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恰是多日未見的宦官童貫。
這也難怪這麼多衙役都不是他的對手,皇帝微服私訪的時候,一般都只帶他一個人出巡,若是他的武功不是很高明,護不住趙煦,趙煦又哪能如此五次三番地自履險地!
李唐心下明白,既然是童貫來了,那便意味著趙煦又有事相召了。換句話說,童貫此時乃是天使,代表的是皇帝趙煦。就算是李唐對他的行為頗為不滿,也絕不能此時發飆,不然就有欺君的嫌疑了。
況且,趙煦既然在自己還在衙門當班的時候來宣召,說明確實有急事,李唐又豈能怠慢。
不過,李唐此時見了童貫,心下確實是有些心虛的,原因無他,就是因為上次和孟皇後發生的那件事情。
童貫見了李唐,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不過,隨即他又似想到了什麼,臉上換上了一副倨傲的神情,道︰「李縣主,你這衙門里的這些人忒也無禮,不識得我也就罷了,還敢對我動手,這便是你開封縣衙的待客之道嗎?其他的我也不願多言,你看著辦吧!」他的意思很明白,今日你不好好懲戒這幾個人就是不給我面子,就是和我做對!
李唐本來還想著對方是天使,不與他計較的,沒有想到童貫打了自己的手下也就罷了,反而惡人先告狀,沒完沒了了,他心下的怒氣頓時有些遏制不住了。這不僅僅是不給他的手下面子,也是不給他本人面子,若是這時候他向童貫低頭,以後在這衙門里就人心喪盡,再也沒辦法混下去了。
正在此時,忽听後面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原來這衙門里的這些官吏听說外面出了打架的事,一齊奔出來,欲要看個究竟,而其中打頭一個,就是範正平。大家剛剛出了門,就听見童貫這句近乎囂張的質問,齊刷刷地把目光轉向了李唐,想看他如何應對。應該說,李唐接下來的應對絕對會影響到他以後在大家心目中的位置,影響到他在這衙門里的受歡迎程度。
對于童貫,李唐的最初想法是盡量不要得罪,雖然也不宜過分和他走得太近,但為了自保,最好也不要和他成為敵人。但今天的情況是,若是給了他面子,今後在這衙門里就難混了,誰能瞧得起一個媚上欺下的上司?而且,這上司本就是新來的,還沒有模清楚衙門里的狀況。
這一取一舍在李唐看來並不很難決定。
李唐盡量抑住怒氣,道︰「童大官,今日之事,我衙門里的這些衙役們應該都沒什麼做吧?他們都只是忠于自己的職守而已,若是不論什麼人走過來都毫無理由地要求見到下官,下官還有時間處理公務嗎?下官駑鈍,不知道童大官要下官給他們定一個什麼樣的罪過呢?」
「大官」乃是宋廷之中對于高品宦官的稱呼。眾人一听李唐的稱呼,立即意識到眼前此人的身份了。宮里能稱得上「大官」,又姓童的只有一個,那便是童貫了。據說這位童大官乃是皇上的心月復,皇上不論到什麼地方,都要帶上他的。
大家都不由為李唐捏一把汗。要知道,童貫這樣長期在天子身邊呆著的大臣可不是好惹的,他們只消在皇上面前隨便詆毀兩句,有時候比諫官們在朝堂上一場慷慨激昂的彈劾還要有用得多。因為他們比外臣更懂得皇上的心思,更知道如何才能撩撥出皇上的怒火。而李唐方才的這一句話看起來像是把決定權交回給了童貫,由他親自來處罰這些衙役們,其實卻語藏諷刺,內中充滿了對童貫的不滿。
這,不是結結實實地扇童貫的大耳刮子嗎?
童貫一听此言,眼中閃過閃過一絲怒色。但他終究是宦官,能爬到他這個位置的,都是臉皮極厚,很能受委屈,最善賠笑作揖的。
李唐這個人雖然職位不高,單從官家的表現來看,對他十分的信重,象沖真法師生病的事情,官家探望的時候不帶御醫去,卻偏偏帶他去,而且上次明顯是在里面寵幸了沖真法師一次,官家居然也毫不避嫌,就讓他在外面守著。
這就說明,在官家的心目中,這個人是很值得信賴的。再聯想到官家親自頂著包括章相公在內的這些大臣的反對,以及外間的流言蜚語,執意把這個人擢為探花,又抬舉到了如今這樣一個炙手可熱的衙門,童貫早就得出了一個結論︰李唐此人實乃如今官家最為寵幸的人之一。這也就是當初童貫主動拉攏李唐的根本原因。他就是那種唯利是圖的人,若是沒有好處,他又豈能紆尊降貴去結好一個人!
