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李唐的預期,孟皇後這幾日就要生產了。
這一下,不僅皇宮之內的人緊張起來,朝廷上下,無一人不關切,無一人不緊張,就連市井之間,談得最多的也是關于此事的猜測。
有好事之徒,竟然在賭坊中開出賠率,賭的便是孟皇後生男抑或生女。大宋朝廷是禁賭的,當初太祖在位的時候,還曾因賭開殺戒,但經過百年的發展,時代進步了,人民生活提高了,思想境界也就提高了。他們不賭,他們只是丟幾個銀子猜謎,而官府早不比當初,對于那些掛著茶寮、酒肆等羊頭賣賭博之狗肉的刁民也只是睜一眼,閉一眼,權當沒有看見。
很多的公務員對于這項休閑游戲也十分的偏愛,下班之後總喜歡換件衣裳,便進去玩這些猜謎游戲。更有甚者,便直接穿著一身虎皮,就往那羊窩里鑽,那羊兒們見了老虎絲毫不懼,居然還有心招呼一聲︰「過來這邊玩吧!」
這一次的游戲,押注之人十分踴躍,押男押女的差不多,各自接近一半。那投注的總金額卻是駭人听聞的。雖然誰也沒有具體數字,但據某些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透露,不下于百萬兩白銀!單是這一場游戲的總投注金額,竟然就夠支付兩年給遼國的歲贈了。
這一日,孟皇後正在幾個宮娥的侍候之下,在庭院里散步。听從李唐的勸告,她現在每天都要在人家的攙扶之下活動一子。而趙婧也在旁邊陪著。
趙婧和這位大嫂從前的關系很一般。孟皇後剛剛回宮的時候,她甚至誤會孟皇後擺架子,對她甚至很有些不滿。如今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她和孟皇後之間再無齟齬,而因為孟皇後還幫她賜婚,讓她終究達成所願,這些日子,她幾乎每日都往孟皇後這邊跑。本來,陪一個行動不由自主的孕婦坐著閑聊,並不是趙婧的風格,但這些天,趙婧倒是甘之如飴。
孟皇後應群臣和諸位後妃的請求,已經于前幾天住進了泰寧宮,想來過不了很久,就要住進象征著後宮之首位置的崇慶宮了。孟皇後之所以還沒有搬進崇慶宮,倒不是因為外界不願她搬進去,而是因為她必須要把皇帝趙煦留在身邊。而崇慶宮是沒有皇帝的寢居之所的,即使是趙煦如今處在昏迷之中,也不能住進崇慶宮。所以,孟皇後才選擇了中和一下,住進了泰寧宮。
趙煦的床邊,一直有內侍守護著,他的病情一直十分穩定,雖然已經將近油枯燈盡,卻還是很頑強地堅持了下來,這不能不說李唐下手的輕重把握得十分的好。看起來,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將他的生命維持到孟皇後產子的那一天還是很有希望的。而在這深深的宮闈之中,想要出個什麼岔子,也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那也需要足夠的倒霉。
李唐的居所離著泰寧宮遠了一點,但這泰寧宮正殿前面的大庭院旁邊,有一個小房間,也算是他的臨時住所了。他晚上自然是不能住這個地方的,白天卻可以在這里任意折騰,就算是在里面隨意喊叫,也不會有人來過問。
這小小的房間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文房四寶、琴棋書畫這一類的讀書人常用之物固然是一樣不缺,那桌椅凳幾甚至是床被等臥具也是一應俱全。而且那桌子上每天總是擺著一些新鮮的糕點、水果、還有美酒等物,到了吃飯時間,還會有人定時送來佳肴。雖然菜式比起御膳來要少一些,但和每一餐御膳的精品卻都是重名的。
作為一個進宮侍候被人的,能被被人侍候成這樣,李唐本應當沒有什麼好不滿的。但他心中還是隱約想著宮外的家人,想著還沒有出世的另一個孩子。如今,趙煦已經不可能醒來了,李唐若是開口向孟皇後請假出宮一趟,其實也不是難事。可這話他卻不能出口,因為他明白孟皇後一直將他留在身邊的意思,她希望還是出生的時候,孩子的生父能在一旁。雖然就在李唐出宮的半天時間內孟皇後便要生,巧合至斯的可能性很小,但卻不能排除。
