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江之寒意外的接到了倪裳的電話,她在電話里簡短的說︰「明天早上六點半,老地方見。」就掛了電話。江之寒拿著話機,愣了好半晌,才把它放回去。
江之寒得到了沈鵬飛的回報,覺得他處理得算不錯了。沈鵬飛說,他後來一直守在辦公樓的門口,並沒有看見倪建國接近。
這一天下午,江之寒沖動之下做了件奇怪的事。上午的時候,他無意中听說,倪裳的爸爸前幾天去找過周舟,自然的想到告密的那個人是周舟。下午放學的時候,江之寒跟著周舟走了一段,便攔下他,要問個清楚。周舟說了幾句冷言冷語,兩人動起手來,結果當然是周舟吃了虧。周舟最後也不服氣,他說你們倆干了什麼爛事兒,關我屁事,我周舟可不是亂嚼舌頭的小人。
江之寒有些坐立不安的度過了這個夜晚,第二天他醒的極早,穿上倪裳送的那件夾克,提前很久就到了足球場邊。
凶狠的雷陣雨已經消失無蹤了,雖是早晨時分,知鳥已經開始叫起來,炎熱的夏日終于到了。
六點半的時候,倪裳準時到了,她穿著白色的襯衣,藍色的牛仔褲,恍然是江之寒初識她時的打扮。
江之寒打量了她一眼,短短兩天的工夫,倪裳仿佛瘦了三五斤,臉看起來小了一圈,下巴越發尖了,眼楮深深的陷下去。江之寒滿心憐惜,伸手想去給她一個擁抱,倪裳輕柔的但是堅決的拂開了他的手。
倪裳坐下來,開門見山的問︰「你昨天找人攔著我父親,不讓他去學校?」
江之寒點頭說︰「是的,我怕他太沖動,會亂說話。」
倪裳看著江之寒,「所以,你讓人把他從高處推下去,還威脅他說,要是再敢來七中,就不是斷一只腳這麼簡單的事了?」
江之寒噌的站起來,「哪有這樣的事?!」
倪裳說︰「沈鵬飛是你的小弟吧?我也听你提起過的。」
江之寒說︰「沒錯,我是叫沈鵬飛去轉告你……你父親,但他們就是推攘了一下,跌坐在地上而已,怎麼會把他從高處推下去?」
倪裳沒什麼表情的說︰「要不要我給你看看外科醫院照的片,筋扭了,很嚴重的那種,還好骨頭沒有斷,但也要休息很長一段時間。」
江之寒喃喃的說︰「這不可能呀。」
倪裳說︰「醫院說了,是從高處摔下來扭到的。」
江之寒搖搖頭,「不可能的,他根本沒有從高處摔下過,只是站著倒在地上而已,根本就沒有人推過他!」
倪裳垂下眼楮,說︰「那……你的意思是他自己傷的自己?」
江之寒沖口而出,「那也不是沒可能的事!你爸……」終于還是沒說下去。
倪裳說︰「我爸在你心中就這麼卑鄙無恥麼?」
江之寒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
倪裳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緩緩說道︰「這兩天,我想了很多。其實,我父親說的有些東西是有道理的。我們是很不同的兩個人。我呢,習慣了循規蹈矩,按照別人規劃好的路,一步步走下去。不算最聰明的那個,也許也不是最努力的那個,但好在知道方向,也願意努力……你呢,是不一樣的。你想要有自己的規劃,你想的東西遠遠超出了我們的年齡,你表面上雖然在學校呆著,但對這些規矩,這些測試,這些框框,從心里往外不以為然,把它們不過當作一場游戲,有了興趣就好好鑽研一下,沒了興趣就扔在一邊,不在乎後果。」
江之寒插話說︰「你想說什麼,有兩個人完全一樣麼?這能說明什麼問題?」
倪裳說︰「你不要打斷我,我自詡能言善辯,但我是辯不過你的那些道理的。我父親說,自從我認識你以後,就忘了我應該走的路,不再是我自己了。我仔細回想起來,從開始我是對你好奇,後來是有些佩服,再後來……是喜歡,最後,有些盲目的崇拜。其實他說的也沒有錯,慢慢的我跟著你的腳步在走。但終究,我們是不同的人,你會一往無前的往前沖,而我呢,終會跟不上你的腳步。到那時候,我怎麼辦?再回來找我自己的路麼?〞
江之寒啞聲說︰「倪裳,你看著我,告訴我,我引導你做了什麼你不願意做的事?我帶你去殺人了?放火了?逃學了?還是做了別的大逆不道的事情?我沒有坐在教室里好好讀書麼?我沒有和你一起去參加學科競賽麼?到頭來,這些難道都是不務正業?」
見倪裳不說話,江之寒放緩了語氣,說︰「沒錯,有些親熱的舉動,有些偷偷的約會,是我想要的,你並不那麼想要,只是為了順著我。也許……我不夠為你著想,那樣的事,太早也風險太大……我承認,那天晚上我太沖動了,我……應該乖乖的任你爸處分的。但我向你發誓,我絕對沒有叫人去傷害你爸,我只是害怕,害怕他一時沖動,跑到學校去說這件事。他想懲罰我沒有關系,但不能害了你!這是我唯一的心願,你要相信我。你不是說過,要無條件的相信我麼?不是嗎?」
倪裳抬起頭來,眼里有一絲疲倦和一絲悲哀,「我相信你的話,就是要我相信我父親在撒謊。他弄傷了自己,就為了誣蔑于你。你覺得我該相信誰?」
江之寒直視著倪裳︰「問問你的心,問問你的腦子,你的邏輯,我為什麼要叫人去打他?我這麼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他對你如此的重要,是你生活中避也避不開的人,我叫人傷害他對我有什麼好處?」
