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三月二十五日,早上九點。
南詔大學政法學院,九六屆法律系教室位于教學四樓,胡驕今天主講黨史,課程進度已經講到社會主義基本改造階段。
胡驕站在講台上,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左手按在教材上,正在講述建國初期黨的路線調整。
全班學員到齊,宋杰一直看著胡驕,她是仝縣一中畢業生,講台上的老師,曾經是仝縣人民政府縣長。
兩年前,臨近高考畢業時,胡驕曾到縣一中調研,與學校老師,及部分學生代表座談。
宋杰當時是仝縣一中學生會成員,畢業班學生代表。
在私下里,她听過縣長在學業上夢幻般的成績,在當天的座談會上,她是唯一一個向縣長提問的學生。
「胡縣長,我是畢業班學生,馬上將面臨高考,我知道您當年的學習成績非常優秀,能請教您如何才能在高考中發揮好嗎?」
宋杰一直記得胡驕的回答。
「高考,決定了很多人一生的命運,它是一座獨木橋,沖過去的,只是為將來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沖不過去,或許將經歷更多的挫折。如何才能從競爭中月兌穎而出呢?我的個人經驗,考試的時候,關鍵在于調整心態,拋開所有關于成敗的想法,按照老師平時教導的,小心應答,大膽求證,做到有計劃,有輕重難易的層次答題。」
讓宋杰沒有想到的是,考入南詔大學後僅僅一個月,她再次見到了胡驕。
而這次,胡驕已經成為南詔大學的講師。
看著講台上清瘦、挺拔的身材,兩條濃墨般的眉毛分開潔白的額頭,濃眉下的眼楮透出自信的目光,嘴角不時上勾,含著淡淡的微笑,一舉一動,無不牽扯著少女的心思。
胡驕講課很有吸引力,不呆板,不刻板,不照搬。
他習慣于上課時始終按住教材,另一只手伴著內容的展而比劃,不斷吸引學生的注意力。
黨史這門功課,只是作為選修,卻比很多必修功課更受學生喜愛,因為胡老師總會講一些逸聞趣事,或者針對當時的各種事件,發表使人熱血沸騰的評論。
而宋杰,則是深深著迷于這種評論。
听得懂,不費力,生動有趣,不知不覺的已經對黨在各時期的政治思想、*、政治理論有了深刻的理解。
胡驕也沒想到,在這里踫到當初那位仝縣一中的學生。
這兩年從鳳凰考入南詔大學政法學院的學生,共有五十四人,如今正式黨員有二十四人,是九六屆學生,九七屆的三十人全部成為預備黨員。
隨著胡驕慣性的提出本次講學的問題,早上的課到此結束。
下午他將飛往燕京,參加博士論文答辯。
兩年前,經王教授介紹,胡驕成為新華法學界泰斗李夢生教授的學生,他與另一位名叫燕容容的同學,被李導師笑稱是關門弟子。
李教授已經七十四歲,兩年前再次擔任燕京大學博士生導師,要不是這兩名學生天資聰穎,而且是老朋友出面,李教授已經打算徹底辭掉教學工作,專心從事人大立法研究。
剛剛結束的新華中央十五次*,選舉了新一屆中央領導集體,而李教授受邀前往中南海給七大常委講課,在法學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這說明第一屆國家領導人,把法律相關工作當成了當前的重要內容。
胡驕的論文題目《論依法治國》,正是今天需要答辯的主要內容。
離開教室,宋杰本來想請教幾個問題,沒料到胡驕已經匆匆而去,腳步大異從前。
以前下課,胡驕向來是步伐從容。
下午四點,燕京大學小會議室,五名教授排列而坐,手里拿著胡驕的論文,不時向胡驕展開提問。
從11點起飛,14點到達燕京,15點答辯開始。
胡驕沒能好好休息一下,面對五名國內法學專家,國際著名學者的提問。
表面上沉穩的胡驕,此時已經汗流浹背。
李夢生老師沒有主持答辯,用他的話說,該教的都教了,能不能過,那得看各人的本事。
燕容容躲在監控室里,她也替這位學弟緊張,而且比胡驕還緊張,兩年的同學生涯,她當然清楚這位學弟的本事。
漢語言文學學士、哲學硯士。
中途改攻法學,相當于從頭再來。兩年時間,要從法學基礎理論開始,這在燕容容看來是不可想象的。
但胡驕做到了。
想起胡驕自信的調侃,學問這東西,一門通,門門通。
燕容容這位從大學開始一直專攻法學的驕女,也不得不佩服。
如果胡驕今天過不了,那她明天直接申請延期。
燕容今天32歲,從十九歲考入燕京大學法學系,整整十三年。大學畢業後,她緊跟著讀了研究生,期間考到律師證。
之後參加工作,新華最高人民檢察院。
工作兩年後,報考博士,第一年失敗,第二年才考上,此時她已經三十歲。
想起自己的恩師,燕容容一陣苦笑,如果老師不知道她是總理的女兒,那還罷了。偏偏李老跟父親相識。
第一年硬是沒給面子。
燕容容一氣之下,發奮苦讀,終于成為李老最後的學生,她以為自己已經相當優秀,沒想到跨專業考來的胡驕更厲害。
胡驕的額頭隱隱出現汗跡,燕容容在監控室看得手心出汗,時間已經到五點,答辯整整進行了兩個小時。
簡直是度秒如年!
