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縣衙的官兒們雖然沒有一個有上朝議政的資格,但這些人多少都有點上層背景,和不少的朝中大臣都能說上一點話,是故消息極為靈通。趙煦剛剛在朝堂之上所說的話,到了當天中午,就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了,整個衙門里立即便開始傳了起來。由于這道旨意里面指定了李唐為主掌治趙煦之病的人,所以大家看李唐的眼神就更有些不一樣了。
大宋官場是一個很好混的地方,只要你不謀逆,就算是有些過分的貪贓枉法,都不至于危害到自己的性命。唯有太醫,同樣也是官宦,危險性卻比一般的官員大多了。太醫天天介給皇帝、後妃還有王公大臣們治病,盡管他們個個醫術精湛,但人有失手,馬有失蹄,誰也不能一輩子都不犯錯。行醫者,尤其是給王公貴冑甚至是皇帝本人看病的所犯的紕漏若是小了倒也罷了,若是這紕漏大了,後果不堪設想,掉頭丟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當然,這話反過來說,也一樣能說得通。若是把別人治不好的病給治好了,那也是第一等的功勞了,單是一次的嘉獎,很可能就夠一輩子花銷了。而李唐並不是太醫,這又更加不平常一些,趙煦一高興,賞一個大官當當是無可厚非的,李唐畢竟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及第出身,而且還高居探花的。
好在太醫即使犯了大錯,該當處死,也不會殃及他的朋友、同僚,所以大家對李唐的態度倒是沒有變差。反而是越發親近了。就算不沾光,不得罪李唐是他們的底線。
李唐倒也不在意,他如今的心思早就不在這小小的縣衙之內了,他如今所想的,都是關于國家前途,人民幸福安康的大事。這件大事就是︰誰會成為下一任的皇帝!倒是偶爾在一回首中,他忽然會發現,範正平正在偷偷地打量自己,眼神似乎柔和了不少,雖然也是有些冷淡,但至少沒有了先前那種深刻的敵意。只是如今心事重重的李唐卻沒有時間為這點事情而雀躍。
到了午後,衙門外忽然來了一個小黃門。由于這次的宦官絕對是面白無須的,不像童貫那樣還長著胡子,所以衙役們一眼就認出來了,知道是天使,也不敢多問,立即領了進來。
這小黃門是來宣趙煦的口諭,命李唐進宮的。
而與此同時,趙煦正和趙婧相對而坐。這整個大殿之內只有這兄妹二人,其他的宮娥、內侍都已經被趙煦趕得遠遠的。和趙婧在一起的時候,他不喜歡有別人在場破壞氣氛。
趙煦正在低頭批閱著奏章,而趙婧正在撫琴。在清幽的琴聲之中,趙煦的工作熱情很是不錯,奏章一本接著一本地看了下去,手上更是筆走龍蛇,朱筆不斷揮舞,姿態頗為瀟灑。
趙婧這些日子以來,安靜多了。想當初,她經常出宮,去和兩個朋友還有她的情郎相會。可如今,兩個朋友是離散的離散,嫁人的嫁人,就連她的那位情人範宏德,她也听見風聲,說是被他父親禁錮在家中讀書,不準出門一步。別人不知道這里有,趙婧卻是知道的,因為趙婧曾經和他說好,由範宏德去和他父親提婚姻之事。必然是範正平不同意,才把他關了起來。
就連趙婧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是,對于這個消息,她雖然有些失望,卻並沒有自己預想的那樣痛徹心扉。也許是最近傷懷的事情太多了,她都有些麻木了,忘記了傷痛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忽然,趙煦一把將一份奏折狠狠地摔到地上,罵道︰「這姓梁的女人委實可恨!」
趙婧手上一抖,琴聲戛然而止。她連忙站起身來,撿起地上的那本奏折重新放到趙煦的案頭,嘴里說道︰「六哥,你這又是怎麼了?」
所謂一物降一物,真是一點不錯。趙煦有時候性子是十分暴躁的,但在趙婧面前,他就算有再大的火氣,也會在倏忽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候也不例外,趙煦听著趙婧溫柔的聲音,聞著她身上發出的幽香,臉上的怒色頓時不翼而飛。他忽然笑了笑,道︰「還不是西夏那個婦人,屢屢釁我邊疆,前些日子趁著我新正之期,又來犯我延安府,搶掠了一番就撤走了。唉,他們都是騎兵,呼嘯來去,迅疾如風,宋軍倉促之間,絕難抵御。」
趙婧知道所謂的「西夏那個婦人」指的就是當今西夏的太後梁氏。這位梁太後自從她的兒子李秉常繼位以來,就一直掌握著西夏國的軍政大權,把自己的兒子完全架空,已經十四年了。這梁氏很喜歡用兵,而且雖為女流,在戰場上卻頗有膽色和謀略。
想當初,太皇太後高氏在位的時候,她不發一兵一卒,就向大宋要走了葭蘆、米脂、浮圖和安疆四寨之地。但是,宋朝的退讓卻並沒有讓她止息兵戈,她反倒是越發覺得宋朝軟弱可欺,其後又發動了多次戰爭,妄圖奪回蘭州,銀州等大宋的西疆重鎮。只是,這時候大宋的高太後已經升遐,親政的趙煦承繼了他父親在西疆上的政策——強硬作戰。
西夏的太後梁氏恰恰也是戰爭狂人,這宋和西夏兩方罕有地一拍即合,多次激戰。梁太後有個習慣,就是喜歡親征,幾乎每次大戰,她都要親自領兵作戰,她麾下有一支女兵,叫做「麻魁」,乃是由她親自率領的,戰力非凡。
可惜的是,兩國交兵,尤其是這種曠日持久的大戰,打的主要是國力,拼的是消耗。這些年以來,西夏和大宋在西疆進行了許多次的較量,總體上來說,是宋朝稍處下風,不過,西夏也並沒有佔到太多的便宜。關鍵是西夏國小,人丁單薄,百姓窮困;而大宋則正好相反,疆域廣闊,人丁興旺,民生富足。所以,大宋比西夏更加耗得起,更加輸得起。盤點這些年以來宋于西夏的大戰,雖然敗訊多余捷報,但不得不說,西夏所損耗的國力比大宋多得多。這也是趙煦如今有底氣摔奏章對西夏人表示不滿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