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府的後廳中,一個案幾上,盛飯的陶碗已是摞起了七八個。``超速首發``狼藉的案幾後,正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據案大嚼。
左手一個卷子,右手中下箸如風,將面前幾盤菜扒的干干淨淨。抬手看看尚余下的半個卷子,又看看已經空了的幾個盤子,略一尋思,隨即將那卷子摁到盤中,將菜湯一一沾盡,回手一塞,那半個湯水淋灕的卷子,已是進了口中。這才面露滿足之色。
莊見和彩荷、小棒槌呆呆的立在一邊,看的有些傻眼。
「彩荷姐,他……他……他吃了……這是第幾個了?」小棒槌努力咽了口唾沫,失神的向著旁邊的彩荷問道。
「嗯?喔,七碗白飯,卷子嘛,這是第四個。」彩荷一省,掰著指頭說道。
听著彩荷的回答,莊見同學不由的申吟一聲,下意識的模了模囊中的銀錢。喵喵的!豬!肯定是豬!老子撿了頭豬回來!
伸手模模頭上的一溜兒「佛像」,莊見此刻面上實在是有些抽搐。白天滿懷著攀上高枝發大財的夢想,便在羅士信報出姓名的一剎那間,彈指間灰飛煙滅。郁悶難言之際,有心掉頭就走,卻又大是不甘。
這羅士信雖說不是李元霸,但好歹這身蠻力在那兒。不如勉強收做小弟,以後就是出去收收保護費啥的,也能當個打手使使。這一番棍棒也不能白捱了不是。
于是,當憨厚的無產階級羅士信同學,遭遇了無良的地主少爺莊見同學後,不過三言兩語,就徹底喪失了貧農,這一大有前途的身份,瞬即變作了一個最下等的奴隸。
而滿面奸笑的莊大少,肚中大叫劃算。這黑小子所要求的,不過就是兩個字︰吃飽!眼望著眼前足足能讓七八個人吃飽的盤盞,莊大少突然感受到了,什麼叫從天堂和地獄,不過是一念之間了。
「呃,那個,我說士信啊,你這會兒吃飽了吧?」莊大少神情悲憤的問道。
「啊?哦,謝謝少爺,俺已經不餓了。」
「哦!不餓了,那就是吃飽了。好好,總算是吃飽了,吃飽就好啊。」
「少爺,俺只是不餓了。不過吃飽是啥感覺?俺不知道,不過能再來兩個卷子的話就好了。」
「噗通」隨著羅士信同學誠實的回答,莊大少已是直接張倒。彩荷和小棒槌一驚,連忙過來攙扶。
只見莊大少仰天而倒,淚流滿面。努力的推開小棒槌和彩荷相扶的手,艱難的爬了起來。
「去,再去……再去給他拿兩個卷子。」莊見少爺滿面淒涼的說道,隨即轉身就向外面走去。
不能再呆下去了!不能!再呆下去,不知道自己稚弱的小心肝兒,能不能受得住這種刺激。
吃飽!這就是吃飽!莊見出了門,不由的仰面向天,猛地雙手伸出中指,對著老天狠狠的比了一下︰「我你二大爺的!」。
听著門外傳來那聲長長的帶著哭音兒的嚎叫,屋內的三人面面相覷。小棒槌滿面憂色的對彩荷輕輕的道「唉,此番怕是對少爺的打擊不小啊。」
彩荷深有同感,蹙著娥眉,臻首微點。
「那個,彩荷姑娘,少爺很喜歡問候他二大爺嗎?」滿面不解的羅士信同學,轉頭向彩荷問道。若真是如此,那麼這位二老爺自己就應該好生伺候著,這才能報答少爺的大恩。話說這里的飯菜,嗯,很香,很適合自己的口味。很喜歡!羅士信同學如是想到。
「 當、 當」兩聲大響同時傳來,登時驚醒了小羅同學。定楮看處,彩荷和小棒槌二人正神情抑郁的爬了起來。
「你等著,我……我去給你……給你拿卷子去。」小棒槌神情悲憤的說道,轉身就走。可憐的少爺,俺了解了女敕的心情,女敕真是俺的知音啊!