倪裳說︰「以前我以為了解你的一切,但後來我覺得不是那樣的。當你一心奔著自己想要的東西去的時候,你和平常不一樣。為了贏得你一心要贏得的比賽,你可以做很多,即使是旁人的噓聲也不在乎。想要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你也一定是會做什麼都在所不惜的。」
江之寒問︰「我做了什麼不擇手段的事?」
倪裳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前天,你不是也還手和我爸打起來了麼?不是把他壓在沙發上,讓他動彈不得麼?」
江之寒咬著牙說︰「那是為了保護你。」
倪裳說︰「昨天,你不是因為懷疑周舟告了我們的密,把他打了一頓麼?」
這個狀告的TMD快,江之寒心里詛咒了一聲,卻沒說出話來。隱隱的,他覺得自己冤枉了周舟。江之寒是一個講公平的人,對這件事他沒有什麼辯護可以說出口的。
倪裳說︰「也許,我是你想要的那個東西。但為了得到我,你做的事也許是我不願看到的。」
江之寒頹然坐下來,自嘲的搖了搖頭,「東西,你就是個東西麼?說到底,什麼性格不合,什麼被我左右,那都是假的。倪裳,你始終不相信我沒有叫人傷了你父親,是不是?」
倪裳沉默了半晌,看著江之寒,目光堅定了許多,「是的。如果我一定要在父親和你之間選擇一個人相信的話,我……選擇他。我們認識快一年了,但他撫養了我十七年。不管你怎麼看他,是他教我做人的道理,是他給我樹立道德的榜樣。」
江之寒把頭深深的垂下去,心里一片惘然。
兩人沉默了很久,倪裳說︰「所以,那種無條件的信任已經不在那里了……之寒,我……可能冤枉了你,我……也不知道,但我選擇相信我父親,你所說的那種彼此的信任就已經不在那里了,你想要的完美感情也跟著流逝了。所以,之寒,我們還是……分手吧。」
終于說出了這個詞,江之寒只覺得心里被掏了一個大的空洞,里面什麼都沒有。自尊心告訴他,站起來瀟灑的揮揮手,告別這段感情。但想起同桌時她的幫助,運動會時的定情,公車上的相伴,出游時的浪漫,生日時的歡快,還有她的溫順,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嬌柔美麗,那些白天和夜晚,那些甜蜜的回憶。
江之寒終究低下了頭,懇求道︰「倪裳,我可能做錯了很多,有意的或者無意的。我可以改啊,我可以向你父親道歉,我可以讓他任意懲罰我,什麼都可以的。我……也可以答應我們分開一段時間,不再有這麼多的往來,等到你父親的怒火平息了,等到所有的這些事情都拋到腦後了,甚至……等到我們上大學了,我們再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江之寒放下他所有的自尊,誠懇的請求著。
倪裳的心噗 噗 跳著,她覺得自己快要呼吸不過來了。她使勁咬了咬嘴唇,說︰「你不了解我嗎?也許我常常都听你的,但只要我下定了決心,我是不會回頭的。我老實說吧,曾經我想過爸爸不會喜歡你,或者馬上接受我們在一起的事實。但是,我從沒有想過你們的第一次見面是這樣激烈的沖突。我了解你,也了解他,你們都是外表溫和,但性子執拗的人,是記仇的人。他現在從骨子里討厭你,是改不過來了。你呢?恐怕也是這樣吧。之寒,戀人可以選擇,但……父母,是不容我們選擇的。」
江之寒睜著眼楮,有些絕望的看著倪裳,「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呢?我可以等啊,總有一天,那種恨會消失的吧。」
倪裳搖搖頭,「不會的,我知道的。這兩天,我想了很多。也許這是命,讓我遇到你,然後有這樣的事。那天晚上,是我害怕,才讓你留下來的。那其實不是你的錯,也許……是命中注定會這樣吧……之寒,你的前途很遠大,往前沖吧,去實現你的理想,走你的路,會有很多女生在前面等著你的。」
江之寒突然伸手抓住倪裳的雙肩,「所以,那些山盟海誓都是不算數的?」
倪裳不回答他。
江之寒提高了聲音,「所以,那些新年的願望,什麼來日方長,什麼不在朝朝暮暮,都是狗屁?」
倪裳看著他,目光冷峻而清澈。
江之寒激動的說︰「所以,不管我怎麼懇求你,怎麼不要我的自尊心,你也是不會回心轉意的?就為了這一次的沖突,就為了你父親的憤怒?」
倪裳緩緩的搖了搖頭。
江之寒站起來,心中滿是委屈和憤怒,還有悲傷和挫折,「所以,我終究是敵不過你爸的,不管他做了多麼齷齪的事情,而我用盡了心思要對你好……所以,恭喜你,倪裳,那個遇事冷靜的,邏輯清楚的,知道自己路在何方的,言辭雄辯的倪裳又回來了,不再被人所左右,不再被人所迷惑,不再耽于搞什麼卿卿我我的傻子般的情調。」
江之寒手指著倪裳,眼楮紅紅的,「所以,一切甜蜜和往事不過是十六七歲不懂事時的副產品,都是狗屁不如的。回到你爸身邊去吧,做你的循規蹈矩的乖孩子去吧。我,決不會再求你!」
江之寒說著,有一滴淚掉下來。他看著倪裳,她清澈的眼里似乎什麼也沒有。江之寒突然感到很羞恥,為了這個離別,只有自己流下了眼淚。
他月兌下夾克,把它狠狠的摔在地上,「古人不是講割袍斷交麼?我還給你這個,從此……咱們恩斷義絕,兩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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