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不是別個,正是兩軍交戰的廝殺之聲。前面劉文靜大寨共分三柵,此刻莊見等人自後而來,竟能听到這殺聲,顯然劉文靜前軍兩柵已是被破。以唐軍的戰力,估計對方此刻只怕也是強弩之末了。
對于這種撿便宜的事兒,莊大少向來是最為喜歡的。眼下明擺著雙方都已精疲力竭了,自己這一支生力軍,挾著大勝之威,那還不是摧枯拉朽啊。
當下,叫過一個小軍,先往前面哨探,打探清楚後,急回報。小軍領命而去,過不多時,已是回轉,只是卻是滿面的古怪。
莊見急問情況,小軍報道︰「稟告特勤,前面兩軍,一邊正是劉文靜大人的人馬,另一邊竟又是河東屈突通的那位姓桑的將軍。看樣子雙方已是大了不少時候了,劉文靜大人似乎也受了點傷,唐公士氣有些低迷。不過那位桑將軍不知為何竟是停了下來,竟然令人開始埋鍋造飯了,小的委實模不著頭腦了。」
莊見听的愕然,隨即大喜。哈哈笑道︰「這位桑顯和很給咱面子啊,知道咱來了,這是給咱送肉呢。馬上就贏了的一架,居然停了,好!好!好!嗯,以後要是能跟他見面的話,可要好好報答一下的,哇哈哈。」
莊見得意的大笑,身邊羅世信和雄大海都是無奈的搖搖頭。莊見自己高興一會兒,這才下令,全軍下馬,悄悄掩過去。到了可以沖刺的地方,只管一路碾過去就好。眾突厥兵轟應一聲,各自準備。
眾人借著朦朧的晨光,一路向前。待到了差不多的距離後,齊齊飛身上馬,也不多言,催馬便向前沖。
蹄聲隆隆,驀然轟響起來。沉寂的凌晨,順即便被踏的支離破碎。眾突厥鐵騎,此刻竟是同時保持沉默,只是將手中彎刀貼于手肘之後,伏于馬背上急沖而去。
大寨中,劉文靜面色蒼白,滿頭冷汗。脖頸處的羽箭已經取出,厚厚的繃帶上,仍是洇出大片的血跡。桑顯和這一箭,險險沒將他老命收了去。也正因自己中箭,這才讓驟然遭到偷襲的唐軍,士氣更落。被桑顯和一連攻破兩處寨柵,唐軍竟是沒能反應過來。直到到了劉文靜這三重寨柵前,才被擋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一旦被桑顯和突破,屈突通的大軍勢必長驅直入。那麼,身後還未在關中立住腳,尚未合圍大興的李淵大軍,就真的成了餃子餡了。
本來自己這一中箭,唐營士卒士氣大落,眼看著已是難以守住,劉文靜當時連死的心都有了。只是沒成想對面這位桑顯和,真是枉稱大將,在這等關頭,竟然收兵,開始埋鍋造飯了。如此一來,讓劉文靜終是緩了一口氣兒,不但收攏住敗軍,又再重新豎起寨柵。只要再緩個一時三刻,就能重新調起士氣,應該能堅持到援軍過來。他在雙方一收兵之後,一時間,就已向潼關大公子處派去了求援的信使。抬頭看看外面天空中透出的一股青色,暗暗算計,援軍應該在午時之前趕到了。
舉起手輕輕撫了撫脖頸處,劉文靜不由的一咧嘴。剛要也讓人送碗稀粥啥的來墊墊肚子,卻猛地面色大變,幾步跑到門外,大聲傳令戒備。因為他分明感到了萬馬奔騰的震動。這個時候,自己派去求援的人絕對不可能帶兵回轉,那麼此時來的,除了屈突通的人馬外,再無其他可能了。
听這馬蹄震動之聲,來者乃是大隊的騎軍,自家軍中,除了那位衛公的五百突厥鐵騎外,再無其他。心中雖是一轉念想到莊見身上,但也知道他隨著王長諧去取南城去了。那南城地勢險要,只怕打下來,也得要個三兩天的時間。更何況即便是勝了,自然是往潼關回轉,如何會來自己這里?