胡驕回答完最後一個問題,舌忝舌忝發干的嘴唇,期待地看著評審們,終于,主持本次答辯的教授征求幾位意見後宣布答辯結束。
胡驕一下癱倒在椅子上。
總算完了。
走出大數,胡驕回頭看看燕大的標志性的建築之一,長長地松口氣,燕容容抱著手,站在階梯下。
見胡驕走下來,忍不住拍掌,「精彩!祝賀學弟有驚無險,順利完成答辯!」
胡驕笑著搖頭嘆息,「這兩年比過去十幾年還累!結果沒出來,能不能過,還得看專家們的評審。唉……總算完了。不管結果如何,哪怕不通過,我也認了。」
燕容容也是滿臉憂色,「你說老師咋就那麼狠呢?這五位可是出了名的鐵面,你算是解放了,我明天怎麼辦?」
胡驕輕松地笑著,「師姐,別泄氣,跟你分享下我剛剛得到的經驗!」
燕容容兩眼發亮,急得直拽胡驕胳膊,「快說說!」
胡驕抿抿嘴,燕容容馬上把手里的水瓶遞過去,「別嫌師姐不衛生,先應應急,快跟我說說什麼經驗?」
胡驕顧不上衛不衛生,灌了幾大口,邊走邊說,「把他們當成小朋友!」
回頭看看停下腳步的燕容容,胡驕自得地說,「小朋友總是有問不完的問題,甚至有些問題,在大人們看來是相當幼稚可笑的,但偏偏直指本質。明白嗎?走吧師姐,你可早答應過犒勞我的。」
拉著燕容容邊走邊說,師姐听得連連點頭,終于積累了不少信心。
燕容容駕車,載著胡驕直奔燕京城帽子胡同,這兒有家老字號餐館玉德成,祖上是清宮御廚,每天只做八桌菜,最遲也得提前一周預定。
路上燕容容已經通知她的男友。
陳國立,新華經濟政策研究所,農村經濟研究室正廳級主任,35歲,師從著名經濟學家吳放教授。
胡驕是去年才得知燕容容的真正身份,不過同學一年多了,也沒感覺特別吃驚。
倒是燕容容松口氣,一直瞞著很累。
陳國立長相很平凡,出身普通工人家庭,跟很多知識分子的文弱不同,自小喜歡運動,一米八不到,顯得特別壯實。
兩人戀愛了七年,以前一直因為學業工作的原因,婚事一拖再拖,這次相約,不管燕容容能否拿到博士學位,定于五一勞動節結婚。
胡驕跟陳國立相處不錯,主要是陳國立對經濟學的造詣,特別他負責的農村經濟政策研究,對胡驕有很大的幫助和觸動。
三人邊吃邊聊,約定第二天共同到燕大替燕容容助陣。
隨後,燕容容先回家休息,準備明天的答辯,留下陳國立陪伴胡驕。
兩人轉移陣地,陳國立帶著胡驕鑽進一家四合院喝茶。
「你別看這里不起眼,呵呵,到這兒喝茶聊天的,非富即貴。當然,我到這兒來,只是圖個清靜。」
陳國立一邊介紹,一邊要了幾樣茶點,「按說飯後要好好放松下,不過,現在是非常時期……」
門簾子突然掀起來,一個小平頭伸進來,三十多歲的樣子,咧嘴直笑,「陳哥!你一進門我就瞅上了。」
陳國立被人打斷話題,正有些不快,見小平頭嬉皮笑臉的模樣,忍不住打趣,「我又不是玉姑娘,瞅我干啥?」
小平頭是個熱性人,徑直走進來,看看胡驕,問陳國立,「陳哥,介紹下?」
「胡驕。容容的學弟。」
小平頭伸手跟胡驕握著,搖晃幾下,「未來的*官吶,咱可得可勁巴結,我是葉春,大家都叫我葉老二。胡驕是吧?老家哪兒?」
胡驕禮貌地笑,「葉哥,我是南詔人。」
葉春扭頭看向陳國立,「南詔,好地方啊,那還有個迫擊炮鎮著,是吧陳哥。」
陳國立大笑,胡驕不明所以。
「老二,胡驕可是迫擊炮的外孫女婿。」
胡驕這才恍然,葉老二趕忙抓緊胡驕的手,又一陣晃,「失敬哎!我剛才胡說八道,你可別跟你家老爺子匯報。」
陳國立拉他過去,坐在身旁,對胡驕說,「這是葉老的孫子,在總參後勤工作。出了名的二少爺,呵呵。」
葉春嘿嘿笑著,「別介!我就一混吃等死的廢物,相請不如偶遇,今兒我可喝了一下午的茶,肚子里還晃蕩著。陳哥,給個面子,咱們去樂呵樂呵?」
陳國立搖頭,「容容明天要答辯,說好了去助陣。」
葉春不罷休,「今朝有酒今朝醉,再說,我跟胡兄弟初次見面,哪能不意思意思?」
陳國立看向胡驕,沉吟了幾秒鐘,點點頭,「行,十二點前結束。」
葉春這才咧嘴,合上茶蓋,「那走吧!」
三人轉到停車場,葉春對陳國立說,「上我的車,你那輛我讓人開過去。」
胡驕跟著兩人走到一輛燕京吉普前,有點傻眼,好歹是世家出身,就開這種小破車?
