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友兒又重新回到了蒼穹國。
只身一人。
具體的說是在柳如心的幫助下一路而來,蒼穹國已經處于一級戰備階段,各個城門已經關閉,只留幾道小側門通行,而進出城的人也被嚴加盤問。
狡兔三窟,柳如心在蒼穹國身份不只一個,如今友兒便是用其他身份入城。
無論什麼城,氣氛皆緊張,越是邊關的城越是如此,直到了都城上京這種情況才好一些,有了都市該有的歌舞升平。
皇宮,戒備森嚴,宮內地形友兒已十分熟悉,入夜,一襲黑衣的友兒如晚風潛入,高超的輕功配合輕車熟路的地形進入宮殿毫不吃力。
納蘭寧曄的宮中燈火輝煌,但人卻不在宮中。
友兒轉了一圈沒發現寧曄身影,稍一沉思,足尖一點,如同夜幕之鴉一般悄然飛去。
納蘭沖的寢宮,寧曄衣不解帶的親自照料,除了起居的內室外,外面大廳擠滿了人,有文武百官,有太醫,照料的下人們也多得數不勝數。
寧曄的眼圈一直是紅的,她驕縱任性但也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不似段修堯和林清然那般早熟,寧曄除了在發明創造上有些天賦,在心智成長上也僅僅只有十二歲。雙眼早已哭腫,精致的面龐也腫脹通紅。
太醫為納蘭沖請了脈,寧曄便急急沖到他面前,「太醫,我哥哥情況怎麼樣?」寧曄雖然已貴為公主,卻學不來皇室那種腔調,一直未曾改口,以「哥哥」來稱呼納蘭沖。
花白胡須的太醫戰戰瑟瑟,立刻跪倒,身後一眾太醫也跟著噗通跪倒,「公主饒命,皇上他……臣已經盡力了。」
寧曄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後宮女驚呼之後將她接住,「公主,您沒事吧。」
寧曄緩緩睜開雙眼,藍色如冰凌一般的雙眸中滿是硬撐出的堅定。「我知道了,你們出去。」
「公主,皇上他……」太醫出言。
「你們不是說已經無能為力了嗎?那還用你們做什麼?」寧曄皺緊雙眉,背對眾人,一雙大眼緊緊盯著床上相依為命的哥哥,視線已經模糊,淚水在眼圈中轉來轉去卻控制住不流下來。
哥哥曾告訴過她,她是公主,要堅強,尤其是哥哥受傷後,她就要挑起蒼穹國的大梁……難道哥哥早就預料到有這一天,她應該怎麼辦,她只是普通女孩子根本無法挑起蒼穹國。
其實她並非想做公主,只要和哥哥在一起有飽飯吃不挨欺負就行,只要哥哥能康復,她願意拋棄這些榮華富貴。
「公主殿下饒命啊,饒命啊……」太醫們齊齊哀嚎,不用他們了……這意思不就是要殺了他們?
「放心吧,我不會殺你們,出去吧。」納蘭寧曄長嘆一口氣,與稚女敕的聲音完全不成正比,「你們這幾天廢寢忘食地照顧我哥哥,我代哥哥謝謝你們,你們沒性命之憂……下去吧,我想和哥哥單獨在一起。」
太醫互相對望,而後默默磕頭後慢慢退了出去。
「你們也出去。」寧曄再次開口。「劉公公,你讓外廳的文武百官也散了吧,各司其職,做好自己該做的,讓我靜一靜。」劉公公正是納蘭沖的隨身太監總管。
「是。」太監和宮女也乖乖退下,剛剛還人滿為患的寢宮瞬時空蕩蕩無一人。
見沒人了,靜了,寧曄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了,如月兌了閘的洪水一般奔流而下,止也止不住,「哥哥,我到底應該怎麼辦?我應該……怎麼辦?」跪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抓住納蘭沖的手,沒人了,她可以嚎啕大哭了,終于不用刻意掩飾了,去他的公主,去他的堅強,去他的挑大梁,她只是納蘭寧曄,只是一個普通十二歲女孩,她的記憶力從來沒有父母,她只有哥哥,為什麼上天還要將她哥哥帶走?
