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染在房間午睡,睡得很沉,懷孕後睡眠變得很好,她抬抬手拿起鬧鈴看下時間,已經傍晚了。
傅染擁著被單又眯了會,飯菜的香味從外面流溢進來,中午沒好好吃,這會覺得饑腸轆轆。
她掀開被子起身下了樓,隱約听到廚房間有對話聲傳來。
傅染穿著綿軟的家居拖鞋來到餐廳,桌上有好幾袋子東西,目光探過去,看到範嫻立在流理台前,右手不斷攪動,皮蛋瘦肉粥的香味越發勾人食欲。
「夫人,我來看著吧。」
「不用,再熬一會就好了,」範嫻吩咐陳媽,「小染還在害喜期間,飯太硬更加吃不進去,她喜歡吃粥,你多換些花樣,我今天的蝦是托人帶來的,既新鮮個頭又大,市場里面買的蝦仁不新鮮。以後記得要現剝,跟玉米一塊炒讓她當小菜吃。」
「好的,夫人我知道了。」
範嫻關掉天然氣,「袋子里有買好的南瓜,明早給她煮南瓜粥吃,記得晚上還要換花樣。」
陳媽笑著又道,「夫人您放心吧,您對小姐真好。」
「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對她好還能對誰好?」
傅染倚在門口,心里其暖融融,範嫻用搪瓷勺在鍋內不住攪拌,這般安靜而祥和的畫面緩緩延伸至傅染眼底,她不忍破壞,直到範嫻將粥盛入碗內,傅染才邁起腳步進去。
「媽。」
範嫻端著碗的手微抖,「嚇我一跳。」
陳媽把做好的小菜都端上桌,傅染跟範嫻面對面坐著,範嫻舀了匙蝦仁給她,「多吃點。」
「媽,你今晚住在這吧,我想跟你說說話。」
範嫻自己並不動筷,挑了好幾樣精致的小菜放到傅染碗里,「好,我待會給你爸打個電話,看你,都這麼大了還知道撒嬌。」
「再怎麼大也是你的孩子嘛,長不大的。」
吃過晚飯洗完澡,除去那些壓在心里的不愉快的事情外,慢節奏的生活其實很愜意。範嫻用毛巾替傅染擦著頭發,母女倆坐在窗前,傅染手掌撐著下頷,眯起眼楮。
「小染?」
「嗯。」她懶洋洋答一句。
「媽一直都沒有問過你,其實在尤家的二十年一定過得很苦吧?你不說,媽也知道。」
傅染面色經過晚霞的暈染後透出緋紅,她仍舊眯著眼楮,「媽,其實沒你想得那麼苦。」
「怎麼可能呢,」範嫻用毛巾裹住她的頭發後輕輕摩挲,「蕊蕊剛回去的時候,一直哭著來找我,說那地方簡直不是人待的,晚上睡覺還有野狗叫聲,說她害怕,我當時心里很不舍得,卻一直忽略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下生活了二十年。」
「我打小在那長大,所以自然而然就會習慣,尤應蕊接受不了是因為落差太大。」
範嫻聲音透出哽咽,「你回到傅家後,媽也沒有好好對你,小染,你心里是怨怪我的吧?」
「媽,你今天是怎麼了?」傅染闔起的眼簾睜開,「我沒有怪你,起先,覺得很失望很難受,但現在什麼都好了。」
範嫻拿起梳子替她梳頭,「你爸不止一次說我偏心,我自己也知道,可蕊蕊剛回去的那段日子我確實很難受,每次見到你都會想到她。」
「媽,你現在最喜歡的是我,這就足夠了。」
範嫻忍俊不禁,「是是。」
晚上,母女兩人睡在一張床上,範嫻說了不少體己話,傅染忍不住倦意襲來先熟睡過去。
翌日醒來,範嫻並不在身邊,下樓問了陳媽,原來範嫻一早就回傅家了,說是傍晚還會過來。
「陳媽,我讓你買的東西你買了嗎?」
