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陰著臉往回走著,他身後的小廝有點不明白了,老爺剛才來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和剛才那個人說話的時候,也是樂呵呵的,一點也沒有看出發怒的跡象啊,怎麼轉眼間,就成了這樣呢?
那小廝眼珠子一轉,自作聰明地想道︰「難道他老人家覺得今日沒有盡興?」
他忽然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很天才。可不是嗎?老爺他老人家可是難得上一次街的,一趟就轉了一個地方,吃了點普通的酒菜,其他什麼都沒見到,什麼都沒玩到,這要是換了別人,也一樣不能滿意哪!
當下,他連忙湊上前去,笑道︰「老爺,我看我們不如去——」
章惇忽地轉過頭來,一臉怒色地盯著那個小廝道︰「馬上就要出大事了,你還想去那里玩?回去,哪里來回哪里去!」
小廝討了個大沒趣,頓時便沒了言語。他有點不明白,章惇所謂的「回去」是讓自己回到後面去,不要打擾他老人家思考事情呢,還是要會皇城去。
想一想,為了不被章惇的怒火灼傷,他決定遠遠地退開。
章惇回過頭去,繼續趕路。但是,他剛拐出第二甜水巷,走上東十字大街,忽听後面一陣馬蹄聲響起。接著就是一陣慌亂的呼叫聲,然後就是一個人哭喪著喊道︰「大家快讓一讓!讓一讓!這馬驚了,剎不住了!快——」
章惇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年輕的時候也是練過幾年拳腳的,如果雖然早已荒廢,但身子卻還是比一般的老人健壯靈活多了。听見這叫聲,他並不回頭,立即就往旁邊閃去。
但就在此時,那驚馬已經飛也似的沖了過來。
章惇的小廝見了,嚇了一大跳,若是老爺子有失,他這一輩子肯定也要跟著完蛋。當下,他身子一躍,以一個老鷹搏雞的姿勢向前撲去,想把章惇順勢撲到路邊。
但他身子剛剛凌空,那本已越過他的驚馬在奔跑途中竟然令人難以置信地伸出一腿,正好踢在他的月復部。他頓覺月復心位置一涼,身子瞬間變得輕飄飄的,居然就這麼飛了起來!不得不說,他一輩子也沒有品嘗過這麼美妙的滋味,感覺自己就像長了翅膀一般,立即就要騰空而去。
不過,這種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忽听「蓬」的一聲,他的身子已經種種地落在地上。他還來不及感覺疼痛,月復中一片翻滾,口中已經不由自主地噴出一口血來,就此昏倒。
令人驚奇的是,那馬兒揚起一腿,踢倒那位小廝之後,居然毫無阻滯繼續向前沖去。這時候,章惇已經退到了路邊,心下頓時有了一種死里逃生的慶幸。但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那瘋馬正好在這要命的時刻,居然又轉了向,直挺挺地向他沖了過來。
馬上騎士大驚,嘴里狂喝道︰「老人家,快讓!」但章惇方才那一下子已經使出平生的力氣了,此時哪里還能讓!
眼看那馬兒抬起雙蹄,就要向章惇踩過去的時候,它居然神經病地長嘶一聲,頓住了身形。
馬上騎士一愕,回頭望去,就見一個黑衣蒙面人正伸出雙手,抓住馬尾巴。
旁邊的人群見這黑衣人如此神力,都大聲叫起好來。但那馬上騎士的臉色卻變得異常難看,他忽然右手一伸,不知道從哪里模出一枝鏢來,手上一揮,那鏢就向黑衣人飛了過去。
黑衣人微微一笑,騰出手來,往空中一抓,那鏢竟然就這樣被他的大拇指和中指夾住。馬上騎士臉上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了一枝鏢,這一回,他還是向黑衣人揚了揚手,但立即便又方向一轉,竟對著章惇甩了出去!
這一下,變出突然,旁邊圍觀的諸人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但都感覺出了有什麼不對,便都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望著這場中的情況。而章惇也沒有搞清楚狀況,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這飛鏢向他飛來,他也沒有任何閃避動作,甚至連神情的變化都沒有一點。
但就在此時,那黑衣人右手也是一抖,也將自己手中的飛鏢擲出。就听「當」的一聲,黑衣人的飛鏢居然正好和馬上騎士的飛鏢撞在一起,齊齊落下,正好跌落在章惇的面前。
章惇到了這時候,終于明白了過來,這騎士的馬兒根本沒有驚了,他根本就是一個刺客!
