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柄雖然是木制的,但敲在人身上還是很痛的,況且趙婧乃是堂堂公主,從小不要說被這樣猛敲,就算是用手也沒人這麼敲過她。她心中稍有不渝,一大幫子人就得圍著她、哄著她,用盡一切方法逗著她,直到她轉嗔為喜為止。而若是她惹了別人不悅,則從來都是理所應當的。那算那個「別人」是皇帝,也都是忍著,一般人被她惹了,反要小心翼翼地賠笑臉。
當下,趙婧忍不住痛哼了一聲。範宏德本來已經十分懣怒了,一听這痛哼之聲,更是大怒,罵道︰「你這賤人,恁地會裝死。我不過是輕輕踫你一下,你便大呼小叫的,我若是捅你一匕首,你豈不是要鬼哭狼嚎?叫什麼?想叫你趙家養的那一幫子鷹爪孫出來救你這個主人?別做白日夢了!天子之怒,固然是伏尸百萬、流血千里。但我匹夫之怒,卻可以讓你們這些身份尊貴的人和那些身世卑微的匹夫一樣流盡身上的血!」
趙婧終于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範宏德又是一陣斥罵,奈何趙婧又是傷心,又是害怕,不論他如何威脅,卻總是止不住哭聲。
李唐連忙勸道︰「範兄,她不願隨你出走,也算不得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吧?就算她今日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你還是不要不要過于為難她了!不管怎麼說,她以前對你的情意,總是貨真價實的——」
範宏德霍然抬起頭來,看見李唐還好生站在那里,頓時勃然大怒,道︰「我們之間的事情,豈是你一個外人所能明白的?要是事情如你想的這般簡單,我範宏德又豈是那等喪心病狂之人?讓你走,你怎麼還不走,遮沒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還是想要留下來欣賞我一刀捅死你的公主殿下的情狀?」
李唐見範宏德情緒十分激動,狀若發狂,生怕他真的一匕首捅在趙婧的後背上,只好不住點頭道︰「別激動,我就走,就走!」
李唐正要假裝離去的時候,忽听一陣大喝︰「殿下在那邊,在那邊!」李唐和範宏德同時一驚,轉眼望去,就看見幾個大內侍衛的男子急急地向這邊沖來。
李唐心下「咯 」一下,暗道︰「壞了!」
這幾個人都是內廷侍衛,武功就算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若是這幾個人不動聲色,緩緩地從後面靠近,以他們的武功,想要救下趙婧並不是很難的事情。可他們太過自恃自己的身份了,他們平日就是對禁軍里面的馬兵都不放在眼里的,一向趾高氣昂慣了,卻忘了有時候人總是要低調一些才能成事的,並不是每個人都吃他們那一套。而眼前的範宏德,肯定就屬于那不會吃他們這一套的人當中的一個。
果然,範宏德立即變得激動起來,他左手把趙婧勒得更加緊了,握著匕首的右手也越發厲害的顫抖起來,一邊緩緩往後退,一邊喝道︰「不要過來!不準過來!」
那幾個人卻哪里肯听。其中一個出聲威脅道︰「你知道她是誰嗎?你知道我們又是誰嗎?她便是當今天子之妹,堂堂的徐國長公主殿下。你難道不知道當今皇上最寵愛的,便是這位徐國長公主嗎?你挾持公主殿下,已經是足夠死罪的了,若是還敢傷害到她,恐怕你家中的人也要受到連累。你不為自己著想,難道也不為家人想想嗎?」
提及「家人」二字,範宏德越發激動了。他一邊更快地後退,一邊厲聲喝道︰「不要上來,你們再上來一步,我真的捅死這賤人了!」
那幾名侍衛一听自己保護的公主殿下居然成了「賤人」,眼中都閃過一絲不忿之色。為首的那人口中喝道︰「你作死麼?竟敢如此辱罵公主殿下?」說著,便欲上前。
李唐臉色一變,快步搶上前去一把拉住那侍衛道︰「住嘴!」
那侍衛原本也是看見李唐了,只是見他身著一身官服,知道他絕不會幫著範宏德,便也沒有理會他。他哪里想到李唐居然會忽然跑過去「襲擊」自己,居然被李唐一下子得手了。
但李唐的武功究竟太過低微,那侍衛輕輕一掙,便掙月兌了,舉拳正要向李唐還擊,卻一眼看見了李唐的樣子,頓時把他認了出來。要知道,李唐是天天都要進宮的,而且由于身上有令牌,幾乎每次都可以直抵後宮。這雖然也是一種為皇帝治病的需要,卻也可以看出趙煦對李唐的寵幸。這一點,他一個小小的侍衛,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了的。