「我……我去……再給你盛碗湯……」彩荷渾身輕抖著說道。銀牙暗咬,轉身而走。
好人啊!都是好人!老天保佑他們長命百歲!小羅同學滿面感動的喃喃自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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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的街頭,輕霧薄籠。梟梟的,如淡煙飄渺。寬敞的青石路盡頭,遠遠走來三個身影。
「少爺,為什麼要拿這麼多東西啊?您不是去學堂嗎?這個銅鏡拿來干啥?」羅士信同學滿身掛滿了零碎,正用手擺弄著胸前掛著的一面大鏡子問道。
「學堂是什麼地方?那是學習聖賢書的地方!自然要時刻注意儀表了!這個鏡子就是少爺我,用來保持儀表的,笨蛋!」
「哦!少爺真有學問。那這個是干啥的?這能生吃嗎?」抬手捏捏左臂處掛著的一根腌肉,小羅同學又問道。
「查查你個圈圈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懂不?要是一旦出現什麼意外,咱們就可以拿來烤著吃。不然你這頭豬怎麼能吃的飽!」少爺滿面悲忿的回答。
「啊!少爺英明。那這個鐵匣子,都是舉火用的咯?」伸手扶了扶掛在肩膀上的一個鐵盒子,小羅如是問道。
「算你不笨。啊,對了,我的雞翅膀帶了沒?」
「帶了帶了,少爺。都在後面袋子里背著呢。俺不笨,俺記得清楚著呢。」小羅同學連忙表功似的,用手拍拍身後的革囊。
莊大少滿意的點點頭,雖說這吃的多些,但能拿這麼多東西,跟著到處而走,關鍵時刻,還能為少爺擋刀挨劍,也算是物有所值了。這種人形卡車,絕對是居家旅游,殺人放火的必備良品啊。
莊大少心情很好,非常好。對自己當日的英明決策,不由得很有些飄飄然。
「拿這個干啥?又不能吃!」羅士信手中擺弄著一塊青色的條狀物,疑惑的問道。「……這個磚頭能用的上嗎?那天你打架,就是用的這個。但是好像不怎麼管用啊,一樣被人打的滿頭包,還不如俺的拳頭好用。」
誠實的小羅同學,很可愛,很直接,很不留面子的直言說著。
怒了!喵了個咪的!日你個先人板板的!居然對俺的英勇行為,做出這種評價!不行!要教育!要教育啊!
搭著滿腦門子黑線的莊大少,滿面鐵青的回身看來。生氣!很生氣!哦,不!應該是憤怒!很憤怒!