童貫雖然長相威猛,武技高超,卻也是一個頗有眼色的人,既然官家寵幸,一時間扳不倒李唐,自然是要和他做朋友的。為了交朋友,受點委屈在他看來根本不算什麼,因為他這一輩子受過的委屈實在是太多了,而且幾乎每一次都比今天要屈辱太多了。況且,今天的事情本就是他主動挑起,而且已經佔了很大便宜了,根本不算什麼委屈,如今收手,也不過是個見好就收,不願和這些下人們一般見識罷了。
有了這個想法,童貫便換了一副嘴臉,道︰「李縣尊莫要見怪,灑家方才只是出手試探一下他們而已。灑家早就听說開封縣衙的衙役個個奉公執法,絕不因為身份的高低貴賤而有所偏頗,今日一看,果不其然。李縣尊啊,李賢弟,愚兄真為你感覺高興啊,有這麼好的手下幫襯,何愁不能大展身手,報效皇上的隆恩!」
眾人听得驚奇不已,都以為自己听錯了。不可一世的童貫童大官居然在李縣尊面前服軟了?童貫的話里雖然還在狡辯,但既然稱贊了這些衙役,自然等于變相的道歉了,誰也不能指望童貫真能低頭彎腰地對著幾個衙役賠小心、自扇嘴巴的。
大家一時間對李唐真是又敬又服,一個剛滿二十歲的新上任知縣能逼得宮里的紅人認栽,這可絕非一件易事,但李唐卻只用了淡淡的一句話,真是讓人不服不行。
就連範正平的眼色中也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絲贊賞之色。他範家的人素來最講求的是「鐵骨」二字,從範仲淹始,三代為臣,個個都是以直言而揚名的忠臣。他們最佩服的,當然也是同樣不畏權貴,敢于直言的官員。
李唐見童貫認栽,大大松了一口氣,若是童貫繼續強硬下去,他還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難道下令揍他?且不說欺君不欺君的,以童貫的伸手,這里的所有人一擁而上也打不過啊,他的本領,當初李唐也是見識過的。
李唐遂決定不為己甚,也以笑臉迎笑臉︰「童大官客氣了,大家都是恪盡職守,為皇上效命而已。不知道大官此來——」
童貫「哦」了一聲,道︰「官家命我來宣召,李縣尊這便隨我去吧!」
眾人又是一陣驚異,小小的縣令居然有獨對的機會,真是天大的一份恩寵啊。李縣尊這個人既不畏權貴,敢于出頭,又深得皇上的恩寵,真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上司了。跟著這樣一個上司,只要好好做事,何愁前途?
且不說開封縣的眾官吏正在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做事,爭取得到李唐的賞識,卻說童貫領著李唐向前走了一段路,忽然轉而向邊上拐過去。
李唐本來心下就擔心不是去皇宮,待得一見轉道,心下頓時「咯 」一下,原來果真不是去皇宮,而是去瑤華宮!
李唐心下暗暗叫苦,自從發生上次的事情之後,他最怕的就是去瑤華宮了,生怕見到孟皇後的時候臉色不自然,被趙煦看出什麼端倪來。到那時候,死還是小的,就怕趙煦那小子會把自己抓出去閹了,然後放回去。面對著兩位絕色美人兒,卻只有干瞪眼的份,那種感覺實在是太痛苦了。
李唐連忙快行兩步,追上童貫問道︰「童大官,怎麼這又是去瑤華宮嗎?」
童貫也不隱瞞,點了點頭,道︰「自然是,咱們這都去了這麼多次了,怎麼,李賢弟有疑問嗎?」
李唐被他左一句「李賢弟」,有一句「李賢弟」叫得有些頭暈。不過,他又勢不能直言、阻攔對方向自己示好,只好勉強听著。
「童大官,難道那位法師身子又有什麼不對嗎?」
問出這個問題,李唐心下就在忖道︰「天哪,千萬不要再重演一次上次的事情才好!危險不危險的且不說,老子怎麼有種被嫖的感覺?嗯,也怪老子自己,怎麼忘記和許將那老家伙說一聲,讓他把這件事情的決定權交給老子這個新閣主了?還有,特別是那個促狹的小道姑,那小妮子實在有些可恨,若是這次再暗算我的話,我一定要讓他嘗嘗本閣家法的滋味!
或許,許將那老小子就是故意不在我面前提及此事的吧?他還想以我為工具,給趙家的皇帝戴綠帽,以滿足他變態的快感!」
正胡思亂想之時,瑤華宮已經到了。還是按慣例,童貫留在外面看門,李唐自行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