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等人作了萬福告退,唯有那彈琴的女子好似沒有听見任何人說話一般,只顧潛心鳴箏,音律時急時緩,卻不知是故意配合人的心境,還是面前的氣氛影響了她的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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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蟬在院子中的樹上上「嘎嘎……」叫個不停,時不時有麻雀唧唧的叫聲,夏日的午後顯得很寧靜。
趙謙從藤椅上站起身來,說道︰「我去換身衣服,這就去有客來茶莊。」
「大人……」韓佐信神色緊張道,「青幫皆是亡命之徒,還是卑職代大人前去穩妥些。」
趙謙看了一眼韓佐信,他穿著一身青袍,頭戴四方平定巾,衣服用裝了熱水的杯子燙得很平整,讓韓佐信看起來很有氣質。明朝的服飾穿在身上其實很好看,完全不像有些影視節目里那樣看起來皺巴巴的俗氣。明朝衣冠,乃是正宗漢服,沉澱著中華數千年的文化,怎麼會比辮子馬褂還難看?
「佐信,你們為我做的事已經夠多了,這件事還是我親自去,方能讓青幫感覺我們的誠意。」趙謙不由分說,換了一身低調的灰布長衫,將身上的金玉飾物全部摘去,讓孟凡帶侍衛暗中保護,便拜別韓佐信史可法等人。
趙謙的馬車出了巡撫行轅,在鬧市轉了幾圈,趙謙換車,這才直去「有客來」茶莊。趙謙在車上想起韓佐信等人緊張的表情,嘴角不由得出現了一絲-頗有成就感的笑意。
將一個團隊帶成這樣眾志成城的局面,絕非易事。韓佐信孟凡張岱等人,在趙謙手下,並沒有得到太多實質的好處,因為趙謙自己都泥菩薩過河。但是下屬心月復卻對這個團隊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何也?
一則是他們從趙謙身上看到了前途和希望,二則是都能各自做著自己感興趣而擅長的事。韓佐信善謀,于是做了幕僚;張岱善戰,于是做了將軍;蘿卜勇猛,做了前鋒將領;孟凡機警身手好,于是做了趙謙親兵將領。
人吃飽之後就要追求自身的價值,讓自己的個性發揮,得到社會認同,才能真正快樂。趙謙是理科生,但是這個道理還是懂的,所以前路困難重重,他卻從來不言放棄,因為有了追求,人才不會空虛和苦悶。
很多人覺得生活苦悶空虛,可以試著找到自己擅長的東西,去追求,也許就能得到充實。追求是一種境界。
梅姑所說的茶莊位于白堤旁邊,里西湖之濱。趙謙的馬車從一道石橋上行駛過去,趙謙見此橋別致,便問長隨小林︰「你可知此橋叫甚名字?」
小林道︰「此橋名為斷橋。」
趙謙恍然大悟道︰「哦!就是那故事中許仙和白蛇娘子相會之橋?」
「這……小的不知。小的听本地人講,斷橋之名得于唐朝,古時橋上有門,門上有檐,下雪時中間一段的雪都在門檐上,橋上只有兩頭有雪,遠遠望去橋像斷了一樣,所以稱作斷橋。」
趙謙撩開車簾看了一番這石橋,說道︰「待到冬天,可有的看了,‘斷橋殘雪’名傳于外,那時候咱們可得要來好生觀賞。」
馬車到了茶莊,趙謙等人下車走了進去,立刻有小二招呼道︰「幾位客觀,請里邊坐,樓上有雅間,清淨涼快,開窗就能看到里西湖。」
趙謙道︰「那就開一間雅間吧,要看的見里西湖的地兒。」
「好勒,客觀,樓上有請。」
幾人跟隨小二進了雅間,趙謙便打開窗戶向外看去,果真能看見里西湖。午後外面很熱,但仍然有許多人打著油紙傘在湖邊行走,那些樹陰下,許多百姓用粗碗喝著茶在乘涼閑聊,一片太平景象。
小林問道︰「大人,要不要給他們提個醒?」
孟凡提著劍銷駐在地上,沒好氣地說道︰「這茶莊生意並不好,別人早就注意到咱們了,犯不著操那份閑心。」
不多一會,便有三位身穿綠紗的絕色佳人走進了雅間,呈品字狀,前頭那女子氣質優雅高貴,應該是主要負責茶藝的人,右邊那人懷里抱著一把古箏,大概是琴師。一會兒又有一些女子魚貫搬來了茶壺茶杯等物。
前面那女子亭亭玉立,舉止大方,神色鎮定,看來是個見個世面的人,她走過來面上就浮現出了微笑,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精神為之一爽。
「幾位客人沒有指定要什麼茶,妾身就自作主張準備了‘洞庭茶’,不知是否合客人的心意?」
趙謙笑道︰「在下前日讀書,正好讀到了這‘洞庭茶’,甚合我意,況夏日炎炎,這‘洞庭茶’有瀉下、祛燥濕、降火、益緩和、清熱瀉火解表之功效,口味涼甜,鮮爽生津,正適合此時品味。」