「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听的不听、不該問的不問、不該想的不想!你只要做到時刻以少爺我為中心,一切服從少爺指揮為重點,絕不質疑少爺言語為重點就可以了。你只要好好做到這一個中心,兩個重點,嚴守四不,就是一個合格的小廝了。你明白了嗎?」莊大少語重心長的說道。
「是,少爺,俺明白了。」羅士信同學很乖,服從性很好。嗯,這種態度還是要得滴!莊大少很滿意,點點頭,贊許的看他一眼,轉身繼續而行。
「少爺,你能再說一遍不?剛才說的太長,俺沒記住。」
「……」听著這誠懇的聲音,莊見腳下一個踉蹌,險險沒一頭栽倒。日!合著白說了!只是對著這種憨人,他實是有點老虎抓刺蝟,無處下手之感。深吸一口氣。頭也不回的顫聲道「你不用記住了,你丫給我閉上嘴就行!」
小棒槌在一邊默默的跟著,肚中已是笑的要抽了。這個羅士信,嗯嗯,蠻討喜的。
上午的課程仍然是枯燥的誦讀。莊見自那日後,卻是再沒見到那個美麗的身影。就連那個紫衣小丫頭濮陽郡主,也沒來找過他。至于那宇文士及和裴恪,自從上次之事後,倒也沒再來撩撥他,莊見自是樂的清靜。
在王子方呆板的講述中,一上午,就在莊見的昏昏欲睡中,不覺得溜了過去。
「啪啪」戒尺拍擊案幾的清脆聲音響起。眾監生不由的都是一個激靈,迅速調整好自己的最佳狀態,看向前面的王子方。
「今日吾皇遠征而回,全城士民,俱皆出迎。下午課業暫時休停。只待中午吃完飯後,可自往朱雀大街相侯,不可誤了時辰!」王子方沉聲吩咐道。
「啊?听說皇上打了個大勝仗,凱旋而歸了。此番家中定能再多些個賞賜的。」
「是啊是啊,我听說斬獲頗豐,連那個什麼國主都去磕頭了。」
「嘿嘿,那感情好。這下子咱們也能肥上一些了,到時候,那西市處可要好好轉轉了」
「嗯嗯,張兄說的是,話說上次我看好的那個鎏金折扇,絕對是件好東西,可惜當時銀錢不夠啊,唉……」眾監生齊聲應是之際,紛紛議論,大是興奮。
話說家中老子得了賞賜,這幫衙內們,自也能趁著老爹心情愉悅,收獲個三五兩的是沒有問題的。手中有了銀錢,那利人市上的各種玩物,就能淘換回來不少的。
一個中午,就在眾監生興奮的談論下過去。到得未時,王子方領頭,眾監生各自組隊,隨著到了大興城的主干道——朱雀大街。
這朱雀大街寬130多米。乃是外城明德門,聯系內城朱雀門的一道筆直的南北向大道。整齊的青條石墊就,縫隙處均用米漿合著灰土磨平,打磨的甚是平整。
兩邊坊區規整,分為九數。俱是大興城中百姓所居。大興城中此時,民有百萬余口,一起出迎,那場面端的是宏大無比。
所有街道上放眼全是黑壓壓一片人頭,各個都按著各自坊間位置站好。街道上,盔甲作響的禁軍不停的巡視。明光鎧在日光下,耀的人眼楮生疼。刀戟槍矛,鋒寒閃亮,一股無上的威勢彌漫著。
莊見隨著眾監生一起在規定的位置站好,看著這壯大的場面,心中大是艷羨。喵喵的!這才是男人該有的氣勢!就為了迎接他一人兒,百萬人出來等著接。媽媽的,百萬人啊!
老子要想有錢有勢有美女,就要想法兒弄個大官兒當當,到那時,嘿嘿,咱左手摟著南陽公主,右手摟著濮陽郡主。兩個小美人兒,一人給我倒酒,一人兒給我夾菜。嘿嘿,那才是生活啊。
莊大少滿面潮紅,雙目放光,正自意婬著未來美好的生活之際,忽听遠處,鼓角齊鳴,一陣陣的騷動,猶如海浪一般,隨著人頭紛亂,一**的涌了過來。等到那聲音傳了過來,莊見听到的是「聖上進城了,所有人跪地迎接。肅聲靜語,違者斬!」