劉文靜心中沉重。對桑顯和的突然退軍,終是明白了,這是要給騎兵讓路啊。只怕騎兵一番沖突之後,對方的大軍便會全數壓上。自己這方全是步軍,又處于平坦大道之上,與騎兵遇上,只怕是很難守住的。難道天真要護佑大隋?大隋的氣數當真未盡嗎?
他心思潮涌,望著寨中唐軍士卒的慌亂,真的已是徹底絕望了。只是正在他絕望之際,忽然听得對面桑顯和大營中,也是一片的混亂。人喊馬嘶之聲中,慘叫聲不絕于耳。眺目看去,但見霎那間,整個大營已是冒起幾個火頭,滿營中,隋軍狼奔豕突,四下里逃竄。
眾唐軍初時先是愣怔,隨即便是大聲歡呼起來。劉文靜心中狂震,不知念了多少遍阿彌陀佛。對面這架勢,明顯是被人攻擊了。那麼來人即便不是自己一方的,只怕也是來投奔李淵的友軍了。但這支隊伍,居然全是騎兵,其實力可是大為不凡,自己不應不知道啊。那麼,若是自家軍隊,難道是?劉文靜想到這兒,心頭卻是不期然的,浮上來一張笑嘻嘻的面龐。
這位公爺高瞻遠矚,行事素來難以捉模。怕不是真的是他到了!想到了那種可能,劉文靜不由的精神大振,此刻不論是何方軍隊,對他來說,都是絕好的機會。當下大喝一聲,傳令寨中三柵之軍,全數進擊。隨著這一聲令下,眾唐軍爆應一聲,齊齊大喊,殺了出來,直往桑顯和大營中沖來。
桑顯和此刻要抓狂了!這倒霉不能這麼個倒法的吧?自己前次襲擊唐軍,被唐軍接應的部隊殺了個大敗,回去後,大將軍問明情況之後,只是微微嘆氣,倒也不怪自己。李淵用兵一至如斯,也不能怪他無能了。桑顯和也是泄氣,只能哀嘆自己倒霉。
但這次,進展順利,大軍攻堅在前,勢不可擋。劉文靜號稱唐軍名士,所設大寨,三柵被自己一氣兒破了兩柵。就是劉文靜也是被自己亂軍之中,一箭射于馬下。要不是怕這幫河東老爺兵們,因為連續戰了一宿而不尊號令,只要再加把勁兒,定能攻破對方大寨,那麼這力挽頹勢的一功,便非自己莫屬了。
也是自己大意,眼見對方已是到了極限,料想就算當時停下,給對方緩了口氣兒也是擋不住自己,如何會有這般事兒生?但這路騎兵究竟是什麼人啊?咋就好像跟自己耗上了呢?這幫突厥狗,上次自己的五千大軍,就是最後毀在他們手里,讓自己功虧一簣。怎麼這次又是他們!老子跟你們有仇嗎?為什麼非要跟我過不去啊?桑顯和此時簡直要哭了。
只是這會兒,只怕連他哭的時間也沒有了。只看看前面那三員將的模樣,那手中拿著的是人玩的兵器嗎?一對大錘子,得有西瓜那麼大,這份量就不說了,竟然還在錘子頭上突出那麼個大刺來,當真是太陰損了。那個拿斧子的,看看那個頭兒,日啊,跟門板似的,這都啥人啊?再看看中間那個,咦?那小子是誰?這手里拿著的是啥玩意兒啊?怎麼這個東西好像在哪兒听說過呢?
