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忽然想起了前一些日子那個小黃門的話來,原來太後已經「病」了很久了。換句話說,這是慢性中毒,這當然不會是很難治的,但為什麼卻拖了這麼久呢?唯一的一個可能,就是有人不想太後的「病」被治好,而這個人,只可能是一個人……
李唐頓有心驚肉跳的感覺。他的手心,不由溢出了汗,額頭也開始有濕潤的感覺。
一旁的趙婧雙目一直在盯著李唐,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絲端倪。待見得李唐神色有異,不由也擔心起來。向太後雖然並不是她和趙煦的生母,當年他們的生母朱太妃在的時候,甚至還被向太後多方壓制,但向太後對他們這對兄妹,還是很不錯的,若非如此,她以堂堂公主之尊,也很難獲得如許人身自由。
尤其是向太後病後,趙婧即便以前對她有所不滿,也已經拋開了,她此刻對向太後的關心,純是發自內心。
「怎麼樣?」趙婧對李唐並不陌生,兩人之間甚至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趙婧的語氣間,還是不由自主地帶著點毫無心機的親密,好在旁邊的所有人一心都撲在向太後身上,倒也沒有感覺到其中不妥。
李唐心中紛亂已極,他輕輕將手從向太後的經脈上抽出來,試探著問道︰「這個病,你們沒有請太醫來看看嗎?」
趙婧努努嘴,道︰「最好的太醫都在這里了,他們全部束手無策,要不然,也不會想到你了!」
李唐愕然地回過頭去,卻見邊上居然還跪著還幾個男子,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綠色官服,唯有一個和自己一樣身著緋色官服。
李唐心中苦笑,原來這麼多人跪在這里,自己竟是渾然沒有注意到,這些,都是太醫了。那個穿緋色官服的應該是太醫令那一級別的太醫院的一把手或者二把手了。
李唐道︰「他們,都沒有看出問題所在嗎?」
趙婧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之色,道︰「一群廢物,身為太醫,卻不能為君分憂,實在愧對身上的那身官服了。」
李唐只有苦笑,他知道不要說太醫,就是醫術稍微好一些的醫士,都能看出這是中毒,問題只在于中的是哪一種毒而已。但是,在這皇宮之內,太後身邊有很多人服侍,她所進的是哪種食物,她所接近的又是哪種花草等等,都是有辦法查出來的,最終通過這些線索查出下毒之人和下毒的辦法,都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但這麼多的太醫竟然對此事說不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也和自己意識到了同樣的一個問題。只是,越是離事實近,他們就越發不敢說出真相。他們知道,趙煦為了保守秘密,很可能會殺人滅口,但還是不能說。他們不說出來,死的還只會是他們自己。趙煦為了不啟人疑竇,還不致罪及他們的家人,但若是他們說出去了,趙煦就很可能連他們的家人都不會放過了。
這一筆賬,這些人都算得很清楚。
正思忖間,李唐發現那緋色官服的男子無意間抬了一下頭,這一下,李唐便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李唐頓時駭了一跳,這人胡子拉碴,面皮發黃,額頭上的皺紋深深地印了下去,就像是鑿子鑿出來的一般。
他竟然是已經被禁錮在這皇宮中好幾天了!李唐心下下了結論。原因很簡單。大宋的官員不可能面聖的時候,胡子都不修一下,就此人現在的這形象,給御史看見了,足夠參他一個君前失儀,而他根本無法辯駁的了。
李唐一時間心亂如麻,這「病」,他是會治也不能治的。畢竟是皇宮乃是趙煦的地盤,在他的地盤上和他明著對掐,實在是不智之舉,但若說不會,又會淪落到這幾個人一般的境地,也可怕得很。
看著趙婧眼中殷切的神情,李唐只覺喉頭發苦,權衡了一陣子之後,李唐還是下了決心︰「殿下,此疾恐有些棘手,微臣要和幾位太醫商量一下才能作答。」
趙婧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其實,由于李唐的屢次相救,她現在面臨絕望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李唐。雖然這治病的事情和她前面的兩次遇險,根本不是一回事,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相信李唐會有辦法解決此事的。但這一次,李唐卻讓她失望了。