陳媽小心翼翼從兜里掏出來個藥盒,「小姐,您想做什麼?」
傅染把藥盒接過手,「你別多問,這件事對誰都不能說,你也別擅自離開這,你的手機要時刻帶在身上,知道嗎?」
陳媽臉色露出猶疑,「可是小姐,我怕會出事。」
「你放心,只要我能隨時找到你的人,就不會有事。」
傅染捏緊手里的藥盒,一步步走上二樓。
她推開房門走進臥室,搬張椅子坐定在窗前。
傅染中飯也沒下去吃,目光呆滯望向窗外,耀眼的陽光刺得她滿臉都是淚水,她取過明成佑送來的協議書,一點點用力撕碎,然後用火柴點燃後丟進垃圾桶內。
房間充斥著刺鼻的味道,傅染被煙灰嗆得猛烈咳嗽,眼淚抑制不住往外淌,她坐回到窗前。
傅染沒想到,她天生也是個做演員的料,連最親近的傅頌庭和範嫻都認定了她不肯拿掉孩子是真的想生下來,明成佑好不容易松口氣,明家也再沒逼著。
傅染手掌按向月復部,她說過,想留和不想留,她有一百種方式能夠取舍。
傅染眼楮盯著垃圾桶內化成灰的協議書,明成佑在她眼里已經成了不折不扣的瘋子,她隱忍至今,總算令他懈怠,另一份協議書對傅染來說,遠不及被燒毀的那份有威脅。
拼個魚死網破和步步為營相比,傅染自然是選擇後者。
她站起身,窗外的陽光泄了她滿身,肚子里的小生命可能隱約感受到危險,胎動變得頻乏。
既然沒有相愛過,孩子,也稱不上愛的結晶。
平日里範嫻勸她的話傅染其實都听進去了,或者說,不用別人勸,她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徹。
敲門聲適時傳入傅染耳中。
陳媽走進來道,「小姐,我去小區超市買點東西,二十分鐘就回來。」
「好,你去吧。」
別墅門外傳來此起彼伏的門鈴聲。
陳媽覺得奇怪,平時範嫻都有鑰匙,再說也沒有別人知道這個地方。
她打開門走出去,卻發現尤應蕊拎著幾個禮盒站在門口。
陳媽拔腿想走回去,生怕又跟上次一樣心軟,招來範嫻一頓痛罵。
「陳媽!」尤應蕊急忙喚住她,「你過來。」
「小……明太太,你趕緊走吧。」
「我保證不會讓你為難,陳媽,你要出去吧?」尤應蕊注意到她手里的購物袋。
陳媽不知不覺走到門口,「待會夫人要過來,看到你又要發火。」
「陳媽,」尤應蕊紅著眼圈,這一招屢試不爽,「你也知道小染懷了孩子,是誰的,想必你一清二楚,他以後終究會回到明家,由我帶,我跟小染的關系鬧成這樣,你看了肯定也不好受。陳媽你看,這是我給小染買的補品,哦對了,我好像听你說過你孫子上學沒有名額的事吧,我正好有個熟人在學校,過完暑假你帶你孫子去就行了。」
「真的?」陳媽喜出望外,為這個孫子上學的事家里沒少費心思,可沒有後門可走,一直拖到今天還未落定。
「陳媽,我還能騙你嗎?」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
「陳媽,」尤應蕊站在鐵門外,「你別擔心,我就是送些東西進去,順便看看小染。」
「小姐,」陳媽叫順口了,「我出去趟馬上回來,你也別逗留太久,待會夫人就會過來。」
「好,我知道的。」
傅染拿起手機,對著鏡子拍了個照,盡管衣服遮掩住肚子看不大出來,她仍舊在保存時輸入寶寶二字。
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傅染從里面拿出藥盒。
孩子月份已經偏大,傅染這才吩咐陳媽別走遠,如若有個意外,幸好離醫院也很近。
