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最後,他暗暗忖道︰「反正勾結簡王這樣的事情,他都知道了,又何必介意再讓他多知道一點。反正若是他要告發我,就憑著勾結親王這一項罪名就足夠了。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
當下,童貫沉聲說道︰「李縣主說的不錯,那日在窗外的那個人就是灑家,還有殺掉莫爾項的也是灑家。不過,我想問一下,李縣主你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呢?」
李唐淡淡一笑,很無辜地攤了攤手,道︰「我不知道啊,我只是猜的。殺人滅口的事情,本就沒有什麼奇怪的!」
童貫差點跌倒在地,他萬萬沒有想到李唐這般篤定的一句話,居然只是試探而已。這個時候,他真是感覺萬分的無可奈何,仿佛自己在任何方面都被李唐死死鉗制住一般。這個感覺讓他又是絕望,又是恐懼。他甚至感覺自己的性命,似乎就在李唐那雙大手里面捏著一般。
李唐深深地看了童貫一眼,笑道︰「莫要驚惶,我一直都不是一個很多嘴的人,對不對?要不然的話,你和簡王的事情,早就傳到官家的耳朵里去了。正如你所說,咱們還是朋友,還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嗎?咱們還要一起把小皇子扶上屬于他的位置,對吧?」
童貫眼中閃過一絲惑然之色,隨即,他眼楮大亮,連連討好地點頭道︰「很是,很是。不過,李公你是外臣,又是官家最為信重的大臣,而且又是新科探花,文采斐然,天下皆知。灑家一個小小的中官,自然是不能和你老人家相提並論的。灑家覺得,這些事情,還是應該以李公你為主,灑家為輔。灑家只有唯李公你馬首是瞻,才會有前途,有活路啊!」
一轉眼間,童貫對李唐的稱呼居然換了一個,一番諂媚的表白說得李唐又是肉麻,又是舒服,那感覺真是前所未有。童貫實在是一個很識趣的人,只略略一想,就明白了李唐的意思。李唐是在暗示他,只要他听話,非但不會告發他,還會和他繼續一起合作。李唐的這層意思,對于已經身處絕望之中的童貫來說,不啻一根救命稻草,不論如何,先抓住再說。至于以後會不會被李唐借著這個大把柄控制一切,他哪里還顧得上?
李唐笑了,輕輕地伸出手去。童貫會意,立即把頭低了下來,讓李唐堪堪能坐著拍到他的肩膀。
李唐一邊拍,一邊說道︰「小童,不錯啊,有眼色,有前途。不過,你把我吹得太過了,我覺得怪不好意思的。而且,咱們都是為皇上效命,也不分彼此,不分高下,何必說得如此自謙呢?」
童貫連忙使勁擺手,斬釘截鐵地說道︰「不過,不過,一點也不過。灑家說的,字字句句都是實話,反倒是李公你太謙虛了。至于咱們誰主誰次,那也算不得分什麼高下,只是任務不一樣罷了。您老人家聰明睿智,負責指揮;灑家這樣的有力無腦的人,就負責行動,這乃是天經地義的!」
李唐听的童貫如此「誠摯」,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之色,勉為其難地說道︰「既然小童你如此說,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童貫把頭點得像是抽風了一般,不住地說道︰「應當的,應當的!」
隨即,童貫又說道︰「李公,那我請問一下,那個蒙面人那里——」
李唐毫不在意地說道︰「沒關系,他想要知道什麼,就讓他知道什麼好了!反正他也不知道小皇子的存在,不是嗎?」
童貫嚇了一跳,隨即,他「恍然大悟」,明白了李唐是在試探他,連忙剖白自己的心跡,道︰「李公說哪里話,灑家雖然是寺人,卻不是那等無信無義之輩。李公的行跡不但關系著陛下的龍體健康,還關系著我大宋的江山社稷,灑家豈能透露給不相干的人知道?」這句表忠心的話,他說鏗鏘有力,只是因為他此時正低著頭不方便,否則他會把他自己的胸口拍得砰砰響的。
令他頗為意外的是,李唐卻十分認真地說道︰「沒關系,他想知道什麼,你就告訴他什麼就是。我想你也不會愚蠢到把小皇子存在的消息告訴他,對不對?只要他們不知道這個消息,其他的不論知道什麼,又有什麼關系呢?你也看見了,那人是十分神通廣大的,就連你在宮中的所作所為,他都能探听得到,你若是對他扯謊,他豈不是很容易發覺?要知道,他想要取你的性命,是十分容易的!」
童貫听得嚇了一跳,一邊連連點頭,一邊下意識地抹了抹自己的腦袋。他心下卻想道︰「那人確實是神通廣大,但你卻比他還要神通廣大很多。他只能通過我來探听你的言行,你卻早已知道了他的言行。對他扯謊固然是很危險,對你扯謊,豈不是更危險?」
