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是哥哥第一次領回家的女子，我發現，哥哥那麼愛她。是的，哥哥為如煙發了瘋。
商場上的哥哥是一條叱詫風雲的蛟龍，敏捷的思維，鐵血的手段，凌厲的戰術，在烏魯木齊，他是商界公認的最年輕、最有前途的商界奇才。可是，我從沒看見他為女人動過心。
如煙住在了家里。哥哥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多，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說話的語氣也越來越溫柔。在四室二廳的家里，他親自為如煙布置了一個畫室，日理萬機的他，已經能夠靜下心來，在畫室安靜地看如煙畫畫。他看如煙的眼神，是一種讓人嫉妒的沉醉的眼神。
有一次，我放學早，悄悄開了門鎖，我的腳步輕輕。隔著哥哥臥室的門縫，我看見哥哥正抱著如煙瘋狂地親吻著，一邊還說著，如煙，你知道嗎？我愛你勝過愛自己。我窘得臉紅心跳，趕緊回到自己的臥室，緊緊關上門，一直到天黑都沒再出來。
哥哥晚上不再深更半夜才回家，也不再弄得滿身酒氣，整晚整晚都情意綿綿地圍著如煙。我深夜醒來，常常听到隔壁房間傳來壓抑而混亂的聲音，趕緊用被子蒙住頭。
有時候，哥哥會問我，楠西，喜歡你嫂子嗎？
我喜歡如煙姐，如煙姐好漂亮，我俏皮地說。
什麼啊，怎麼叫如煙姐，該叫嫂子的，打嘴！哥哥臉上依舊帶著沉醉的笑，在我臉上輕輕拍了一下，假裝生氣。
有了如煙後，我和哥哥的所有衣服都是如煙親自挑選的，如煙好像是為藝術而生的，學繪畫出身的她有著極好的審美眼光，對色彩的搭配也極有靈性。那些日子，衣服每天都是新的，心情每天都是新的，日子每天都是新的，這個春風沉醉的季節呀！
日子一天天流逝，哥哥和如煙的感情也一日比一日深。兩人商量著要到如煙家，正式拜見如煙的媽媽。
哥哥單眼皮，長相端方，不是特別帥的那種，可是身材挺拔，成熟穩健，很有男人味道。去如煙家的那天，正是周末，他穿著深藍色的西裝，藍格子襯衣，系著暗紫帶斜紋的領帶，顯得格外精神。
我在家里緊張地等了一天，不知怎的，我的心整整一天都怦怦亂跳，不停地將窗戶開了又關，關了又開。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哥哥和如煙才回了家，他們的臉上都深深蒙著一層灰敗的氣息。我嚇了一跳，如此成功，如此優秀的哥哥怎麼會敗下陣來？
這晚，家里冷鍋冷灶，寂靜得嚇人，我惴惴不安地等著，總覺得這樣的寂靜背後隱藏著什麼。
果然，十點過後，我听見哥哥和如煙在臥室里激烈地吵起來。
哥哥很激動，聲音里夾雜著焦灼和氣急敗壞，如煙，你讓我怎麼辦？我已經給你解釋多少遍了，那時你在外地上大學，我們根本不認識。我和你爸之間純粹是商業競爭，商場如戰場，最後鹿死誰手，誰也不知道！
如煙立即反駁了哥哥的話，她的聲音絕望，還帶著傷心欲絕，可是你動用了不正當手段，你重金買通了爸身邊的親信，攫取了他的底牌，才導致他競標時一敗涂地。沈楠東，你知道嗎？爸那時的公司已經搖搖欲墜了，他把全部的籌碼都寄托在這次競標上。競標失敗，給了他致命一擊，回家後的那個晚上他就心髒病復發，含恨去世了。
哥哥一下沉默了。
我听見一陣陣啜泣的聲音。那是如煙的哭泣。
沈楠東，我和你，完了。
不，不，如煙，哥哥焦急地說，我後悔自己犯下的罪。求你，如煙，不要用這種方式懲罰我，不要用分手的方式懲罰我。
