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類沒有進入工業文明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對大自然的破壞也沒有進入機械化的年代,這不是後世人忌言就可以掩蓋的,不說全球升溫啊、北冰洋冰原消失這些大的,單就說中國,光解放之後的幾十年,對環境的破壞就是觸目驚心。
比如說彭加木、余純順遇難的那個羅布泊,後來已經成了一望無際的大戈壁,氣溫最高達到七十度,兩人都是干渴缺水而死,可僅僅在他們兩人遇難的四十多年前,那里還是一個方圓三千多平方公里、煙波浩淼的大湖泊,四周牛馬成群,綠樹成蔭,是個不折不扣的生命綠州。
當年紅軍長征最艱難的歷程就是爬雪山、過草地,假如晚那麼幾十年進行就得改改了,因為草地已經沒了,更找不到如同「死亡陷阱」沼澤,宣傳口號得換成爬雪山、過沙漠;更不要面對著西北戈壁發什麼思古的幽情,因為千年之前的漢唐根本就不是後來的那般模樣,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時候,那里還奔跑著成千萬、一眼望不到頭的黃羊。
假如都是荒蕪的不毛之地,北方的游牧民族拿什麼在那塊土地修養生息幾千年?
當然這個感慨只有李清能發,盡管他是用問候李元昊家十八代以內女眷的方式,劉叔和張叔不放羊,更不明白什麼是環境保護,所以對草沒多大的感情,不明白李清為什麼這麼大火氣,只是問候問候李元昊家的女眷他們還是打心底里贊成的,而若風看著李清簡直就有些崇拜了,因為很多髒話從來就沒听到過。咱大宋人厚道啊,很少罵人生兒子沒小雞雞的;慕容一禎在一邊咧嘴笑,本來他也想開口大罵幾聲,只是詞語遠沒有李清那麼富創造性,所以只能笑,他覺得李清又變回當初和藹可親地浪蕩公子了。
惟有徐指揮使會錯了意,瘸著腿走過來安慰李清︰「公子休怒。現下賊寇勢大,眾寡懸殊,眾家弟兄的仇亦不用急在一時。待朝廷發來援兵,再向黨項人討回公道不遲,眼下賊兵見不得逞,要休兵罷戰,公子應該高興才是。」
敢情徐指揮使以為李清是擔心報不到仇而生氣呢,黨項人要撤兵?所以才燒我的小兔子解解氣?李清疑惑的望向劉叔,城頭眾人看著外面的濃煙滾滾都是面帶笑容,而劉叔、張叔和袁叔幾個老軍漢卻是眉頭緊皺。
「黨項人的確在收拾營帳,看情形是要撤兵,只是勞師以遠。僅放了一把火,一次攻城沒試便收兵,徒耗錢糧,以小老兒看其中有詐。」雖然見李清望著他,劉叔還是沉吟了好一會才說道。
收拾營帳那肯定是要撤兵了,否則晚住哪?李清扒著城頭向下面看了半天,只見黨項人營盤內人來人往。他沒經驗,不知道那些人是在忙什麼,不過劉叔說是在收拾那肯定就是在收拾了,李元昊是不是見清風寨牆高城險,覺得強攻佔不到便宜,于是放把火下個台階收兵罷戰了?不對,李元昊現在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哪那麼好打發!
「李清也覺得不對,敢問劉叔,黨項人若使詐。詐從何來?」李清問道。
「若小老兒料得不錯,黨項人必去而復來,此番前來地賊寇人數雖眾,卻未攜攻城器械,而延州左近因修關隘和金明寨,巨木本就所存不多。而小樹麼。現下更是缺乏,想就近整修器械不可得。賊寇拿什麼攻城?其必另有一軍攜器械而來,現在寨外徒耗無功,是故先撤回銀州了事。」劉叔指著寨外的營帳說道。
這一萬人已經夠嚇人了,居然黨項人還有援軍,還真看得起咱清風寨了,劉叔這番分析說得眾人紛紛點頭,看來以後還是要小心提防才是,可李清覺得有些不對頭,劉叔說李元昊撤兵有詐,這個李清是贊同的,可李元昊地詐應該沒那麼簡單才是,他李清為什麼心里那麼怕李元昊,不是因為李元昊有多勇武,力拔山氣蓋世,而是他知道這家伙太能使詐了。
比如他大破金明寨,擒「鐵壁相公」李士彬就是先讓手下詐降,然後又詐和,里應外合一夜之間就拿下金明寨,可憐大宋辛苦經營金明寨幾十年,耗費錢糧無數,幾乎沒有發揮任何作用就被攻破了。
好水川那戰也是這樣,先詐敗引得任福拋下輜重率數千騎兵追擊,然後十萬伏兵盡起,將任福的大軍一網打盡;和遼國大戰就更是如此,先詐敗引得遼軍深入,然後使用焦土政策,待遼軍人困馬乏糧草不繼的時候又是伏兵四起,將遼國的十幾萬人馬打得大敗,契丹人自此元氣大傷,以至于女真人反抗的時候,都沒有什麼實力去鎮壓了。
劉叔說李元昊撤兵有詐,還會等待援軍卷土重來,他還是按照正規作戰的方式來猜度李元昊的,李清卻認為李元昊這家伙沒那麼老實,只是想拿下清風寨,李元昊又能怎麼詐呢?