李唐知道,自己和孟皇後之間的這段孽緣剛開始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如今,他倒是不希望破壞孟皇後最後的這點心願,因為這對于孟皇後還有她的孩子來說,實在具有特殊的意義。
這兩天,孟皇後和趙婧在這院子里呆的時間很長,李唐的窗牖乃是半閉著的,他若是坐在桌子旁邊,只需轉過頭去,就能看見外面這一大群美女,更能看見其中最耀目的兩朵鮮花。而與此同時,就算李唐不轉頭往窗外看,他也能感覺到不時有異樣的目光從窗外射進來。有時候,這目光很羞澀,只是一閃而過,有時候卻停留頗長的時間。
李唐知道,那一閃而過的必是孟皇後了。他和孟皇後之間,若非有這個孩子,其實並無多少感情。孟皇後對李唐的那種異樣情愫,其實很大程度上停留在「孩子他爹」上,而不是「官人」。
而趙婧則不然。她性情大膽,當初以公主之尊,就敢和範宏德相戀,肆無忌憚。那段戀情結束之後,又敢主動向李唐示意,甚至還敢拋下矜持跑到李唐的家中,雖然終究未曾把心中想說的話說出來,那勇氣卻也是不凡了。而且,她和李唐之間最末能修成正果,還是因了她主動向孟皇後央求賜婚,這又是一種難得的勇氣了。
李唐正在失神之際,忽見一個內侍跑了進來,向孟皇後稟報道︰「娘娘,燕王求見,他已經往這邊來了!」
孟皇後「哦」了一聲,眼楮一眯,道︰「怎麼回事,未經宣召,他就敢徑直往里面闖嗎?」
那內侍頓時啞然。
大宋一朝,對于皇帝的兄弟叔佷防範是十分嚴格的,不準他們親近外臣,不準他們擔任實職,更不準他們統兵。有了這諸多的限制之後,親王一般都很安分,雖有萬般的非分之想,也不敢宣之于口,更不要說體現在實際行動之上了。親王闖宮之事,在前朝也許不算十分要緊的事情,但在大宋,卻是極為納罕的。
其實,趙俁之所以能闖進來,都是因了他的身份。從理論上來說,他有一半的機會成為皇帝,那些侍衛、內侍、宮娥們誰又敢對他諸多阻攔?若是數日之後,他承蹕紫宸,那可不是今日阻攔他的人的末路嗎?
有了這樣的顧忌,趙俁便勇往直前地往前面闖,前來勸諫阻攔的人雖多,卻沒有一個敢于動手阻攔。越是往里面闖,他越是大膽,到了最後便有些肆無忌憚了。
就在此時,忽听一聲喝道︰「十三郎今日進宮,卻是為了何事啊?」
趙俁一怔。他心下暗暗責怪自己,竟然得意忘形了,這樣一個大肚子的婦人被幾個人攙扶著走過來,居然兀自不覺。當下,他連忙收起臉上的倨傲之色,換上一張笑臉,長揖下去︰「見過六嫂!」
孟皇後卻毫不領情︰「你眼里還有我這個六嫂嗎?這皇宮大內,你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就是你六哥健康的時候,也沒有這般威勢哪,他每次出宮,不論是事前還是事後,總有一些言官對他蹬鼻子上臉,他也只能無言苦忍。而你倒好,徑直闖到後宮來了。六嫂?六嫂!何以克當!」
趙俁一愣,他沒有想到老實頭皇後居然也會冷嘲熱諷,忙賠笑道︰「六嫂莫怪,小弟只是心懸六哥的病情,一時情急,竟爾忘卻了必要的禮數,還望六嫂莫要見怪才是!」
孟皇後冷笑道︰「見怪?怎麼敢哪!說不定再過幾日,你就是這里的主人了,連你六嫂我,都要受你節制,我如何敢見怪與你!」
趙俁一听此言簡直就差直接指著他的鼻子罵他野心過甚,覬覦皇位了。他心下一急,倒也生出幾分急智來,他就這麼往地上一跪,道︰「六嫂何出此誅心之言,臣弟從來沒有覬覦不該覬覦的東西,臣地此來,純是出于對六哥的關心。臣弟此心可昭日月,六嫂不信,可剖開來看看!」
這時候的人對于賭咒發誓是極為重視的。但趙俁在情急之下,賭咒發誓居然是毫不遲疑,倒讓不少的旁觀者相信了他的話。
孟皇後連忙假惺惺地說道︰「十三郎何必如此,我也不過是玩笑之言而已,十三郎和官家的手足之情,我也是清楚得很的。既然你如此懸心官家,就去看看他吧,只是莫要驚了他才是!」
趙俁心下一涼。孟皇後此言如此有恃無恐,豈不正說明了趙煦此刻真還活著嗎?他這次進宮本就是為了逼宮,才鬧的這麼高調的,若是趙煦已死,他便可趁機翻起波瀾,也趙煦若是沒事,他這點野心可就暴于烈日之下了!
「怎麼?」孟皇後笑了笑,道︰「十三郎許久不見官家了,難道不掛念得緊嗎?怎地不起來去見上一見哪?」不待趙俁有所回答,她便回頭向身邊的內侍道︰「還不快領十三大王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