隨著那聲音,只見滿街人群似是被人用刀揮斬的麥子一般,忽的矮了一截兒,紛紛跪倒。除了橐橐的軍伍行進之聲外,再無聲息。
整個大軍自是早于城外軍營扎住,此時進城的,只是兩萬御林軍護著皇帝楊廣的車駕而已。
偷眼看著那一行行,一列列的軍卒行過,莊見不由的有些頭暈。眼前只見無數的腿腳交替而進。甲葉子嘩嘩聲不斷,身上的佩劍敲擊著護甲, 作響。直直走了半刻鐘的光景,方才听的蹄聲得得,隨即便是一隊隊騎兵按轡而行。
直到莊見跪的腿都麻了,才听到車聲粼粼。眼前金光閃爍,銀飾耀目。一隊隊的依仗,各舉斧鉞儀槍,緩緩而來。朱漆金飾的巨大車駕,在八匹健馬的拖曳下,自後緩緩而進,堪堪已是到了莊見眼前。
心中好奇之余,莊見悄悄向四下里看看,見並無人注意,這才大著膽子,稍稍蹲起,半弓著腰,自前排站著的士兵空擋處,偷眼看去,欲要瞧瞧那隋煬帝究竟怎麼一幅長相。
只是目光所及之處,不由的一陣失望。只見那車駕上,門簾低垂,除了前面駕馭的馭者外,再無一人。那楊廣卻是並未露面。
正在暗自可惜之際,忽的身後傳來一陣大力,心神不屬之下,一個身子頓時便沖了出去。跌跌撞撞之際,已是穿過前面的士卒,將一隊打著儀仗的宮人撞得東倒西歪,啪嗒一聲,直接趴到了那車駕的車轅之上了。
四周一陣的大嘩,變起突然,眾御林軍卻是反應最快。呼喝聲中,車駕方停,已是團團將車駕圍在中間。便在莊見大叫一聲「我靠……」別的話尚未及出口之時,脖子上已是鏘鏘鏘的架滿了明晃晃的長刀。頭上隨即被人大手按住。
莊見一顆心跳的似要蹦出口來,只覺得褲襠內一熱,滴答滴答的已是一股熱流,緩緩順著大腿淌了下來。
身子一動也不敢動,腦袋中嗡嗡作響。我你女乃女乃的,誰推的我?完了完了,這下子小命完蛋鳥。那兩個美嬌娘,這下子可是要守望門寡了。
這廝直到此刻,竟然還能想到這些,若是老天有眼,不知道是不是立馬落下雷來劈死他。
四周一片紛亂,早有士卒四下奔走,各據險要,嚴陣以待。莊見沖出來的地方,御林軍已是團團圍住,將一干監生嚇得簌簌而抖,都是不停聲的在肚內暗罵莊見。
莊見同學,此時撅著,一張臉緊貼著車上的木板,兩手也給反背在身後,牢牢抓住。這會兒,便是連討饒的念頭都嚇的沒了,只剩下一陣接一陣的抖瑟了。
正自面無人色之際,忽見那車簾一掀,一只厚底藍色宮靴踏出。那靴子錦緞為面,金絲銀縷,描繡著祥雲圖案。腳頸處一顆斗大的明珠,顫巍巍的輕顫著,散著柔柔的光澤。
隨著那腳邁出,一角瓖著金邊的黑色袍服垂下,隱見一龍形圖案顯現。旁邊一陣橐橐步履之聲響處,一個渾身甲冑之人,已是立于身旁。
隨即一個粗獷的聲音響起「啟稟聖上,刺客已經拿住。臣等護駕不利,驚擾聖上,請賜死罪。」那人說完已是跪了下來。
莊見側著頭,等那人跪倒,這才看見那人長相。那人一身玄色盔甲,身形甚是粗壯。年約四十余歲,生的方臉寬額,微黑的臉膛上,濃眉虎目。一部短髯根根見肉,怒張著繞頜而生。淡淡的殺氣彌生,端的是一副威猛之像。
莊見听的他說什麼刺客被捉住,心中大恐。再也顧不得別的了,不由的月兌口大罵「我你二大爺的!老子與你有仇啊?不知道那個王八蛋把老子推出來的,什麼刺客啊!你見過老子這麼英俊的刺客嗎?我日你女乃女乃的,你胡說八道的,這是誤導皇上。你丫才該當殺頭呢!皇上他老人家乃是萬世明君,要是听了你的鬼話,萬一錯殺了人,你就是害皇上給人罵的罪魁禍首!我你香蕉個巴拉的,嗚嗚,我不是刺客啊……」
他大駭之下,只道定然死了。痞子性情再次發作,怎麼也要罵個痛快。只是終歸忍不住心中驚恐,已是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