那侍衛有點尷尬地叫了一聲︰「李縣尊,你如何也在這里啊?」
李唐卻沒有好臉色給他,大聲喝道︰「你這蠢材,想要害死公主殿下嗎?你的腳步快,還是人家的匕首快?」
那侍衛一臉尷尬,低下頭去。
李唐也顧不得繼續斥責那侍衛,回過頭去,想要先穩住範宏德,不能讓他一時激動,真的傷害到了趙婧。想起範正平臨終時候的托付,他此刻心情真是復雜無比。事到如今,想要保住範宏德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使他現在罷手放開趙婧,也是不可能。趙婧可能被說動,隱瞞這件事情,這些侍衛卻是不可能。
而就在此時,範宏德已經駕著趙婧來到了河邊。後面就是滾滾個汴河水。這汴河邊上雖然種了不少柳樹,卻並沒有圍欄,人若靠近河邊,其實是很容易墜入河中的。
李唐連忙叫道︰「範兄,站住,不要再往後退了,有話——咱們好商量!」
範宏德卻絕望地搖頭道︰「好商量?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商量的,我這條爛命,是早就不在乎了,只可惜——只可惜我今天只能找到一個陪葬的!」
李唐和眾侍衛一听「陪葬」,都是駭然。李唐連忙叫道︰「不要,只要你放過公主殿下,不管你意欲如何,我都可以為你爭取!」
範宏德這時候卻笑了,輕輕地說道︰「李兄,說實在的,我一直對你都感覺不錯,你這人重情重義,是個好男兒。可惜啊,你竟然踏上了這仕途,視仕途的骯髒,你如今還想象不到,不過我想你終有一天會明白的。但到那時候,你想要退出,恐怕也來不及了。」
說到這里,他輕輕嘆一口氣道︰「罷了,說這些也沒用。我妹妹雖然任性一點,但卻也是個好女子,李兄——妹夫你好好待她吧!她現在還在孕中,我家中的事情,你還是先不要告訴她,讓她多過幾天快樂日子吧!待得她哪一天知道了,請你也多點耐心,好好勸勸她吧!」
他忽然又低頭把嘴巴湊到趙婧耳邊,輕輕地說道︰「公主,婧兒。你知道不知道,其實,我對你,從來都沒有變過心。前天我愛你,昨天我愛你,今天還是和昨天一樣愛你。你知道不知道,罵你就像罵我自己一樣難受,打你就像打我自己一樣痛苦。我是多麼希望咱們能像往日一樣,靜坐在一起看夕陽,為了一點瑣碎的小事發生點口角。然後,你再假裝生氣,我便趁機虛情假意地向你賠不是,而你,便也趁機原諒了我。
可是,往日的這些回憶,終究是一去不復返了,我對你的感情雖然從來沒有變過,但我們卻再也回不到從前了。你剛才心中一定很害怕,也很恚懣,是不是?可是,我何嘗不害怕,你恚懣呢?
算了,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我希望來世,還能和你重逢,我和你之間再沒有家室上的隔閡,不但彼此知心,還門當戶對,恰能成就秦晉之好。你,願意嗎?」
趙婧被範宏德一番神情告白勾起了往昔的回憶,眼角的淚水不斷無聲溢出,但眼珠子里面卻充滿了迷離的神采。
那幾名侍衛見此,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氣,在他們看來,既然眼前的場面從緊張變得溫馨,危險自然隨之而去。但李唐卻暗暗感覺不妙。一般來說,一個絕望之人都會在下定自戕的決心之後,袒露最後一點心思。這就好比,很多失戀的人自殺之前都會打電話給原來的戀人。而如今的範宏德——
一年未了,但挺得「撲通」一聲,李唐的眼前失去了範宏德和趙婧的身影。隨即,汴河里面傳來了一陣女子尖叫之聲。
李唐吃了一驚,他雖然已經預料到範宏德說不定會做出自戕之事,卻沒有想到他會說干就干,一點猶豫都沒有。
而範宏德的行徑顯然很是出乎那幾名侍衛的意料。在他們看來,範宏德的情緒好像是已經穩定下來了。他們正等著公主殿下用幾句纏綿悱惻的情話將範宏德徹底從百煉鋼軟化成繞指柔呢,不想居然發生了這樣令他們目瞪口呆的變化。
幾個人一起沖到了河邊。就看見這湍急的河水已經把範曉璐沖到了離這邊好幾長遠的地方了。她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掙扎著浮出水面。看起來,她還是會一點水性的,不然的話,恐怕已經被徹底沖走了。
而範宏德——範宏德早已被這滾滾的河水吞噬掉了,就這短短的一瞬間,已經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