她打開盒子,從里面拿出包裝好的藥丸。
桌上放了杯水,傅染撕開後把藥丸倒在掌心內,她眼楮直盯著那顆白色的藥,喉間苦澀而干燥,一個細微的舉動,隨時可能終止掉月復中孩子的生命。
她握緊手掌後松開,手臂猶若千斤重,傅染狠狠閉上眼楮,唇瓣踫觸到藥丸的苦澀,她張開嘴。
「原來你真躲在這。」尤應蕊推開房門,傅染听到她的聲音睜開眼,她攥緊手掌,動作快速連帶著藥盒跟來不及咽下去的藥丸統統掃入抽屜內。
傅染不著痕跡關上,身子轉過去,「你怎麼進來的?」
尤應蕊嘴角挑起抹笑,「這兒需要VIP驗證卡和鑰匙,當然是通過成佑我才能來。」
傅染眉頭緊蹙,到頭來還是誰都沒瞞住。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喝口水。
尤應蕊走進去,傅染不想同她多廢話,抬起腳步向門口走去。
尤應蕊轉身又追出去。
「傅染,你心思真歹毒,居然用那麼齷齪的手段對付我。」
「你們心里存著什麼想法,你們最清楚,」傅染穿過走廊,「你沒必要還找上門。」
「怎麼沒有必要?我是成佑的妻子,你算什麼?你憑什麼給他生孩子?」
傅染知道,往後這種話她可能經常都要面對,她停住腳步,「你放心,孩子我不會要的,你大可安心。」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尤應蕊緊跟著傅染來到樓梯口,「你要拿掉還用等到今天?」
「我不需要向你解釋。」傅染走下樓梯,尤應蕊瞅向四側,傅染住著明成佑的別墅,現在挺著個肚子,這孩子一旦真的生下來,尤應蕊即將要失去的東西她也很清楚。
那天在咖啡館內看到的文件和男人所說的話,對她的觸動無疑是驚人的。
尤應蕊垂在身側的兩手緊握成拳,她腳步僵硬往下走。
傅染靠著扶手走得很慢,身後陡然一股力猛地襲來,她整個人踏空踩出去,傅染手腕拼命把住扶手,幸好騰空栽出去幾級並沒有摔下去,身子踉蹌往前沖,最後腳步收不住,身子猛地扭轉後倒地,頭部重重磕在樓梯口的花盆上。
頭部的血漫出,浸過黑亮發絲往外淌,傅染伸手模向腦門。
尤應蕊張著雙手手足無措倚向牆壁,她沒想到自己真的會下手,連怎麼伸手推的那一把她都回憶不清。
越來越劇烈的疼痛和暈眩感襲來,眼楮蒙上層模糊的黑暗,耳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驚恐叫喚,「小染,小染!」
傅染極力睜開眼皮,看到範嫻蹲到她跟前,放大的臉布滿緊張,傅染腦袋被托了下,範嫻的臉在她眼里快速消失。
傅染躺著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範嫻大步沖上樓的動作,她一巴掌狠狠甩向尤應蕊,「畜生!」
「媽。」尤應蕊捂著臉搖頭,「不是我,是她自己不小心栽下去的。」
範嫻又是一巴掌。
傅染再也無力撐著,暈眩感迅速壓垮她僅有的清醒。
傅染只覺得很痛,很痛很痛,痛到極點後再也忍不住,仿佛被人用針線活生生給穿過皮肉。她昏迷著想叫卻叫不出來,掙扎也沒有力氣,可感官意識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她听到有人說話,听到腳步聲很亂,還听到傅頌庭的聲音。
傅染張張嘴喚不出聲,她想問媽媽在哪里?