這個念頭一起,他心中就產生了一絲驚惶了。本來,以他平日的護衛力量,再厲害的高手,也難以在東京城內對他實施暗殺。但是今天,他忽然興起的這個出來走走看看的念頭,卻恰恰把他放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境地。他如今唯一的依仗,就是那個不明身份的黑衣人了。
那馬上騎士見黑衣人這等武功,也是駭然,他知道如今的問題已經不是能不能刺殺成功了,而是能不能逃得性命!
他心下不由開始詛咒︰「不知道是哪個該死的賊廝鳥給教主通風報信的,說章惇落了單,要殺他易如反掌!既然殺他這麼容易,你這廝還報個鳥的信啊,直接取了他的頭顱向教主請功不就是了!還有,教主也是的,明知道我已經好幾年沒有出手過了,偏偏還要找上我還說是看在幾十年的老兄弟的份上,才特意給我留了這麼一個大好的立功機會,借此壓倒那些老家伙!我說我當時怎麼就不想想,便答應了呢?」
想到這些,他心下越發煩躁,順手抽出腰里的佩刀,順手就向黑衣人劈了過去。此時他的目標已經完全不在章惇身上了,只求一刀能逼退了黑衣人,然後就此拍馬逃離,即使還有機會殺到章惇,他也不願去揮刀了。
但是,黑衣人並沒有如他所願的一味閃避。相反的,他以攻為守,身子一縱,就向馬上人攻了過來。
本來,從姿勢上來看,黑衣人是有點「飛蛾撲火」的感覺的,但馬上人卻偏偏生出了一種奇妙的感覺,似乎眼前的這個人的位置並不是真實的一般,而是在很遠的地方。這種感覺讓他大為驚駭,因為過去這麼多年以來,只有教主一個人能給他這樣的感覺。
這一下,馬上人也顧不上傷敵——盡管,從他的佩刀去想看來,只需再往前遞上少許,便能刺進黑衣人的胸膛!他急急地撤刀,回護全身。
但已經晚了,他還沒有看清黑衣人的動作,忽然感覺握刀的右手一麻,手上一陣無力,那佩刀就此跌落在地上。
令人意外的是,黑衣人並沒有繼續進擊,只是跳下馬來,拍了拍手,正要說話。卻見那馬上人忽然伸手指著黑衣人,嘴里發出一陣「荷荷」之聲,就此跌落下馬,身子又扭動了幾下,就此斷氣!
「殺人了!」人群中不知道誰發出一聲驚恐的叫聲,眾人齊作鳥獸散。
章惇整了整衣衫,走上前去,向那黑衣人說道︰「這位壯士,多謝你救了老朽一命,不知壯士如何稱呼?」
黑衣人毫不領情,淡淡地說道︰「相公不必謝我。其實,我並無心想要救你,只是他想要做的事情,我一概要破壞而已。如果方才他是想要救你的話,說不定你已經死在我的手上了!」
章惇听了如此不給面子的說法,只好苦笑一聲︰「原來壯士認得老朽!不知壯士可否告知此人是何人,為什麼要來刺殺老夫呢?」
黑衣人再次很不給面子地冷笑道︰「相公若是自己得罪了什麼人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知道?這個問題,你還是先問一下自己,若是沒有結果,便再問問有司吧!」
章惇更加尷尬了,訕訕地說道︰「既然如此,壯士還是請回避吧!你畢竟惹上了人命官司,恐怕多有麻煩!」
黑衣人不屑地冷笑一聲︰「你們官府的那些酒囊飯袋能奈我何?再說,人也不是我殺的。你看清楚了,他是中毒而亡,我若是要殺他,需要用毒嗎?」
章惇轉過頭去一看,那刺客的臉色此時果然已經呈現出青紫之色,嘴唇更是略略泛黑,一看就是中毒之兆。
章惇正要說話,回頭看時,卻早已不見了那黑衣人的身影,他心下不僅有些失望。其實,看見黑衣人如此伸手,他是產生了很強烈的籠絡之心的。雖然這黑衣人語氣間對自己並不友好,但他也知道,但凡高人,脾氣必然是古怪一些的。這並不奇怪,只要遷就一些就無妨。
但是,既然人蹤寥寥,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此時對面的二樓上,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正負手而立。口中喃喃地說道︰「二郎啊二郎,別怪老大哥我心狠手辣,要找,你便找他們‘潛龍閣’去吧!」頓了頓,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然則,‘潛龍閣’為什麼要保章惇呢?難道他們也欲在中樞有所作為?那麼,朝中這些大臣之中,有誰又是他們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