詐和沒有用,要談應該找大宋朝廷去,至少也該去找延州官府,咱清風寨可是沒啥名義的,詐敗也用不,清風寨攏共才三百來匹馬,面對撤退的一萬大軍根本不敢追擊,詐降又是一戰未打,憑什麼相信黨項人會降?
詐,詐,詐,這還真難想,李清這會也顧不心疼那些樹和草了,頭撐著箭垛陷入了沉思。
「哥,甭管他會使啥計策,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出什麼招咱們接著就是,這些時日眾人都是竭力守城,如今黨項人無功而返撤兵總要高興才是,別心疼那些樹了,等他們撤了我們再叫人栽就是。」若風見李清一個人發呆,笑著湊到李清身邊說道。
這一句話如同電石火閃,李清猛得一驚。這些天發生的一件件事情在腦中一轉,明白了,他猜到李元昊打得什麼主意了。
援兵和攻城器械李清不敢說沒有,但李元昊絕對沒想著強攻清風寨,因為援兵來多少才合適,又得是什麼樣地攻城器械管用,好歹你總得先攻攻清風寨看看。模清寨中的實力才行,要是寨中有一萬青壯呢?你就是再來一萬援軍也不管用。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李元昊據說從小就熟讀兵的,這麼簡單地道理李清不相信他不懂,他不需要試探的原因,就是他對清風寨的情況已經很了解了,清風寨名聲在外又人來人往,打听到內情不奇怪,可一聯想到那天自己被數千鐵騎劫殺,李清認為其中還有內情。
其實那天的情況李清半夜和劉叔也探討過,清風寨地防範不能說不嚴,還有清風隊四處巡查。可黨項人萬大軍越過了天宇山都沒有被發現,並且最先燃起狼煙報警的還是南邊的一個分寨,天宇山地烽火台一直未舉火,那會還和劉叔感嘆李元昊用兵有方,一定是先派人偷襲了天宇山的哨卡,現在想來就不一樣了,偷襲沒有問題。萬大軍不被發現也有可能,可那天李元昊明明就是沖著我李清來的,他憑什麼知道我在哪?我那天要是睡懶覺呢?這可是經常發生地事情。
要不是楊大警覺性高,在後方打獵還哨探出二里多地,那天李清絕對的在劫難逃,並且黨項人死追不放,分明知道追的是什麼人,那就是說人家對清風寨的情況非常了解,甚至了解李清哪天沒睡懶覺,又到什麼地方打獵。
寨中必有黨項人地內應。
怪不得早听黨項人嚷著要攻清風寨。李元昊卻拖了這麼久才來,但一出手就幾乎要了李清的小命,人家在慢慢安排呢,詐降是不管用的,清風寨可不收容黨項人,所以李元昊派來的只能是宋人。
這一點不奇怪。黨項人在定難五州修養生息了幾百年。比大宋立國早多了,邊境之兩邊的百姓來往也多。何況太宗朝時期有段時間定難五州已歸了宋境,因此黨項人那邊生活了不少宋人,而李元昊要拿他們的家屬做人質,就不怕那些人不听話。
而清風寨本就是收容無家可歸地人,特別是一說家眷被黨項人殺了,更是沒二話可說,因此要混進來根本不難,而正是這些人把清風寨地詳情通報給李元昊的,李清又滿街地找人嘮嗑,人家哪會不知道他來了呢?
