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的大門洞開,門外停著一輛裝飾頗為華麗的馬車。那馬兒靜靜地等在那里,似乎有些不耐煩地不停甩著尾巴。馬車旁邊站著三個瘦瘦的男子,一個個臉色都有些蠟黃,他們的耐性顯然比那馬兒好上不少,一個個都面色平靜地望向門內,不時地,還低聲交流幾句。
這時候,門內忽然涌出一大群人來,為首一人正是李唐,而他的兩名弟子胡家小兄妹則是一左一右地拉著他的兩只大手,緩緩地向前走來。
緊隨著他的,是胡家的三個大人。而他們後面,則又跟隨著一大群家丁和丫鬟,養娘。今天大家集體出動,都是為了一個目的——給李唐送行。這些日子以來,憑借著李唐的「妙手」,胡家很多人都有受惠。
上到管事、大丫鬟,甚至是胡家的幾名主人,下到那些平日里有點小病不舍得去看醫士的下人,只要你找上李唐看病,李唐都一視同仁,治療的時候同樣一絲不苟。這不僅為他贏得了整個胡家上下的感激,還贏得了尊重。
是以,得知他今天要走,大家都聚在一起前來相送。而胡浪今天也體現出少有的寬厚,並不因為大家離開了自己的崗位而責罵。于是,那些本沒有受過李唐的恩惠,只是想湊湊熱鬧,或者偷窺一下美女的下人們也都紛紛加入了進來。這就進一步促進了這個送行隊伍的壯大。
這時候,大家已經到了大門口。胡浪拱拱手道︰「先生,我在這里祝你折取芳桂,獨佔鰲頭,等你回來之日,老夫親自為你擺上櫻桃晏,專賀你載譽而歸!」
經過了昨夜之事,現在再听到胡浪稱自己為「先生」,李唐頓感有些尷尬,便把目光向王院君身後躲著的胡清兒望去,卻見胡清兒也正直直地望著自己,眼中滿是灼灼的依戀。兩人目光相踫,立即避開。
李唐連忙裝腔作勢地用手擦了擦眼楮,轉向胡浪道︰「保正客氣了!不過,不過如何,還是要多謝保正吉言!」又轉向前來相送的眾人道︰「各位,多謝相送,若是今科得中,一定不忘各位的情分!」
那些下人齊聲叫好,場面一時熱鬧無比。
李唐上得馬車,一瞥那車夫,不由笑了。原來,這次胡浪安排的的車夫總共有三人,是輪流趕車,閑著的就陪著李唐閑聊解悶。而這三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以往跟在胡多後面的「風塵三俠」。只是如今這三個人比起當初來,面色紅潤了不少,雖然還是很瘦,但精神已經好了很多,看起來,早不是原先那幅「癆病鬼」的樣子。
李唐又回頭和眾人拱手作別,這才鑽入馬車。
只見車夫揚起馬鞭,大喝一聲「駕!」,那早就等得不耐煩的馬兒便揚起四蹄,向前沖去,只留下一雙雙各有所思的眼楮,在那里巴巴的遠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
李唐一行四人,取道江寧府(今南京)渡過長江,再北上廬州,經壽州,過南京(今河南商丘),一路上走走停停,經過十九天的功夫,終于到達了北宋的都城,也是當今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汴梁。
幾個人也顧不上欣賞東京城的繁華景象,便在靠近南薰門的朱雀門街找了一家客棧安置下來。這家客棧名字倒也有趣,就叫「一家客棧」。原來,他們掌櫃的姓易,本來起名就叫「易家客棧」的,後來,來了一個讀書人投宿,就給他們提議改了這個名字,他本人也對這個別致的店名很滿意。
這家客棧雖然算不上頂尖豪華,但在離汴京的中心地帶——南門大街較遠的地方,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因此上,它的房錢也不便宜,每天是一貫錢。李唐從家里出來的時候,本就帶了不少的銀錢,加上這次在胡家,胡浪一定要他帶上的,銀子總共竟然超過了五百兩,足足抵得上近千貫錢了。所以,對他來說,這個房費還是付得起的。
安頓下來之後,李唐又留著這三個人在汴京城四下里游玩了一番,直到三天後,這三個人都有心回家了,這才將他們送走。臨走之前,李唐又取出三錠十兩的敲絲分別交給這三人。三人連連推辭,說道︰「小人們這一路隨著先生北上,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還玩得好,這是幾年都難得的機緣,豈敢再收先生的銀子?」