「哥哥,你醒醒,不要睡了……你一直睡下去,寧曄怎麼辦?你還記得我們在郭戈家里當奴隸的時候嗎,你總是半夜偷著給我送吃的,你總是告訴我不要怕,一切有哥哥保護我,後來我差點被生祭,後來我屢次挨打,你反抗殺了奴隸主,哥哥,你以前一直保護著我,現在為什麼要撒手不管我了……哥哥……你醒醒……」
「達納蘇國人要殺過來了,沒有你,蒼穹怎麼辦?難道蒼穹又要成為穹地?難道大家又要成為奴隸?哥哥,他們都說你殘暴,其實我知道,你只是嚴厲而已,你從不會濫殺無辜,從不會像以前奴隸主一樣無緣無故殺人剝皮,哥哥……蒼穹國不能沒有你……寧曄不能沒你……」
「哥哥……你醒醒好嗎?求求你了,寧曄真的好怕……」
寧曄緊緊抓著納蘭沖的手,那只有著厚厚繭子的大手還是如此堅硬如磐石,這只手可以帶領穹地奴隸們殺了奴隸主,可以帶領奪得家園的蒼穹國人建立富強的國度,但如今這只手卻真如石頭一般,一動不動,沒了生命。
納蘭寧曄只有在沒人的時候才敢哭,也只能默默哭泣,今天終于忍不住了,抱著自己毫無知覺的哥哥的手嚎啕大哭,哭聲淒慘,無助。
她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事實,一個月前還文韜武略的哥哥,如今成為了活死人,只是一具帶著體溫的尸體,她怎麼辦……蒼穹國怎麼辦……
哭聲在屋內盤旋,可以打動天,打動地,但床上之人卻依舊一動不動。
暗處的友兒吸了吸鼻子,皺緊了眉頭,盡量不讓眼眶中的淚水滴下,她心中十分內疚,她痛恨當初,當時她埋下火藥之時想的是炸死納蘭沖,卻忽略了這蒼穹國的將來,納蘭寧曄的將來。
路友兒,你是個卑鄙的人,寧曄可以可以為你背叛自己唯一的哥哥,而你竟然為了救人要殺了寧曄的哥哥。
自責!內疚!友兒不敢出現,因為她沒臉見到寧曄!
她該怎麼對寧曄說?寧曄會不會恨她?……一定會的。
「哥哥……」寧曄突然停下了嚎啕大哭,變為輕輕抽泣,將納蘭沖的大手輕輕拿起,放在自己臉頰,想象著哥哥每一次輕輕撫她面龐的感覺,「你從未和我講過我們父母是誰,是做什麼的,我們為什麼會淪為奴隸,我也從未問過你,因為在我心中父母不重要,你才是最終要的,哥哥,你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你為蒼穹國做的太多了,如今你是否已經累了?如果你真想離去,那便去吧,我也跟著你去。蒼穹國……苦命的蒼穹國,只能祈求上天的保佑了。」
友兒皺眉,寧曄說跟著納蘭沖而去,難道?
她不敢多想,在暗處趕忙睜大雙眼,緊緊盯著寧曄,內心掙扎著要不要現身。
寧曄笑了,因為哭泣有些嘶啞的聲音掩不住優美,顫抖的手從袖口中抽出一把精致華麗的匕首,凝視著,「會不會有人嘲笑我,哥哥倒了,國還未破,身為公主的人先自盡?對不起哥哥,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不是堅強的女子,我……」
話音戛然而止,寧曄皺緊眉,猛地閉眼,手中的匕首便向自己頸間扎去。
友兒大驚,趕忙催動內力沖了過來,懷中掏出一錠碎銀,中指借力一彈,銀子飛出擊中寧曄手上的匕首,「啊——」寧曄驚叫。
「傻孩子,別干傻事!」路友兒趕忙沖了過來一把抓住納蘭寧曄。
「姐姐……」剛剛還在驚恐中的納蘭寧曄發現所來之人是路友兒,驚訝,大喜,正想撲到友兒懷中,卻突然如同想到什麼一般,一把甩開友兒的手沖回納蘭沖的床前,擋住納蘭沖,面朝友兒,雙眼中滿是警惕。
「寧曄,你……」只覺得心如刀割,寧曄何時對她有如此防備?