陳國立笑著,看看胡驕,拉他一把低聲解釋,「他們家教嚴,沒一個敢開名車的,你別被這破吉普嚇了,里邊全是手工活,有錢也買不到。」
果然,這車跑起來,簡直是一路綠燈,逢車超車。
胡驕有些傻眼,這可是首都吶。
看看時速,100公里有多沒少,開了將近一個小時,才進入一個郊外的院子。
從外頭看,怎麼也是個農家莊子,不料進入大門兩百米左右,眼前景色一變,亭台樓閣,雕梁畫柱。
明清時代的風格顯得古色古香,把車停好後,葉春帶著兩人熟門熟路,七拐八彎進入一列廂房。
一溜的地毯,黃梨木桌椅,國畫屏風,里邊說話聲不絕于耳。
轉過屏風,八仙桌前,五個人正在打牌。
見葉春和陳國立進來,幾人打聲招呼繼續牌局,葉春上前一抹,搶掉四人的牌,嘴里嚷嚷,「停了停了,今兒正好,你們學院的派的聚聚。難得陳哥來,順帶介紹個朋友給大伙認識。」
一把拉過胡驕介紹,「南詔和家的人,胡驕,容容的學弟,對了,你現在哪兒上班?」
後面一句是問胡驕的。
「南詔大學政法學院。」
「教書?」問話的人嘴角帶著笑意,頭發梳理得很整齊,戴付圓框黑眼鏡,顯得格外溫雅。
胡驕說,「當書記,也教書。」
葉春指著問話人介紹,「這是劉伏,我們都叫他劉老表,跟你一樣學法律的,現在東海省,觀海市,副書記。」
這可是正廳級。
劉伏不過四十歲,沒想到已經是副省級城市的副書記。
葉春接著說,「劉老表可是真正的學院派領袖,呵呵,這幾位,姚必勝,黃海組織部副部長,王勝利,中宣部。余凱風,外交部的。還有這位,吳梓良,中州省團委副書記。」
胡驕一一上前握手,姚必勝,這個名字胡驕有印象,當年收拾和苗的姚必爭,就是他的親妹妹。
正如葉春介紹時形容的學院派,劉伏是燕大經濟學博士生,其他四人也是燕大的研究生,在讀的有三個。
听說胡驕今天剛參加完法學博士答辯。
劉伏嘖嘖稱贊,「能從李老手里拿下博士,這才是真的猛士!」
胡驕連連謙讓,「還沒公布結果呢,不知道能不能過。」
姚必勝接口,「看來你沒听說過,參加法學答辯,能在那五位鐵面撐過一個半小時的,絕對過關!」
陳國立插嘴問,「咦?還有這個說法?」轉頭看向劉伏,「師兄,必勝說的當真?」
劉伏點點頭,「據我所知,凡是他們五位主持的,以往撐過一個半小時都過了。」
陳國立與劉伏都是吳放教授的學生,這個胡驕听得出來。
陳國立馬上站起來模手機,「我得跟容容說說,你們不知道她今天看了胡驕的答辯後有多緊張。要真是那樣,我估計她不會犯悚。」
邊說邊走出去,葉春拉過胡驕,擠到五人中間坐下,「我說學者們,接下來是不是該玩點俗氣的?」
劉伏大笑,「有你這個俗人在,我們能雅得起來嗎?」
這天晚上胡驕算是見識了真正的世家子弟生活。在這里按下不表,胡驕經過陳國立的引薦,葉春介紹,算是被幾人勉強認可。
中間姚必勝問了問和苗的事情,這在他們看來,只是意氣之爭,無傷大雅,胡驕暗暗感嘆。
所謂的意氣之爭,卻牽涉到一大批干部。
聚會散伙後,陳國立帶著胡驕回住處,他一個人在四環有套居室,胡驕來過兩次,為了方便明天去燕大助陣,暫時將就一個晚上。
從陳國立口中,胡驕對一些隱秘的事情總算有了大致了解。但是考慮到這屬于最高層的政治,他沒資格涉及,僅只是當作見識而已。
第二天,燕容容經過兩個小時答辯,順利結束。
如果按劉伏所言,兩人都能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