她豎起耳朵都沒有听到範嫻的聲音。
「醒了醒了。」
傅染架起沉重的眼皮,看到醫生和護士圍在病床前,她掃了圈,沒看到傅頌庭和範嫻的影子。
「傷口在頭皮上,縫了幾針,沒有給你打麻藥,你睡覺盡量往左側別踫到那里,」護士輕聲關照,「你們都很堅強。」
傅染吃力地抬起手落到月復部上,孩子留住和沒留著,她一清二楚。
「我爸媽呢?」她嗓音嘶啞,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床邊的醫生欲言又止,「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傅染腦袋疼的厲害,原是外傷,縫過針感覺像是有無數只螞蟻在里面爬,護士瞅了她眼,神色怪異,跟著醫生走出了病房。
傅頌庭隨後進來,傅染一見,大驚失色,「爸,你怎麼了?」
傅頌庭面色蒼白像是遭受過極大的打擊,他趔趄坐到傅染床前,忽然伸出手,十指用力插入發絲後狠狠扯動。
傅染顧不得頭上的傷,她使盡全力想撐起上半身,「爸,到底怎麼了?媽呢,她在哪?」
病房內除去儀器的監測聲外,再無別的動靜。
傅染心里壓過一陣陣恐慌和害怕,心跳雜亂無章,頭又疼地似要裂開。
半晌後,她才看到傅頌庭抬起頭,「小染,當時到底出了什麼事?」
傅染看到傅頌庭眼里的濕意,她忍不住淌出眼淚,傅染從未見過傅頌庭這副樣子,她撕裂哭出聲,「是不是媽出事了?」
不可能!
她昏迷前只看到範嫻打了尤應蕊兩巴掌,她是在背後被尤應蕊給推得一把,那範嫻又是怎麼出的事?
「你媽,」傅頌庭喉間哽咽,「被送進醫院的時候深度昏迷,醫生說情況很不好,能不能救過來還要看她的命。」
「什麼?」傅染驚愕,垂在身側的兩手抑制不住顫抖,「她現在在哪?」
「還在搶救。」傅頌庭強打起精神,「小染,你保重好自己的身體,爸出去看看。」
「我也去!」傅染掀起被子下地。
傅頌庭已經走出病房,傅染猛地下床,頭重腳輕身子差點往前栽,她穩了穩神,這才勉強起身跟出去。
醫院走廊內的燈光明亮的刺眼,傅頌庭形單影只的在走,傅染扶住牆壁跟在後面,她肩膀擦著冰冷牆面向前,醫院是個比戰場還要殘酷的地方,來往的醫務人員早已見慣生離死別,也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
傅染邊哭邊往前,無聲地落淚,到哽咽,到難以自抑地哭出聲。
她看到前方急救室的門突然打開,一張床被推出來,傅頌庭撲上前喊著妻子的名字,傅染腳步陡然僵住,竟是再沒一點力氣向前。
她身子歪了下,背部抵著牆壁。
蓋著白色床單的床被推到傅染跟前,傅頌庭拉住醫生的手,「是不是沒事了?怎麼樣?」
神色嚴肅的醫生摘掉口罩,傅染看到他搖搖頭,「性命暫時是保住了,但腦部缺氧時間過長,而且腦子里有個血塊壓迫到神經現在還沒辦法取出……」
「這是什麼意思?」傅頌庭聲線顫抖。
「觀察12個小時,如果能醒來那麼還有希望,但我勸你們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腦死亡的可能性比較大。」
傅染眼里的影像支離破碎,她看到傅頌庭如遭雷擊般呆立在原處,躺在病床上的範嫻臉色灰白,連嘴唇都沒有一點點顏色,傅染難以置信地搖頭,不!
前一晚,她還對她說,她的女兒,她以後要好好珍惜,決不能讓人欺負。
範嫻還說,我的貼心小棉襖,媽要把欠你的二十年的愛全部都補償給你。
如今?
傅染說什麼都不相信,腦死亡,也就是植物人?
