」
邊上那魯莽漢子大大咧咧的問道︰「那戲詞上說李三郎在敵軍陣里殺了三進三出,那也是假的了?」
假的,假的,怎麼可能,你看我這樣子,勉強可以搭個玉樹臨風的邊,哪能殺個三進三出?進去還出的來麼!
那漢子覺得這話很有理,還不自覺的拿自己的身材和李清比比,什麼狗屁社戲,淨蒙人,這李三郎個柴禾捧子樣,我一只手就能把他弄趴下。
那老者猶豫的說道︰「若是社戲上說的都是假的,難不成這取田做撫恤遺孤也是假的?」
見張管家張口欲辯解呢,李清趕緊躬身說道︰「休要听社戲上的胡言,如今天子仁厚,陣亡將士自有賞賜的,如何會取你等之田。」
這下莊外這群人全都罵罵咧咧起來,當然不是罵李清,因為這李公子雖然身高沒有丈二,可怎麼著都是那田的主人,所以,他們罵得都是那些唱戲說書。
爽,管他罵的是誰,反正李清都當做是罵柳七好了,誰叫你狗日瞎吹!
這罵也罵得差不多了,累不?既然那戲詞都假的,那還退佃不?
老人家還是客氣的向李清施了一禮道了聲叨擾,那魯莽漢子卻是一揮手說道︰「既不是做撫恤之用,還退甚個鳥佃,白白誤了我半日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