隨即,趙婧的心中又生出一絲歉意。方才她曾經將這些太醫說成「廢物」,可李唐也一樣束手無策,自然也是廢物了。
就在這尷尬的時候,忽听向太後的聲音說道︰「算了,既然李愛卿也無法可醫,就罷了。反正,老身活了這把年歲,現在追隨先帝而去,也不算是夭壽了。況且,老身這一輩子什麼樣的榮華富貴都享受過了,不管是吃的,穿的,住的,用的,無一不是這世上最好的,老身走到哪里,人人畢恭畢敬,想起這份榮耀,也足夠了。咱們身為女子的,能在這青史里面留下那麼一筆,比起男人來,又要難很多了。老身能得如此榮幸,也是再無遺憾。」
她這番話,自然是說給趙婧听的,李唐听了也是暗暗點頭,一個人能有心境,實在難得。趙婧連忙彎子,抓著向太後的手,道︰「您老人家休要胡言了,六哥是一國之君,不怕找不到能治您老人家病的奇能異士。」
「是啊,母親您但請安心養著便是,這病,依兒子看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依朕看來,上天給您老人家加這一場病,別無他意,就只因您老人家為咱們兒女的事情操勞過甚了,上天這是借此來逼迫您老人家好好將息呢!」一個聲音遠遠地從外面傳來,越傳越近,等到那「呢」字傳來的時候,那聲音已經到了李唐的耳邊。而就在他的眼前,趙煦一臉笑意地站住。
向太後的臉被帷幔遮住,眾人看不清她的臉色,但從她的語氣來看,她對于趙煦的到來還是很高興的︰「皇帝來了,你今日怎麼有遐過來?」
趙煦笑道︰「這幾日因為遼、夏兩國使者來朝,一直都在為這件事情忙著。方才兩國使者都已經回去了,總算是閑下來了,便立即來看看母親,母親感覺可好些?」
李唐看著趙煦無害的笑容,心下暗暗發寒。看來一向以來,自己都有些小看趙煦了,此人臉皮極厚,出手極狠,居然能把「笑里藏刀」四個字演繹成這樣的情狀,實在是令人恐懼。
向太後一听趙煦忙完了國事,立即便來看自己,也是欣慰的很。她笑道︰「你能有這份孝心,老身就安慰得很了。你自己身子也不好,自己也注意將息一些,那些國事能交給下臣們去辦,就都交給他們去辦。你父親當年說過,做皇帝的,不是比能干,而是比用人。一個皇帝若是自己累,而群臣卻閑,不論他如何操勞國事,也只是一個沒有識人之明的昏君而已。你可不要成了那樣的皇帝,知道嗎?」
趙煦連忙虛心受教︰「母親教訓的是,兒子一定謹記在心!」
向太後見趙煦如此听得進勸,欣慰的很,又說道︰「你還是多去看看皇後吧,她不是進宮之後一直有恙在身嗎,這可不行說起來,老身也已經三年沒有見過她了,都差點忘記這孩子長什麼樣了。原本以為她這次回來,老身總可以再見上她一面,想不到她也和我這樣老太婆一般病倒了。可見,這幾年她在外面是受了很多苦的,你啊,要好好補償她一下。對了,今日有這麼多的醫士在這里,你便選一個醫術最好的去給她看看。」
向太後當年和孟皇後相處是十分不錯的,當年趙煦廢孟皇後立劉皇後的時候,她便很有些不滿,只是由于她並非趙煦的生母,這些事情也不好隨意插手,便也沒有說太多的反對之言。是以,如今孟皇後重新進宮,向太後又見不到她,心中頗有遺憾。
向太後說一句,趙煦便應一個「是」,待得向太後說完,他便回頭向李唐道︰「李愛卿,既然你也在,等下便隨朕一起過去吧!」
李唐連忙躬身應道︰「是!」
趙煦便向向太後道︰「母親保重,兒子這便過去看看皇後,待得什麼時候她身子好一些,朕便讓她來拜見母親!」
帷幕里傳來向太後一聲嘆息。隨即,就听她的聲音道︰「還有你的那些兄弟們,姐妹們,尤其是九郎這孩子,能讓他們來見見,就讓他們來見我一面吧,老身膝下沒有子女,你們都不是我親生的,但在老身的心目中,你們都是我的親生骨肉,難分彼此。平日里還好,這一病了,還真想得很呢!」
趙煦的眼皮跳了跳,眸子里閃過一絲殺機。他知道向太後說了這半天,其實就只是想見一下老九趙佶而已。其他的人,都只是她的幌子而已。向太後其他方面都不錯,性情淡泊,不喜歡插手政事,又不像一般的老人家那樣絮叨,但她卻有著很多老人家一樣的毛病——偏心。
這個毛病對于其他人來說,沒有什麼,對于向太後來說,卻是致命的——至少趙煦覺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