範嫻躺著的病床被人推向前,傅染仿佛整個人倒置般呼不上氣,臉色漲的通紅,腳底一個打滑,背部擦著牆壁整個人軟在地上。
她痛到哭不出聲來,腦子里雜亂無章閃過很多畫面,有人在劇烈搖著她的肩膀,傅染看到頭頂的燈光似在晃動,整座醫院地震般,眼里的世界東搖西擺。
「媽!」
從未有過的疲憊和絕望席卷而來,傅染再度睜開眼時已經躺在原先的病房內,房間里面沒有開燈,應該是想讓她休息的好些。
她手掌探出去模了下冰冷的床面,眼楮紅腫,耳邊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喉頭干得說不出話,嘴唇龜裂,稍微牽動都覺得疼。
病房門突然被打開,門板猛烈地撞擊在牆上後反彈,傅染驚得彈坐起來,明成佑走進房間,他反手掩起門,一步一頓,猶如一座大山般壓來。
傅染毫不畏懼迎上男人的目光,他應該是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趕來的,明成佑目光陰戾,他走到傅染床前,眼楮落至她小月復上。
傅染穿著寬松的藍白相間病號服,眼楮哭得紅腫,明成佑感覺一陣暈眩,他顫抖著嘴角出聲,「孩子呢?」
傅染恨恨盯向他,目光幻化成一把把利刃刺得他體無完膚,她咬緊牙關,喉間嘗到腥味都未自知。
明成佑把手捂向胸口,臉色白得並不正常,他陡然吼一句,「我的孩子呢!」
「沒了!」傅染不作考慮,月兌口而出。
兩字直擊明成佑面門,他上前猛然握住傅染肩膀,「你,你再說一遍?」
傅染放慢速度,一字一頓,「沒,了,從我肚子里面流走了,怎樣?」
她語速很慢,明成佑當真嘗到被凌遲之痛,他呼吸急促,強撐著口氣,「為什麼會這樣?」
「都怪你!」傅染沖他吼道,「你知道孩子是怎麼沒有的嗎?」
男人僵硬地甩開手,眼底蒙了層水霧,眸內泛出猩紅。
傅染並未給他緩解的機會,「是被妻子推掉的,我栽下樓梯,你知道他有多麼不舍得離開我嗎?醫生說他頑強的在子宮內不肯出來,流出來的時候還能看清楚手和腳,他早就成形了,明成佑,那就是你的孩子,你要看嗎?!」
明成佑彎下腰,胸口被猝然一擊,他緊緊閉起眼楮,強烈的窒息感令他猝不及防,傅染似乎還覺得不夠,「你做出這幅樣子給誰看?你不說他是你的最後一個孩子嗎?好,恭喜你,祝你的話能夠如願!」
她用最惡毒的話刺他,傅染心里的痛卻並不比明成佑少,她眼淚淌過臉頰,「要不是你縱容尤應蕊讓她到雲水千山來,會有今天的事嗎?明成佑,這個孩子是死在你手里的,你才是親手送他走的人!」
明成佑壓下的腦袋抬起,視線氤氳出絕望及悲涼,他說,「我不知道。」
傅染哭著,卻笑得很大聲,「你有什麼資格來質問我孩子的事,今天,就算尤應蕊沒有推掉他,我也不會再要的,明成佑,我從沒像今天這樣恨過你!」
他腳步逼上前,將傅染抵在床頭櫃上,伸出的雙手鐵鉗般握住傅染的肩膀,他猛然一個用力將她提到跟前,「為什麼,從一開始你就不想留他,他是我們的孩子,我想讓他替我活著有什麼錯,即使到了今天你還在動這樣的念頭,難道他在你肚子里面,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傅染踮著腳尖,眼淚流到最後流不出來,她目光直盯住明成佑,「因為什麼你不懂嗎?因為他是個私生子!」
「我說過在我眼里,他不是!」
「呵,」傅染淺笑,嘴角揚起抹嘲諷,「我怎麼忘記了,一個私生子怎麼可能會嫌棄自己的兒子也是私生子呢?」
明成佑有片刻晃神,也仿佛是听不懂傅染話里的意思。
她用力掙開桎梏,明雲峰曾經告訴她並讓她一再要保守的秘密,如今卻成了傅染把他逼至絕路最好的武器。
「還記得十二月二十五我送你禮物的事嗎?明成佑,那天我不是想感謝你,而是因為,那天是你的生日!」
明成佑臉色死一般沉寂,他單手撐住床頭櫃。
「你們都以為,當初哥哥繼承塹60,股權是因為我從中幫忙的關系,你知道,為什麼你只拿到了5,嗎?」傅染腳步上前,目光刺入明成佑蘊含悲痛的眼底,她嘴角挽起,話語落得又慢又重,「你父親臨死前告訴我一個秘密,他說,他被這秘密沉重地壓了幾十年,不想臨了還帶到棺材里面去。他真的很自私,我當時就應該轉身離開,你們明家的水太深、太髒,你想知道他跟我說些什麼嗎?」
傅染一點點拋出,卻始終不把話挑明,她就是要明成佑難受,讓他備受煎熬,讓他崩潰!