想到這里,他暗暗下定決心,不論得罪誰,也不能得罪李唐,不論欺騙誰,也不能欺騙李唐。
李唐見童貫听話得不能再听話了,絲毫沒有一點平日里威風凜凜的樣子,心下十分滿意。
對李唐來說,宮外的勢力,通過「潛龍閣」這麼多年的培養,已經是十分的強勁了。雖然未必比得上明教,但卻比明教要隱秘得多。至少,趙煦就不知道「潛龍閣」的存在。這樣,受到來自官府的壓力就比明教小了很多。
但在禁中大內,「潛龍閣」卻幾乎沒有任何勢力。當初唯一隨著皇後一起進入了進宮的劉家那個小妮子,如今卻也隨著孟皇後一起被逐出了宮外,成為了一名小道姑。這樣,「潛龍閣」就越發需要在宮內找到一雙眼楮。
童貫的出現,恰好彌補了李唐在這方面的渴求。童貫這個人雖然人品並不靠譜,但他足夠聰明。李唐只消對他顯示出足夠的威懾力,他就會選擇毫不反抗地服從。如今的童貫簡直就差點把李唐當做了千里眼和順風耳那樣的神人,哪里還敢生出一絲反抗的念頭。
李唐緩緩地站起身來,說道︰「其實,你不找我,我也是要找你的,我要說的,就是方才那番話。既然咱們都把話說清楚了,那就各自回去吧!咱們一個中官、一個外臣在一起時間太長了,就算皇上不起疑心,那起子言官也難免會說三道四的!」
童貫卻弓著腰伸手攔住李唐的去路。李唐吃了一驚,盡管他算定童貫和自己拼命的可能性不大。但童貫也不是完全就不可能殺自己滅口的。所以,李唐之前說話,一直都在制造神秘,讓童貫不敢輕易下手。只是——
待得李唐看見童貫的表情,才放下心事。童貫此時臉上,仍是一臉的笑意,笑得十分的肉麻,樣子很是欠揍。李唐知道,凡是這樣表情的人,絕不會出手殺人的。
「你還有什麼事嗎?」李唐故意擺出一副不悅的樣子,問道。
童貫臉上的笑意更加盛了,他低聲地說道︰「李公,咱們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我是十分相信你合作的誠意的,那個蒙面人——你老人家能不能告訴我是誰,還有,我該怎麼向他回話?」
李唐驀然想起這倒是忘記交代清楚了,便說道︰「你告訴他,就說官家的龍體的狀況,和預想的差不多。如今還沒有好起來,但也沒有壞下去的跡象。至于他是誰,我想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童貫慣性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李唐淡淡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童貫看見李唐和藹得無害的笑容,心下陣陣發寒,他很想回答「想知道」,但話到嘴邊,卻是不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他只好吶吶地說道︰「不,不——想知道!」
李唐點頭道︰「這不就是了!說實在的,知道得太多,往往危險。就比如書我吧,你什麼事情都知道,方才你還不是差一點就把我殺了?」
童貫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他心下真是悔恨之極,方才他確實對李唐生出了殺心,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不想卻被李唐發現了。他不由想道,若是李唐因為此事而在心中留下疙瘩,就太冤枉了。
李唐安慰地拍了拍童貫的肩膀,道︰「小童不必緊張。你那樣的反應,我是一點也不介意。若是你我易地而處,我想我也一樣會生出殺心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以後好好地跟隨我,跟隨官家,為咱們共同的目標努力,我是絕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嫉恨與你的!」
童貫雖然心中苦澀,也只好連忙謝道︰「多謝李公,多謝李公!」
李唐灑然一笑,率先邁步走上了御街,回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童貫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晌,直到李唐的身影在人群中消失了好一陣子,他才回過神來,看看西邊太陽已經完全落下,連忙起身往皇城行去。
而李唐走出御街,在一個分岔路口停了下來,發現自己也是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