所以黨項人不圍寨,知道寨中根本不缺糧,圍它干什麼?而且朝廷的文肯定也到了李德明手,擺明不關大宋的事,你們自己和清風寨解決恩怨,所以李元昊也不擔心大宋派援軍來,更加沒有必要圍了。
現在若風的一句話提醒了李清,這些天大家都是盡心盡力地防範黨項人攻城,現在黨項人撤兵,甭緊的弦一下子放松,這就是黨項大軍殺回來的最佳時刻,詐就肯定詐在這里!
李清可以肯定寨中黨項人的內應並不多,假如有那麼幾百號內應,李元昊早拿下清風寨了,因此才要做出撤兵的假象讓清風寨放松警惕,好讓內應乘大家不備斬關落鎖奪城門,只是怎麼去找出這些內應就是難事了,盤問根本不管用,因為很多人來的時候就說從定難那邊逃過來的,而李清能完全相信的,就只有張叔、袁叔帶過來的李家莊子弟,可那才兩百來號人,又不知道內應究竟有多少人,兩百來人分班守四個城門根本不夠用,何況還得防備人家從城牆墜繩接應黨項人呢。
別看曾經在京城帶出了龍翔軍這麼一支鐵軍,又讓江寧廂軍出了一回風頭,可李清自己心中明白的很,那些招數都是兒戲,真刀真槍砍殺不管用地,對冷兵器時代的交戰安排自己還可算是兩眼一抹黑,所以這些天入得寨來他一直很乖,沒拿自己當個人物,大小事情都是听劉叔和張叔他們安排,畢竟人家是幾十年的老行伍。
不過現在顧不得了,因為只有他明白李元昊有多會使詐,撤兵?哄誰呢?大凡退兵都是半夜悄悄的走,就怕被人餃尾追殺。你瞧不起清風寨,認為肯定不敢出來追擊,也不用大白天大搖大擺的走啊,還做戲做全套,放一把火讓咱誤以為你解了氣?咱又不放羊,這草有什麼用?莫非你參加了「綠色和平」組織?
「劉叔,速遣人用土、石塊將西門、南門、東門全數封死。吩咐弟兄們今夜小心提防,張叔,叫子弟歇息半日。今夜都城牆巡查,我料賊寇半夜定去而復來。」沒辦法,城牆人多眼雜,李清不好說出緣由,只能擺出架子吩咐了。
老行伍就是不一樣,慕容一禎和孫五面帶疑慮,若風還問李清為什麼,黨項人不是要撤兵麼?今晚又來這麼折騰干什麼?劉叔卻只是稍一遲疑,便馬安排人照李清的吩咐做,而張叔、袁叔連遲疑都沒有。拱手應聲是便去安排了。
現在恐怕連清風隊里地人都不能完全信任,與其日夜提防有人奪下城門好讓黨項大軍一涌而入,咱干脆堵死它,讓你一晚搬都搬不完,你還怎麼開城門?
「此法不可,公子,如今黨項人侵入宋境。朝廷定會調遣援軍,若堵了東門、南門,援軍從何而入?且西門正是延州方向,也不可堵,黨項人必自北門而來,應先堵北門才是,公子三思!」徐指揮使急了,見眾人真地要堵三門,忙大聲說道。
不會有援軍這事李清只告訴了劉叔,連慕容一禎都沒說。怕大家心寒落了士氣,內情李清更不會告訴徐指揮使了,黨項人攻入宋境而朝廷不管不顧,此事傳了出去被那些憤憤知道了,到處亂說可有損朝廷體面,到時候劉太後和王曾肯定要惱恨咱李清的。
「徐大人。任他多少賊寇來。清風寨又何懼之?且請寬心休養,與黨項人一戰。清風寨不需援軍。」李清笑道,現在都懶得看李元昊在下面做戲了,咱還是回去躺床睡個回籠覺去,晚好有精神城牆燒烤等李元昊!