傅染無視明成佑越漸不對勁的臉色,她踮起腳尖目光同他平視,在最後給他沉重一擊,「他說,明錚才是明家名副其實的太子爺,是他跟李韻苓的孩子,而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私生子。明成佑,枉你平時總說哥哥,李韻苓嘴里的野種,竟然是你!」
明成佑幽暗的瞳仁陡然放大,他難以置信死死盯住傅染,心跳聲雜亂無章,呼吸變得越發急促。
傅染想到還未月兌離危險期的範嫻,她哭著朝明成佑吼道,「你還想怎麼樣?偷了別人二十幾年的身份還不夠嗎?還想讓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覆轍?」
傅染嘴里的話還未說完,突然看到明成佑的身形在她眼前一恍。
竟然是直挺挺地往前栽,身子砰然砸在地上的動靜很大,傅染嚇得退開腳步,明成佑趴在地上動也不動,整個人像死過去一般。
傅染坐在床沿慟哭,約莫半分鐘後,還是見明成佑沒有絲毫的反應。
她蹲,手掌推著明成佑的肩膀讓他仰躺在地上,「明成佑。」
傅染試著把手伸到明成佑鼻翼前,原也只是隨便試探,卻不想嚇得她直接滾躺在地上,傅染嘴巴張張合合,好不容易才扯開嗓子道,「救命,快來人啊!」
這一天,對傅染來說無疑是最難邁出去的劫。
明成佑被抬上病床,傅染下意識跟在醫護人員身後,急促紊亂的腳步聲把人的心都給踩碎了
她親眼看著明成佑在同一間醫院被推進急救室內,預示著死亡或者希望的急救燈迅速被點亮。
門砰地在她面前掩起,傅染瞬間有種陰陽相隔的錯覺,她眼楮緊緊盯著合起來的那道縫隙,傅染心里亂成一團麻,她抱緊雙臂坐在走廊內的椅子上,李韻苓接到消息後迅速趕來,短短日子內兒子被兩次送入急救室,誰能受得了這個打擊?