李唐「哈哈」笑道︰「收下吧!這逢年過節的,麻煩你們隨我跑這一趟,不能在家和家人一起共享天倫之樂,實在過意不去。這點銀子你們都收下,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對你們來說,可也算是一筆錢吶!」
三人本也就是假惺惺地推辭一下,見李唐堅持,還不齊齊眉開眼笑地接過銀子。
這邊廂四個人在依依惜別,大家都絲毫沒有注意到,道路的那一邊,一雙賊兮兮的目光正在盯著他們。
且說李唐送走三人,見天色還早,便向南門大街一路行去。雖然作為一個男人,他也和大多數男人一樣,最怕逛街,但這南門大街說不定是當今世上最著名的一條大街了,來了不逛怎麼都有些說不過去。加上他是一個人,想逛就逛,想走就走,並不需要跟在別人後面當「搬運工」,這逛街的心情也大不一樣。
而這南門大街的繁華也沒有讓李唐失望,一路行過來,不僅茶館商戶多不勝數,路邊的小商小販,走江湖賣藝的雜藝之士,還有僧廟道觀,多不勝數。各種吆喝叫賣之聲交匯在一起,變成了一種十分嘈雜的聲音流,這樣也讓這麼多年清淨慣了的李唐感到新奇不已。
卻說李唐徑直往前走去,忽然抬頭看見前面一座寺廟,匾額上寫著「大相國寺」四個字,不由心下大動,信步走了進去。
這大相國寺對于李唐來說,簡直是如雷貫耳了。不說它的起源神秘,就說從這里走出來的大唐高僧玄奘法師,還有將要進入這里的大宋「低僧」花和尚魯智深,那對他來說,都是偶像一級的人物啊。
更何況,這大相國寺的「相國霜鐘」還是大名鼎鼎的「汴京八景」之一,那自然是不乏看頭的。
李唐正在行步之間,忽然身子不知被誰撞了一下,腳下一個踉蹌,他到底練過一些武功,身子雖然歪向了一邊,卻仍舊沒有摔倒。李唐穩住身形,正要呵斥,就見撞到自己的那人站立不穩,竟爾「啪」的一下,直直地摔在地上。
李唐見他摔得狼狽,心中的懣怒一掃而空,便不為己甚地伸出手來,想要把那人拉起來。那人卻毫不領情,抬起頭來,掃了一趟一眼。忽然眉頭一皺,一把推開李唐的手,冷哼一聲,自行爬起身來,一邊拍打著身上的灰塵,一邊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李唐見這人年紀約莫在二十歲上下,一身合體的青色儒服,面皮白皙,臉型端正,樣貌看起來也還頗為不錯,不想卻這樣無禮,明明是他從後面撞到自己摔倒了,自己伸手去扶他,他反而慍慍而去,倒像是自己從後面撞倒了他一般,心下不由怫然不悅。
正在此時,忽听後面一個聲音道︰「這位兄台,你不必生氣趙三這廝就是這個樣子,雖然沒有大惡,但行事說話著實讓人厭惡!」
李唐回頭一看就看見了此生到現在為止見到的最為「漂亮」的一個男子。
這男子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頭戴一頂黑紗的唐巾,身上穿著一領青羅儒袍,淺綠色的汗巾上綴著兩個碧玉環兒。眉清目秀,面如冠玉,膚若凝脂。端的是俊秀無比。若不是他喉嚨口那個若有若無的喉結,李唐一定以為他是一個橋女郎裝扮而成的。
「這位兄台認識他?」李唐奇怪地問道。
雖然是大冷天,這美男白皙無比的手上卻拿著一把紙扇,他手上一邊無比嫻熟地翻轉著這把沒有打開的紙扇,一邊說道︰「兄台連他都不認識嗎?難道是外地進京來趕考的?」
李唐點點頭說道︰「兄台真是一猜就中。」
那美男恍然大悟,點點頭道︰「那就怪不得了。那兄台又是從何處得知這次的‘楚雲之會’的呢?」
李唐奇道︰「什麼‘楚雲之會’?在下並不知道啊!」
那美男臉上的神色凝了一下,忽然仰頭忘情大笑起來,半晌,等他笑過之後,才說道︰「那可真是太巧了,想不到世上還有這般巧的事情。那不必說了,兄台既然來了,那就隨小弟走一趟,去看一看吧!」
李唐惑然道︰「可是在下連這‘楚雲之會’是什麼物事都不知道,又能陪兄台去做什麼?」
那美男毫不在意地笑笑,拉了李唐一把,說道︰「兄台盡管隨我去就是,至于其他的,咱們到了地方自然知道。總之,今天你適逢其會,參加一下對你來說只可能有好處,絕不會有壞處的。」
李唐被他「玉手」一拉,心下不由起了一陣疙瘩,暗道這小子別是兔兒爺吧。想起這個可能,他連忙向旁邊退了一步,離得他遠了一些。
那美男卻並沒有看出李唐神色上的變化,一邊領著李唐向前走去,一邊說道︰「小弟範宏德,行一,在太學讀書,嘿嘿,是一個不成器的內舍生。不知道兄台如何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