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
之前熊華琦提過的汽車制作流程概念,終于獲得實踐。
近期的報表也出來了,廢料果然大減,為公司節省大筆清潔費用和廢料處理費,讓車身更為一體成型,並改善工廠工作環境,整個企業躋身為環保成效顯著的產業。
最大的收獲是大大提升企業形象,連媒體與環保紀錄片也競相報導。
全球消費者的支持,如實反應在報表上,剛出爐業績顯示本月成長百分之三十四,常仲斌知道,成長的數字往後會越來越可觀。
她並不懂車,卻很有環保概念,讓她做個小小的行政人員實在太過暴殄天
從女乃女乃過世到處理後事的那段日子,常仲斌想了很多,關于她的工作、感情,還有岳父的事。
盜用公款這件事,先前他不管事由,直接認定行為錯了就不需要知道原因,錯就是錯,不需要太多廢話。
但現在他懂得多想一點,如果他也遇上岳父這樣的情況,恐怕也會做出相同的事。
命運總是作弄人,女乃女乃與岳母因相同疾病過世後,他時常想起這些問題,如果岳父願意,他甚至想請岳父重新回公司工作。
父女分離,是熊華琦心中極大的痛,最令常仲斌不舍的是,她從不對他訴說委屈。
有事,她總是往肚子里吞。
後來她懷孕了,常仲斌腦筋動得快,以她需要親人照顧為由,將岳父請回國,再以分擔公司工作為借口,讓岳父重新回公司工作。
當熊華琦從父親口中知道這件事時,還直接沖到辦公室一把狠狠抱住他。
她感動得要命,他卻被她嚇得半死,以為是她肚子里的寶寶出了什麼事,還是公司里有誰膽敢給她氣受,結果她只是不停的向他道謝。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謝謝,她明白嗎?
在經過幾番溝通後,熊華琦繼續做她的小行政,常仲斌則公開表揚她的想法為公司帶來的龐大利益,並給了她一筆豐厚的獎金,同時積極建立基層員工能向公司提出建議的管道。
最後,在年終的尾牙,常仲斌發給員工們大紅包外,還多了一盒附有香女敕雞腿與紅蛋的頂級油飯,正式將熊華琦的身分介紹給全公司同仁。
「總裁,這款新車銷售成績相當亮眼,自從大眾知道我們在環保上的用心後,許多人在購車時都只考慮我們的車種。」
研發部主管跟銷售部主管正陪著常仲斌巡視工廠,並報告最近公司漂亮的銷售成績。
常仲斌的心思一半放在愛妻身上,另一半放在眼前這部最新款的跑車上。
它線條流暢,鐵灰色的車身強調出霸氣,卻又不失內斂。
可惜自從父母為趕來看他賽車而雙雙出車禍過世後,他摔毀所有獎杯,從此對駕車有莫名的罪惡與恐懼感。
這層障礙,連女乃女乃在世時想替他化解,都不得其門而入。
「這是一定的,企業形象提升,更帶動我們這塊金字招牌,最新一季的報表顯示,緊追在我們後面的汽車第二大廠福安,最近百分之二十五的市場都被我們吃掉了。」銷售部主管樂得喜上眉梢。
「很好。」常仲斌微微點首,銳利的眼神掃視車體內裝,聆听示範人員啟動的低吼弓擎聲。
總裁鮮少開口稱贊,兩位主管因這聲「很好」而互看一眼,不約而同露出微笑,然而下一秒,更多的指示,又不斷涌進他們的耳朵。
「研發部整頓完內部工廠,接下來,我要你們研發不排放廢氣的車子。」常仲斌冷眼一掃,研發部主管原本雀躍的心立刻一沉。
「是。」
「光是這樣還不夠,車體必須可以回收、再造,我不想要看見我們的車出現在廢鐵場,听懂了嗎?」
「可是總裁,這樣一來,研發的費用……」總裁這高標準的要求,研發部主管听得額頭猛冒汗。
常仲斌冷冷掃了他一眼,輕松丟出一句,「沒有上限。」
「是,總裁。」
接著,常仲斌轉頭,看向銷售部主管,「銷售部門最近提個企畫案來。」
「企畫案?」銷售部主管不懂他的意思,輕聲問。