女子微笑道︰「客人真乃茶道中人。」
「只是從書中粗解一二罷了,這真正的‘洞庭茶’在下還真是第一次品味。」
女子命人準備物件,焚香,然後對趙謙道︰「洞庭茶又稱‘嚇煞人香’,相傳有一尼姑上山游春,順手摘了幾片茶葉,泡茶後奇香撲鼻,月兌口而道「香得嚇煞人」,由此當地人便將此茶叫「嚇煞人香」。」女子說完掩嘴一笑,屋中頓時生輝。
趙謙笑道︰「在下倒知道此茶還有一個名字,姑娘請看這茶葉卷曲如螺,故稱‘碧螺春’。」
「客人既賜雅名,以後小店的洞庭茶就叫‘碧螺春’罷。」
這時丫鬟提了開水上來,那女子將壺里的開水倒入杯中,又燙洗了一番,然後放到桌子上,敞著水壺,「這洞庭茶……碧螺春不能用剛開的水泡,故要涼半炷香時間。」
趙謙看了一眼窗外的垂柳,站起身踱了幾步道︰「鎮日鶯愁燕懶,遍地落紅誰管?睡起熱沉香,小飲碧螺春碗。簾卷,簾卷,一任柳絲風軟。」
女子听罷道︰「戲作小詩寶書勿笑,從來佳茗似佳人。客人既解此茶,不負它風吹日曬,化作一杯綠水,只為博得客人開懷片刻。」說罷臉上一紅。
趙謙見罷女子那似有似無的羞澀,表現得恰到好處,這種情趣,並非毫無見識的小丫頭所有的,有時候,一笑一顰都能看出一個人的閱歷和身份。
丫鬟和小姐的區別就在這里,不只穿的衣服,還有那種氣質,小姐從來不會做出一些不雅的動作,身在其位,長期注意形象,習慣而成,非一日之功。
趙謙想罷笑道︰「本以為是梅姑娘相邀,卻不料貴派如此看得起在下。」
那女子沒料到趙謙這麼快就能看出自己的身份,臉色微微一變,鎮定道︰「你們都出去吧。」
丫鬟等人作了萬福告退,唯有那彈琴的女子好似沒有听見任何人說話一般,只顧潛心鳴箏,音律時急時緩,卻不知是故意配合人的心境,還是面前的氣氛影響了她的表達。
女子作了個萬福道︰「趙大人光臨鄙莊,九妹這廂有禮了。」
趙謙有些驚訝,沒想到這青幫總舵主九妹竟然這般重視此事,更沒想到這黑社會幫主有這般美貌和氣質,但見她手指縴細白女敕,完全不是舞刀弄棍之人,可見真正的領導,並不一定要擅長技術,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便是如此。
「九姑娘不必多禮,請坐。既然貴幫如此有誠意,那接下來咱們相談,便更容易些了。」
九妹笑道︰「趙大人身為浙江巡撫,敢親身赴請,九妹敬佩之至。」
趙謙拂了一把長袍下擺,坐到椅子上,「貿然赴險,乃愚蠢之舉,但青幫相邀,本官倒未覺得有甚危險。」
九妹見水溫合適了,便用茶針將茶荷里的茶葉依次撥到壺中,滿身披毫,銀白隱翠的茶葉如雪花紛紛揚揚飄落到杯中,吸收水分後即向下沉,瞬時間白雲翻飛,煞是好看。
碧螺春沉入水後,九妹將熱水倒淨,將碧玉似的鼻子湊到壺邊,閉起眼楮在茶香中陶醉了片刻,又往壺中倒水,過得片刻,她提起紫砂壺,將茶盤中的茶杯一一倒上茶水,說道︰「趙大人請用茶。」
「青幫一向與官府對立,趙大人乃是赴險,不是麼?」
趙謙飲了一口茶,嘴里一片幽香,只覺神清氣爽,看向九妹道︰「非也。官府有人與你們為仇,可本官與貴幫並無芥蒂,上次張家堡本官還拉了貴幫一把。貴幫一向以義幫自稱,本官相信你們絕不可能做出恩將仇報之事,九姑娘以為呢?」
「趙大人真是膽大心細,令九妹拜服。趙大人予青幫有恩,九妹銘記不敢忘,卻不知趙大人想要青幫為大人做些什麼呢?」
趙謙笑了笑,又喝了一口茶,贊道︰「舌本回甘,滿口生津。善!」
九妹拍了兩下巴掌,立即有個老頭走入雅間,將一疊銀票放在桌子上,然後拱手告辭。九妹道︰「這是五萬兩,請趙大人笑納。今後逢節,鄙幫依例孝敬。」
趙謙看了一眼那疊銀票,笑道︰「本官正缺銀子,可這點銀子不擋事。」
九妹變色道︰「大人嫌少,請大人明示開個價。」
「哈哈……」趙謙笑道,「品茶品人,初見姑娘如出清漣,拿銀子說話不是太俗氣了麼?本官十年寒窗,飽讀詩書,並非商賈。本官缺的是朝廷三軍軍餉兩百萬,你們出得起麼?銀子請姑娘收回,非本官不好財,乃怕這幾萬兩銀子被同僚抓住把柄。」
「趙大人既然不為財,那……」九妹臉上有些疑惑。
「當然也不會為色,在此之前,本官並未與姑娘蒙面,自然不知姑娘有此傾國傾城之色。」
九妹眉頭一皺︰「九妹不想大人竟是孟浪之徒!」
趙謙笑了笑,他知道九妹心里想的和面上表現的完全不一樣,沒有女人不喜歡別人說她漂亮。趙謙笑罷正色道︰「本官欲籌措朝廷軍餉,卻有人從中作梗。只要你們為本官提供各富商官僚罪證,本官答應你們,設法對付鹽幫。九姑娘以為如何?」
官府富商本來就和青幫有利益沖突,九妹松了一口氣,笑道︰「好,能與趙大人攜手合作,青幫上下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