「誰是內應?找出來非弄死這龜孫不可!」話說慕容一禎自打勾引了公主之後,那行為舉止可是越來越賢淑,今兒見李清破口大罵三字經,也變得豪放起來,一听李清說寨中有黨項人地內應,拍桌子就大罵。
身為宋人卻做黨項人的內應,任誰知道了心中都有氣,不過劉叔也贊成李清的做法,就是先根本不去管內應的事,因為查起來地確太難,怕是自從燒了黨項大軍的糧秣後,來投清風寨的人都有嫌疑,通報消息麼,誰說老弱婦孺就不能做?這就牽扯到幾千人了。
而且你還沒法查問,邊關啊,幾乎人人都和黨項人打過照面,說起來都和黨項人有仇,你怎麼知道她地家人不是被黨項人殺了而是被抓起來了呢?反正劉叔打心底里也不願意相信內應很多,所以封城門的事情劉叔比李清說的還要做的更徹底,石塊不夠干脆拆房,還在三處城門處安排了好些人住在那里,這樣更省事,都不用巡查了。
北門最高最堅固,而且又是朝著黨項人的地盤,向來是防範最嚴的,內應肯定不會朝它下手,所以李清和張叔、袁叔等一干李家莊子弟了南門,慕容一禎、孫五還有若風引人四處巡查,劉叔一人在北門待得有些悶,因為平時都有李清陪著說話呢,自己想想黨項人也不至于來攻北門,所以二更時分也湊到南門來了。
「公子,海外真有那麼大的島子?面就沒人麼?你說的大老鼠可是真的?它們帶個袋子干甚?可是采野果麼?」小四問道。
劉叔來的時候,李清正在黑燈瞎火里亂吹,一來是真地黑燈瞎火,因為李清心里還是有些惴惴不安,封城門那麼大動靜,還拆了好些房子,自己又說的那麼肯定,要是李元昊是真的撤兵回家睡大覺,自己這臉可沒處擱,所以叫城牆不舉火,別把黨項人嚇得不敢來了。
二來是大家都認為他是黑燈瞎火的亂說,海外有仙山大家還是相信的,可要說有個島比咱大宋的地盤還大,這可沒人能接受了,何況李清還說不止一個這樣的島,面沒有人,盡是帶口袋地大老鼠,敢情公子說童話呢。
都是李家莊的子弟,當然知道李清在江寧弄大船的事情,所以小四才問李清為啥要弄這麼大的船,這天下還有比咱大宋更好的地界?
沒辦法,不扯些閑話來說李清心里緊張啊,可不是為面子,現在不管怕不怕李元昊,他都希望還是和黨項人結結棍棍的打一場,否則心里堵得慌!再說黨項人要是不來,你又得時刻提防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來,那咱什麼時候才能回京城?一年不來等一年?咱兒子還見不見了?
不過這麼一說說,李清心里的緊張情緒還真去了不少,一禎、劉叔、孫五他們忙且累,李清也不好拽人家磨牙,連安小哥都忙得不見人影,這人生在世總得和人交流啊,咱在清風寨使勁陪笑臉都沒人搭理呢,到延州這麼久李清還就覺得今天最開心,和自家兄弟在一起說話就是爽,而且還可以不用顧忌的亂罵髒話。
劉叔不罵髒話,所以他沒和李清擠一堆,而是在城門樓子的角落和張叔、袁叔坐一塊了,因為張叔和袁叔也不愛罵髒話,所以他們離李清也是遠遠的,雖然是行伍出身,可咱大宋人是禮儀之邦出來地,哪能和野蠻人一樣呢?平時都是教導子弟循規蹈矩,現在拿李清可沒辦法,話說咱公子也是京城一個貴介公子出身,怎麼罵髒話比鄉下老農還厲害!
他們哪明白偶爾罵罵髒話有助于緩解心理壓力的科學道理?
當然李清也不是一直在罵髒話,過了三更他就在講西洋美女了,金黃的頭發,藍眼楮,還有綠眼楮的,對了還有紅頭發的,一身的白肉,就是毛長了點,還不愛洗澡,味道大了點,這些李家莊子弟大多年輕力壯,甭管娶沒娶媳婦,哪有不愛听這個地,一邊嘖嘖有聲覺得李清說地太過匪夷所思,一邊又盼李清多講些詳情,而小四和李清熟絡,大家的疑問一般都是由他來表達,特別是代表大家發出了有機會把大家都帶出海去開開眼界地心聲,把坐的遠遠不做聲的張叔氣得直磨牙。
所以別看到了下半夜,一干人等都是兩眼放光,精神抖擻,沒一個犯困,當然張叔和袁叔那是氣的。
差點點李清都忘了今夜貓在城門樓子里說黑話是為什麼了,咱好久沒說話有這麼多听眾了,而且還非常捧場,所以他也說的口沫橫飛。
還好有人沒忘,李清正在介紹以前羅馬公共澡堂是男女共浴的時候,劉叔走到李清身邊,壓低了聲又帶些興奮的說道︰「果不出公子所料,黨項人來了。」
看來軍人就是軍人,甭管年紀多大、厭不厭惡戰爭,一腔豪情不改啊。
李清一拍手,「今兒說到這,等打退了黨項狗賊,我再繼續和你們說,休要心急,告訴你們,精彩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