「如何教育所有銷售人員環保概念。我們不止賣車,還要賣概念,搭著這趟順風車,可以讓我們獲利更為可觀。」
企業就是這麼回事,不進則退。
常仲斌繃緊了俊容。
業績成長百分之三十四,對方有百分之二十五的市場被他們吃掉又如何?他要的是獨佔鰲頭!沒有野心,下一個被吃掉的就是神奧集團。
「是,我馬上著手企畫。」
常仲斌輕點一下領,正要舉步離開工廠回公司去,就接到熊華琦打來的電話。
她前兩天才剛拿到駕照,就表示要開車出門買菜,昨晚見她說得-臉堅持,他也不忍心掃她的興,結果弄得他今天巡視廠房時總忍不住想起她。
「順利嗎?還是正要出門?」一接起電話,他立刻詢問道。
電話那頭靜了一下,才傳來熊華琦虛弱的聲音。「我……我出車禍了……」
短短一句話竄入常仲斌腦子里,立刻在他心中掀起波濤。
「你什麼!」常仲斌驚愕地大吼。
一旁的主管們全都嚇傻眼。原來他們冷靜嚴肅的總裁也有驚慌的時候?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一從大賣場的停車場出來,就被一輛大卡車直接撞上車身側邊,幸好對方緊急煞車,沖擊力不算太大……」
「等我,在原地等我!」听著她帶著哭泣聲的嗓音,他心底更慌,所幸腦子依舊迅速運轉。「我現在馬上過去你那里,答應我,你會等我過去。」
「嗯。」
熊華琦低頭,看著自己動彈不得的困境,不敢告訴他,就算她想走也走不了,雖然對方沖擊力不算太大,但她的車子受到外力擠壓,依然往內側凹陷,她被卡在里面,根本出不去。
「報警叫救護車了沒?」常仲斌看著眼前這部能夠瞬間加速至時速兩百公里的跑車,胸膛劇烈起伏著。
「正在過來的途中。」她看見周遭有許多人影晃動著,意識越來越模糊,大概是剛才撞擊時撞到了頭的關系。
常仲斌保持著通話,沖向跑車,直接跳上駕駛座,油門迅速一催。
他要立刻飛奔到她身邊!
一干屬下見狀,全都愣住。總裁從未親自試車,這回居然這麼做?
研發部主管率先回過神,扯開喉嚨大喊︰「快!把鐵門升起,總裁要開車出去!」
在一陣低沉的引擎聲響起後,跑車瞬間飛馳而去。
「老婆,听著,我現在正要趕過去,保持清醒,跟我說話。」
「這是你第一次叫我老婆……我也想一直跟你說話,可是我好累……」常仲斌一手操控著方向盤,一手戴上耳機,車子瞬間沖出工廠,飛身一躍,彈至路面,接著一路飛馳。
「累也要說!」雷鳴似的吼聲震耳欲聾,接著他思緒一轉,低聲請求,「你答應我不會睡著,我可以跟你說任何你想听的話。」
「老公,對不起,我真的好累……請你……記得……我愛你……」
出了車禍的熊華琦本來心里只有害怕,听見他的聲音後,她突然覺得安心了。
彷佛不管她發生什麼事,只要有他在身邊、耳邊,一切都不再恐怖,不再令人驚慌失措。
「我也愛你,比你愛我更多!」他粗啞地低喊,突然察覺電話另一頭沒了聲音,心髒倏地揪緊,「老婆?老婆?」
然而不管他怎麼喊,始終再也沒有听見回應。
常仲斌臉色一黑,一掌猛按喇叭,車身以令人目眩的飛快速度朝愛妻的方向奔馳而去。
常仲斌趕到現場,立刻火速奔到熊華琦身邊。
當他看見她被凹陷的車門卡在車子里進退不得時,整個人當場僵在原地,一顆心彷佛被丟進高溫油鍋里炸得疼痛不已,理智盡失。
消防人員迅速趕到,費了一番工夫才將她弄出車子。
人一離開車體,立即被一堵厚實的胸膛緊緊護住。直到救護車抵達,常仲斌始終守在她身邊。
救護車上,听著醫護人員說她情況危急,生命跡象微弱,雙腿被擠壓的時間過長,最壞的結果是可能會截肢,他雙手微顫,握緊她的手,關起耳朵,不去想、也不敢想這場車禍將帶給她什麼影響。
只要她醒來、只要她活過來,什麼都不會變,她依舊是他最愛的老婆、家人。
他不準她死,不準她昏迷,更不準她動也不動的躺在這里,任那些不相干的人預言她的未來!