「友兒姐姐,哥哥以前不對,他綁架你來,他騙了你,他還想殺了你朋友,但是……」寧曄的聲音越來越顫抖,「但是哥哥如今已經這樣了,太醫說他……再也不能醒來,你能不能放過他,不要殺他?」
伸出的手僵住了,友兒早就想到寧曄會對她抗拒,甚至會恨她,但想歸想,如今親眼見到,還是心中難受,喉間如同噎了一塊東西,「寧曄,你恨我嗎?」
長嘆氣,寧曄笑了,晶瑩的淚水從湛藍的大眼中流出。「事已至此,恨不恨又能怎樣?哥哥永遠也不會醒來,蒼穹國群龍無首,國要破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對不起。」雖然知道說這些沒用,但友兒還是忍不住說了。
寧曄無聲的哭著,默默搖頭。「姐姐,我不怪你,哥哥有錯在先,現在是他的報應了。你走吧,我們的緣分已盡。」
「我走了,你怎麼辦?」
寧曄慢慢坐到納蘭沖躺著的床沿,將金黃色的錦被拉了一拉,慢慢為他掖好,動作輕柔,仿佛不忍心打擾睡去的人一般。「我是納蘭沖的妹妹,我是蒼穹國的公主,我不能扔下哥哥,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蒼穹國的國土上。」
友兒沉默,剛剛想哭的**此時卻突然蕩然無存,不知為何,下意識的,她頭腦運轉迅速,將所有一切仔細考慮,周緊眉頭。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會如此冷靜,可能是因為有軟弱的寧曄吧。在蒼穹國的國土上,寧曄現在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她不能哭,她不能軟,她必須堅強,她一定要保護寧曄。
「寧曄,此時國內情況如何,和我說說。」
納蘭寧曄驚訝的抬頭,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路友兒,「姐姐,你不走嗎?」
友兒苦笑,走了過去,一把將寧曄抱在懷中,抱在懷里才驚訝發現,在寧曄的華服之下,竟然如此瘦弱,她記得以前的寧曄身上還有一些嬰兒肥,而如今……卻如此憔悴。「乖,別怕,有我在。」
寧曄沒說話,任由她抱著,面無表情,她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是夢,會不會她剛剛已經自殺成功了,而現在都是死後的夢?夢見友兒姐姐回來了,夢見……那為什麼在美夢中哥哥沒有蘇醒?如果姐姐回來,哥哥蘇醒,那這個美夢她就願意一直做下去,永遠不醒來。
「寧曄,堅強起來,你是蒼穹國的公主,你哥哥……一定會好起來的,相信我。」友兒搖了搖寧曄雙肩。
納蘭寧曄默默抬頭,止住了淚,眉頭微蹙,一雙大眼迷茫地看著友兒,「真……的嗎?太醫已經說哥哥永遠不會醒來了,你有方法讓哥哥醒來?」
友兒面色一紅,剛剛她已經想到了方法,如若別人說救不了,但她卻能,當年路琳瑯救慕容禪香便是用的這種方法——玉女神功第九層,「反哺」。自己的功力在路琳瑯的多方指導下,以及那之前路琳瑯為她精心設置的……調養下,早已突破了第八層,而**層之間並無實質性的阻隔,只要運行一周期最終心訣便可。
但她怎麼也不好意思對寧曄說出來這種「治療」方法,難以啟齒!