桑顯和騎在馬上,悶頭往外竄,心中卻是一個勁兒的嘀咕。他對這一隊突厥騎兵的記憶太深刻了,無時無刻不想著搞明白這領頭的是誰。此刻看到了,不想卻又是在自己大敗而逃的時候。那領頭的那個少年,手中拿的那個勺子……看起來就邪門的很,陰損歹毒之處,比那個大錘子還要過分。這玩意兒在哪兒听說過呢?跟把勺子似的……
嗯?勺子!霸王勺!哎喲!桑顯和心中猛地想起一人來,騎著馬奔跑過程中,這一突然想明白了,心頭狂震之余,險險沒一頭從馬上栽下來。
一切都明白了!要是這位莊公爺的話,那一切就都明白了。行事不按理出牌的是他!擅長搞陰謀詭計,算計別人的是他!跟突厥關系好的也是他!在李淵陣營里的還是他!自己是上輩子沒燒香,這輩子才讓自己總踫上他嗎?桑顯和想不明白,桑顯和很悲憤。
只是不管桑大將軍如何迷惑,如何悲忿。後面的莊大少卻是不打算放過他的,帶著五百鐵騎,一路緊追。只把個桑顯和攆的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身邊的兵卒從開始的數千人,慢慢的越來越少。
看看前面已是到了分岔路口,往右轉就是直接回了大營了,桑顯和心中歡喜,這會兒也顧不得大軍了,一馬當先的就轉上了回營的大路。瞅著後面幾里地的追兵,心中大是松了口氣兒。
只是還不待他這股歡喜勁兒過了,就听得另一條路上,一聲炮響,已是橫里殺出一彪人馬來。這一隊人個個身穿著各式各樣的簡易皮甲,手中兵器也是千奇百怪。刀槍劍戟,鋤頭斧子的,甚至還有拿著木棍的。對著自己的殘軍就殺了過來,兵器鎧甲雖是不如隋軍,但勝在人數眾多,兼且士氣如虹。
桑顯和嚇得魂飛魄散,這個時候,休說是這麼一支義軍了,就是一幫子老百姓,只怕他的那些個老爺兵們,也是沒有還手的勇氣了。開玩笑呢,那後面可是追著一個要命的煞星呢。
桑顯和也不去看來人是哪路人馬了,直接就是一通的抱頭鼠竄,身後眾軍多是步卒,隨著他一起沖出來,能一直跑到這兒的,大都是幸運兒。本來還有個兩千余人,但被半路殺出來的這彪人馬一沖,登時四散奔逃。桑顯和身邊這會兒竟是連個親兵都不剩了,只身逃回了屈突通大營。
屈突通聞听桑顯和又是大敗,且竟然全軍覆沒,不由勃然大怒,定要斬了他。虧得旁邊眾將一齊求情,這才罷了。桑顯和又是羞愧,又是怨恨。自己敗得太冤了!那個忠國公來去無蹤的,總是冷不丁的給你來一下子,誰又能扛得住啊。
屈突通卻是沒心思去管他那些想法。他在派出桑顯和偷襲劉文靜大寨,試圖打通前往關中的通路時,也派出人往潼關南城聯絡,欲要一起夾擊潼關,打通道路。就在桑顯和敗回來的前一刻,他剛剛將半路回來的探子打下去。探子回報說,南城已被李淵部將王長諧攻破,劉綱戰死。
屈突通滿心的失望,此刻又得了桑顯和這番大敗,不由的一時間心喪若死。左右有那伶俐的,便上前開導,只說但凡進到心力,當真是天滅大隋,以屈大將軍之能,不行便就降了就是,自不會在新朝吃了虧去。
屈突通搖頭流淚道︰「吾蒙國重恩,歷事兩主,受人厚祿,安可逃難?有死而已!自當為國家受一刀罷了。」哭罷,不再多言,傳令大軍後撤,退往潼關北城扎住,暫且休軍。
有人歡喜有人愁,這愁得人是屈突通,那歡喜的人,便自然是莊見了。此刻,面對著一人,莊大少已是笑的見牙不見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