「老婆,听得到我的聲音嗎?我在這里,你的身邊。」常仲斌彎下腰,輕吻著她冰涼的小手。
她的手總是這樣,老是無法溫暖。
熊華琦沒有動靜,睫毛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倒是醫護人員安靜了。「老婆,醒一醒,跟我說說話,不然你想罵罵我也可以,我都接受,只求你不要睡……醒來和我說話……」
醫護人員沉默了,神情更為凝重。
「我們不是說好了,不會再跟對方冷戰,你現在什麼話也不說,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是故意要讓我傷心?」
常仲斌望著她毫無反應的睡容,呼吸急促,眼眶微微泛紅。
「老婆,我愛你,你听到了嗎?如果你敢就這樣離開我,或是再也不醒來,我會追著你到天涯海角。」
他深吸口氣,語氣篤定且鎮定。
「你知道突然失去父母的小孩有多可憐嗎?我可以告訴你,非常、非常令人無所適從。」
在一旁听著的醫護人員眼眶跟著泛紅。
「從沒跟你提過,我父母發生車禍離開時,我已經二十五歲,但別說是個孩子,那種痛連成人都無法承受。我拚命工作,以為把自己變得又冷又硬就不會感到痛,可是沒有用,我還是害怕開車、渴望家人又害怕失去……」
常仲斌俯身,拂開她眉前的一綹發絲,輕輕吻上她蒼白的唇,直到它重新恢復些許紅潤,才抽身離開。
「我好不容易才擁有你,你是我唯一的家人,這一次,我不要再忍耐,你懂了嗎?我不想再忍!我會追著你,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會緊緊跟著你,所以你、你最好乖乖回到我身邊,哪里都不準去……」
常仲斌情緒激動地握緊她的手,突然,他察覺她似乎動了一下眼皮,盡管細微,他還是可以感覺到。
接著,他听見醫護人員驚呼的聲音。
「病人醒了,恢復意識!」
「爸,謝謝你幫我照顧寶寶。」
熊華琦坐在病床上,以視訊看著寶寶可愛的模樣。
幾乎天天進補、注重營養的她,身體其實已經恢復得差不多,只剩下受到嚴重壓迫,狀況比較差些的左腿正在努力復健中。
結束視訊,她不滿且帶著點撒嬌意味的眼神飄向身邊的男人。
察覺愛妻的視線,常仲斌停下手邊的工作,抬頭輕聲問︰「怎麼了?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她雙臂環胸,看著他把筆記型電腦往旁一放。
自從她住院後,只要情況允許,他都會把工作帶進病房,一邊工作,一邊陪她,隨時注意她的各種狀況,包括情緒。
常仲斌坐到病床上,伸出手,輕輕撫上她日漸豐潤的臉頰。經過這陣子的調養,她的氣色好多了。
熊華琦伸出雙手,握緊他放在她頰邊的大掌。
好夸張,她兩只手加起來居然還沒有他一只手掌大?
「誰惹你不開心?」
「除了你,誰敢惹我不開心?」
聞言,他眉一挑,威嚴的睨她一眼。「醫生說,你的腦部最好再觀察一陣子。」
熊華琦氣得差點翻白眼。「醫生已經觀察兩個多星期了,還不夠?」
「你曾經一度昏迷,還記得嗎?」他試著跟她講點道理。
「醫生也解釋過了,那不一定代表我的腦子被撞壞,可能是我受到驚嚇,情緒超出平常的負荷才會昏迷,而且那時候我的腿痛得要命,醫生不也說了,我也有可能是痛得昏過去?」
常仲斌回想當時的狀況,到現在還心有余悸,尤其在救護車上經歷的那一切,他不願再冒任何一點風險。
「這件事沒得商量,我要確保你真的完全沒事才能出院。」他板起臉,心中暗自祈禱自己的冷面孔能起點作用。
可惜祈禱無用。
甩開他的手,熊華琦臉頰氣鼓鼓的瞪著他。
明知她只是跟他鬧脾氣,看著被她甩開的手,常仲斌仍有一絲受傷的感覺o
熊華琦見他落寞的默默收回自己的手,心口一擰,在他完全把手收回去之前,伸出雙手重新握住那只大掌,拉過來,貼上她胸口。「我不是故意氣你,只是我好想寶寶……」
黑白分明的大眼直勾勾望著他,瞬間救贖了原本墜落谷底的心,再听見她半撒嬌似的解釋,他維持著表面上的堅持,其實心底早已軟化。
車禍帶給他的陰影,讓他不得不謹慎,或許她覺得他有點太過小題大作,但他更怕失去她。
「我知道,爸爸不是隔兩天就會抱寶寶過來一趟?」常仲斌另一掌輕輕撫上她的黑發,柔聲勸道。
「兩天還是很久,我喜歡天天跟家人膩在一起。」
「有我還不夠嗎?」听見她的話,他滿足一笑。