別說納蘭寧曄會不會信,就是當年她听到路琳瑯用這種方法救慕容禪香都覺得很扯蛋,如今自己卻也要扯蛋的用上了……這人生還真是個笑話。
點了點頭。「放心吧,姐姐有方法讓你哥哥醒來。」
寧曄破涕為笑,這才高興起來,一把抱住友兒的縴腰,「我就知道姐姐一定有方法,姐姐你就是仙女,你可以做出那麼先進的火炮,你可以帶著我飛翔,你一定可以救活哥哥,你一定行,我相信你!」
听著寧曄歡天喜地的話語,友兒的心如同被一把鋒利的小刀凌遲一般,只因寧曄的哥哥正是被自己害的。
寧曄一下子站了起來,「姐姐,怎麼救哥哥?我去把太醫都叫回來听你差遣。」說著便轉身要跑出去。
友兒一驚,趕忙拉住寧曄,開玩笑,難道叫一堆老頭子來看她上了他們的國君?「不行,寧曄,你听我說。姐姐要用的方法很神秘,不能外傳,萬萬不能讓人知道,而且治療的時候也不能有外人在,不然的話,姐姐很容易走火入魔。」
寧曄轉過身子,了然的點點頭,她好像听說過練武人用內力治療的方法。「知道了,姐姐,那你現在就要開始嗎?我是不是要回避?」
友兒抖了一下,產生了一種退卻之心,但是看到面前寧曄充滿希望的眼光,還是將那拒絕之話吞了回去。想了一下,而後對她說,「寧曄,相信我,你哥哥定然會恢復,只要你相信我,我便能做到!而現在你需要做的便是穩定軍心,你現在出去召集文武百官,告訴他們蒼穹必勝,有你寧曄公主親自坐鎮,而後將工廠里凡是做出的火炮都拉出來。」
「但是那火炮還在試驗階段啊。」寧曄不解。
友兒搖了搖頭,眼中帶著狡黠,「千萬不要說在試驗階段,告訴文武百官,而後全國性發布皇榜,告訴所有蒼穹國的百姓,蒼穹國的火炮威力巨大甚至比南秦國阿達城的火炮威力還大。」
「但是……但是那火炮可能沒有那麼大威力,火藥不足。」
「沒關系,現在你要做的只是拖延時間,一直到你哥哥醒來便可,听我說,寧曄,我接下來說的你一定要去做。」路友兒神色認真,面目嚴肅。
寧曄連連點頭,「姐姐你說,你說到的我肯定去做。」
「蒼穹國與達納蘇國邊界最大的城鎮是凱爾克鎮,你現在便召集武官帶上火炮去那,用火炮轟它的城門,猛轟,就如同我們在工廠試驗中一樣,及時不傷人也要將這炮轟出去。」
「這樣就行嗎?」寧曄懷疑。
「嗯,一定行,相信我,寧曄,堅強起來,你一定要做好。」友兒拍了拍寧曄的頭頂。
友兒想了一想,而後猛地點頭,「知道了,姐姐,放心吧,這件事我一定做好。我會吩咐下去哥哥寢宮不許外人進入,你放心好了,只有我一人能進來。」
友兒忍不住地伸手捏了捏寧曄女敕滑的面頰,微微一笑,「好孩子,去吧,如果宮中大門緊閉,你萬萬不能入內,如果我允許你進來,會將門開開。」
笑容終于回到納蘭寧曄臉上,有路友兒在她身邊,她終于可以不再無助,「知道了,姐姐,我走了,一切都靠姐姐了。」說完,便轉身而去,做友兒交代她的事了。
……
寧曄走了,室內恢復了寂靜,尷尬的寂靜。
友兒在一旁的小榻上盤膝而坐,將記憶中塵封已久的心訣無情開啟,一刻鐘,便成功在體內運轉了一個周期,香汗淋灕。
玉女神功第八層和第九層在武功強度上並無差別,唯一不同便是多了一項「反哺」。
玉女神功是一項奇怪的功夫,為南秦國魔教專有,只能女子修煉,共分八層,第一層與其他武功無異,有內家功與外家功,而一旦突破了第一層來到第二層,普通的習武便不再增長內力,只能靠男女雙修才能提升,也就是說,只要過了第二層,即便是不練武單靠男女雙修也能提升內力,但于此同時,習得玉女神功之人的內力恢復速度卻比普通人慢上整整三倍,這也是玉女神功的弊端。
可以說,這玉女神功就是要靠武功高強的男子才能提升,到了玉女神功最高境界,也就是第九層,會激發新的武功技能,此功可以治療雙修男子,所以命名為反哺。
穿著粗氣,調整了氣息,而後友兒便看著床上躺著的人,一張柔美的小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尷尬非常。
她討厭過他,恨過他,卻從未想過有一天兩人會因為陰差陽錯發生這種事,真是……世事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