蕭管家攙著她,李韻苓看到傅染還未來得及多問,急救室的門突然打開,走出來的醫生手里拿著份東西,「誰是家屬?」
李韻苓急忙上前,「我,我是。」
「這是病危通知書,趕緊簽字。」
李韻苓用手捂住嘴,眼淚奪眶而出,「為什麼又要簽這個東西,他才搶救過來的,怎麼會這樣?」
「來不及了,你趕緊簽吧!」
蕭管家把她扶到一邊,握住李韻苓的手,這才勉強簽下。
傅染頭靠著牆壁,渾身像是浸在冷水中全部濕透,她堅信她沒有听錯,剛才醫生說的是病危通知。
李韻苓顫抖著撥通了電話,一個勁喊著讓對方過來,然後就是癱在一邊哭。
上次替明成佑搶救的主任第一時間趕到醫院,邊跑邊穿制服,李韻苓像是好不容易抓到稻草般撲過去,她用力拽住主人的手,「你救救成佑,再救救他。」
「這次又是怎麼回事?」主任說話有些喘,李韻苓急地搖頭,「我不知道,來的時候他就進去了,應該沒事的對吧,上次也沒事了。」
「韻苓,」主任打斷她的話,「兩年前做的那次心髒手術資料我調取後看過,當時他的病已經很嚴重,但手術不過是權宜之計,當時的主治醫生也說過要做心髒移植,那次手術只不過給他續了一年的命,如果再找不到合適的心髒……哎,我一再關照你們不能讓他受到刺激!」
李韻苓受不住打擊,整個身子往下軟,蕭管家和主任趕緊將她攙扶到座位上。
「我這就進去,病危通知書簽了嗎?」
「簽,簽了。」
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傳到傅染耳中,她目光朦朧地盯著急救室那盞紅燈。
蕭管家一直在安慰,李韻苓遭受不住接二連三的打擊慟哭,「當初雲峰就是沒有等到合適的心髒才會離開的,難道成佑也要這樣嗎?把我的心拿去,把我的拿去,」李韻苓雙手合十,「用我的命換我兒子的命,成佑要是走了,我也不活了。」
「夫人,您別說傻話。」蕭管家陪著在旁抹眼淚,「三少不會有事的。」
傅染被這一擊完全給打懵了,急救室的門關上後再沒有打開過。
難道,明成佑說的最後一個孩子,是這意思?
傅染流干淚水的眼楮再度覺得酸澀,她腦子已經不能做出任何思考,一片空白,可是有一個場景卻竄了進來,那是他們兩人在青山,傅染陪他過生日。
她讓明成佑許個願望,然後他許了,說要長命百歲。
那時候傅染還笑他俗。
她閉起眼楮,淚水淌過的地方滾燙無比,傅染伸出雙手捂住臉。
李韻苓已然崩潰,要找到合適的心髒等于是大海里撈針,當初明雲峰權勢再大,卻還是死在了這上面。
傅染手掌撐住椅子,她使盡全身力氣站起來,李韻苓只是抬起頭看了看,什麼話都沒有說,這時候任何的質疑和指責都比不上心里的焦慮,明成佑一只腳已經跨出鬼門關,而且听主任的口氣,似乎比上次還要嚴重。
傅染拖著腳步向前,猶如行尸走肉,三魂七魄已然被打散。
她手掌撐住牆壁,才得已繼續,瘦削的身體隨時有栽倒的可能,傅染走一段歇一段,她這口氣還不能緩,範嫻如今在重癥監護室生死未明。
傅染硬挺著走向病房,重癥監護室外,傅頌庭坐在椅子上,頭垂著,一直守在門口不曾離開過半步。
傅染淚眼婆娑,「爸。」
傅頌庭滿臉疲憊抬起頭,「小染,為什麼不在病房內休息?」
「我想過來看看媽。」
查房的醫生和護士從里面出來,傅頌庭忽然站起身沖過去,「醫生,我妻子怎麼樣?」
傅染看到醫生搖了搖頭,誰都知道,這番動作意味著什麼。
她眼淚決堤而出。
「對不起,我不得不向你宣布,患者已經成了植物人,但總算你們還能期望奇跡發生。」
兩者選一,即便已經是不可挽回的傷害,植物人同腦死亡相比,總算有萬分之一的生機。
傅頌庭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半晌沒動,醫生和護士相繼離開,傅染身子一歪,倒在了椅子上。