「夠啊,可是寶寶還小,我自然比較擔心他嘛!」熊華琦沖著他甜甜的一笑,無辜的模樣讓人無法對她板起臉孔。
「真不敢相信。」常仲斌好笑地模模下巴,做出深思狀。
「什麼?」
「我居然快被你說服。」他唇角微勾,卸下武裝,對她坦率的雙眼舉白旗投降。
「真的?」她睜大了眼楮。
「真的。」他無聲的嘆口氣,神情無奈,黑眸里卻滿是憐愛。
「哇——我進步了?」
想起第一次踫面時,她可是悲慘兮兮的猛求他,最後還是踫了一鼻子灰。回想起他那時候的冷情,熊華琦滿肚子委屈地噘起嘴。
听見她的話,常仲斌沒有作聲,只是疼愛地笑笑。
「你不是好說服的人。」她抱怨道。
「我從不被人說服。」他向來只做他想做的事,除了家人,這世上沒人能讓他退卻或妥協。
「如果不是為了你女乃女乃,你也不會跟我提出那種交易。」
「你為了不讓父親被我控告,我為了讓女乃女乃開心而結婚,我們還真搭。」常仲斌雙掌捧起她的臉,在她鼻尖落下一吻。
他們都不約而同為了家人而成為家人。
「我從沒想過自己是這樣走入婚姻的。」熊華琦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點意外,有點慶幸老天爺迂回的安排。
「那你最好從現在開始相信,很多事情是我們都意想不到的,小女孩。」常仲斌忍不住又在她額頭印下輕吻。
注視著眼前仍帶有幾分純真的笑臉,他滿心溫暖。
「沒有人會叫我小女孩。」熊華琦瞪著他。「這又不是污辱。」他撇嘴一笑。「對我來說是。」
「為什麼?就因為你無聊的自尊?」
她沉默了,氣憤的眼直盯著他。
「如果我有自尊,當初就不會答應你開出來的條件。」
這次,換他沉默許久。
「對我來說,這無關自尊問題。」常仲斌將坐在病床上的她整個人抱入懷里,下巴抵在她頭頂。
他深深望進她的雙眼,唇邊難得浮現一抹溫暖滿足的微笑。「你答應那些條件,只會讓我覺得你很重視家人。」
聞言,熊華琦立即羞紅了臉,低下頭,眼神直飄,不知道該說什麼。
今天的他難得這般感性,每說一句話,都像是對她深情告白,逼出她一身熱烘烘的幸福感。
看著他微揚嘴角,她再次覺得他的唇形好誘人,看起來剛硬,吻起來其實很柔軟,就跟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飽滿的下唇迷人得恰到好處,而且就在離她觸手可及的地方,讓人實在很想撲上去,狠狠咬他一口或印上一吻。
「所以—我可以回家復健了?」她可沒忘記自己「盧」了這麼久的最終目標。
「可以。」常仲斌收緊雙臂,將她摟得更緊,見她一臉喜不自勝的模樣,立刻加了一條但書。「不過,回家後你暫時不要工作,也不要外出,我們還是再觀察一陣子比較保險。」
「好,我知道你這麼霸道,是擔心我,這一點我不跟你『盧』。」
「謝謝老婆明理。」
「可是,如果你從此禁止我開車,我可是會翻臉喔。」
她的話讓他高高揚起雙眉。
「請司機不好嗎?」
「當然不好,你忘記我們婚前那次吵架,就是因為有司機在場你、你還亂來,我被你氣死了,才會跟你冷戰那麼久。」
那次他根本不理會她的抵抗,將她牢牢困在有力的懷里為所欲為,到現在她想起來,還是會渾身發燙,又羞又氣。
「你想要隱私?」常仲斌輕聲嘆口氣。
「還有駕車的感覺,覺得好像可以控制什麼。」
見她對開車這件事沒有留下任何陰影,他一方面為她高興,一方面卻又為她擔心。
如果她想開車,他絕對阻止不了,但這次發生的事,他絕不希望有第二次,腦子一轉,一個想法躍入腦中。
「要開車可以,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等公司新研發的車子出廠,你才可以開著它到處晃。」
「要等多久?」
「可能還要一陣子。」
「為什麼這款車子就可以?」熊華琦不懂,他怎麼會提出這樣的條件。
如果沒有絕對的把握,他會直接禁止她開車,不管她有多「盧」,就像她之前堅持想還那一百多萬,只要他不願意,最後她還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個男人強勢歸強勢,但每次只要想到他是為了她著想,她總會覺得雖然有些氣,但又覺得很甜蜜。
常仲斌神秘地笑笑,看著她越來越困惑的眼神,故意拋下話到嘴邊留一半的懸疑,「到時候你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