她看到走廊內形形色色的人群穿過,有悲傷的,也有無所謂的,她眼楮里只有一雙雙經過的腳,傅染不夠堅強,所以連番打擊襲來,整個人都垮了。
警察到醫院來錄口供,傅染躺在病床上還陷入半昏迷狀態。
她听到護士在說,「不幸中的萬幸,當時孩子保住了,要不然她受的打擊更大。」
傅染睜開眼簾,先是看到坐在床邊的傅頌庭,她眼圈一熱,「爸。」
傅頌庭盡管坐著,眼里卻呈現出一種呆滯,傅染心里越發難受。
「傅小姐。」警察準備給她錄口供,「能把當時在別墅內發生的事跟我們講一遍嗎?」
傅染努力回憶起當時的每個細節,「尤應蕊把我推下樓梯時,我摔在花盆上,臨昏迷前看到我媽過來,還看到她打了尤應蕊兩巴掌,現在我媽變成這樣,肯定跟她有關。」
警察飛快的將事情原委記錄下來,「我們查看過現場,里面並沒有裝監控?」
「嗯,沒有裝。」
當時的場景像放電影一樣在傅染腦中閃過,她閉了閉眼。
「你懷孕了是嗎?」
傅染手掌撫向月復部,「嗯。」
「我們看過你母親身上的傷。」
傅染眼楮睜開,警察似是覺得有些不忍心,「她腰側呈現大面積淤青,頭部是重傷,應該也是被人推下樓梯,據當時在場的醫務人員口供,說你母親當時整個人伏在你身上應該是護著你的肚子,」警察頓了頓,握住筆的指間收攏,「她兩手使勁抓住身前的欄桿,應該是不想被人拉開,我們在現場也提取到斷裂的幾片指甲,據我們推測,她腰側應該是踢傷。」
傅染听著,只覺觸目驚心,傅頌庭眼里藏匿不住的悲痛令人不忍直視。
她直起身,抱住肩膀慟哭,「媽!」
嗓音尖銳後破裂,傅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錄口供的警察伸手輕拍她肩膀,「想想你母親拼了命替你擋掉的那幾下,她肯定也知道這個孩子對你的重要性,你為了她也要保重。」
傅染痛不欲生,她躺回病床,範嫻說要保護她,卻不想用她的命才護住了傅染。
傅頌庭起身替她掖好被角,有些情況還需要了解,他帶著幾人走出病房。
傅染蜷起身子,膝蓋幾乎頂到月復部,難道真有命中注定這一說?
第一次,她下定決心要拿掉孩子,卻被明成佑出手阻止。
而如今,只差一個動作的時間,尤應蕊倘若不出現,她的孩子已經不在了。傅染栽下樓梯的時候,沒想過能保住他,可如今卻有人告訴她,她的孩子,是她親生母親以此種決然的態度才保全的。
傅染受不住,也接受不了。
她渾渾噩噩在病床上耗著時間,往昔的堅強已被頃刻打散,月復中的小生命也顯然感覺到母體的不安,他加速涌動。
傅頌庭沒有再回來,應該是在陪著範嫻。
傅染連著幾頓沒吃一點東西,肚子里沒有餓的感覺,她像個游魂般掀開被子下床。
腳步驅使著帶她走向急救室,遠遠看到明嶸和尤應蕊也趕來了,傅染倚在牆角處,急救室的門依舊緊閉,上面顯示著搶救已進行三小時四十五分鐘。
明嶸正在安慰李韻苓,尤應蕊緊張的在門口徘徊。
急救室門突然打開,所有人第一時間沖過去,護士行色匆匆只交代幾句後快速離開,傅染隔得遠听不到護士所說的話,只見李韻苓身子往後栽,明嶸大聲在喊,「醫生,醫生!」
傅染伸手捂住嘴巴,趕來的醫護人員快速將李韻苓帶走。
她將臉靠著牆壁,明天還是個未知,急救室頂頭那盞紅色的燈襯得她眼底一片血腥,傅染艱難地咽了口氣,胸腔內猶如炸開般的疼。
尤應蕊捂住臉在哭,蕭管家陪著李韻苓去病房輸液,明嶸則焦急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傅染垂在身側的手掌握成拳,她看到尤應蕊手腕處有一道明顯的傷痕,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劃破後還出了血。
傅染深知,那肯定是尤應蕊在跟範嫻爭執時被抓傷或者刺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