晚了，沈楠東，覆水難收。媽見了你，她說，她都快崩潰了，她說這個人你絕對不能嫁，他是害死你爸的人！
哥哥一下抱住了如煙，我听見他在哭，他說，如煙，你要離開我，請一劍殺了我！
如煙的心軟了下來，她慘笑一聲，聲音無比的淒涼，沈楠東，這真是上天戲弄人間，我最愛的人竟是我們柳家的罪人！
哥哥哭著親吻著如煙的眉，如煙，告訴我怎麼贖罪？我說過，我愛你勝過愛自己，你讓我傾家蕩產也行，淪為街頭的乞丐也行，可是，不要離開我！
第二天早上，天微微亮，一個直直的身影堵在門口，我嚇了一跳。跑過去一看，是哥哥，只一夜功夫，他已經憔悴得不像樣子，頭發凌亂，眼窩暗黑，胡子也冒出了好多。他看了我一眼，聲音暗啞，楠西，家里發生了一點事，不要害怕，安心學習噢。
我全都听到了，全都知道了，我可憐的哥哥！我鼻子發酸，可是我什麼也沒說，裝作平靜的樣子和他揮了揮手。
如煙沒有離開。從這天開始，她好像變了很多，我好幾次看見她在畫室吸煙，她把頭發染成了醬色的煙花燙，臉上突然平添了紅塵的味道。她的腰身和手指都很修長，夾著煙坐在那里的姿勢優雅而飄逸，煙霧朦朧中，那麼冷冽那麼驚艷。是的，如煙有著強大的氣場，是那種讓人欲罷不能的氣場。
哥哥好像怕極了，我的驕傲的哥哥，我從沒見過他如此在一個女人面前低聲下氣過，每次吃飯，他都小心地看著如煙的臉，細心地給她剝魚刺，
忙著夾如煙喜歡吃的菜。
可是，如煙的媽媽知道了他們還在來往，吞安眠藥自殺了。如煙跟著擔架哭著一路沖向搶救室，因為搶救及時，她媽媽的命保住了。
這件事發生後，我越來越感到家里氣氛異常，夾在兩個親人之間的抉擇，讓如煙快崩潰了。那天，哥哥走後，我推開他們的臥室，我嚇得呆住了。如煙正坐在鏡子前，披頭散發，眼神空洞，早沒了往日的神采。她拿著剪子，很鏗鏘地剪著自己的頭發，這節奏如此絕望，如此密集，又如此孤寂。室內放著哀傷的音樂，是典型的墨西哥音樂，悲傷纏綿，愛恨交織。我走進去後，如煙並沒有看見我。我低低地叫了一聲，如煙姐！
如煙沒有笑，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我不笑。她哭了，緊緊地抱著我，冰冷的眼淚一行行滾下，楠西，小楠西，我是那麼喜歡你，你告訴我該怎麼辦？她的雙肩顫抖，更加瘦峭，瘦峭得讓人心疼。
如煙和哥哥，在我心里曾經是多麼完美的一對。我也哭了，我哽咽著說，如煙姐，你留下吧，不要走，哥哥從沒有像這樣愛過一個女人。
如煙苦笑著搖了搖頭，她修長的手在我臉上慢慢拂過，帶著深深的留戀，楠西，你還小，有些事，你還不懂，人生就是這樣無奈。愛，就是這樣無奈。想了想，她說，楠西，你等一下。她轉過身，從書櫃里拿出了一幅畫，走到我面前，慢慢蹲下，然後徐徐展開，畫中是我的素描，神情逼真，嬌俏可愛。如煙微微露出一點笑，楠西，喜歡嗎？姐姐專門給你畫的，留給你作個紀念，長大了不要忘記姐姐。
這些話，酷似最後的告別，或是生離死別。我有些難過，低下了頭。
如煙失蹤了，哥哥發了瘋，滿世界找她。他看見了她剪落在地下的頭發，終于從尼姑庵里找到了如煙。哥哥氣極了，一把抱過她，扛在肩頭直直地出了尼姑庵，然後把她重重地放在汽車後座上，一路不停地開回了家。
回到家後，如煙神情恍惚，不吃不喝，後來，她撲到哥哥懷里放聲大哭，捶著他的胸，沈楠東，為什麼偏偏是你？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多悲傷多留戀！我愛你，我愛楠西，可我，真的不能留在這里了，你放了我吧！
她的聲音淒厲而絕望，在我的心里久久回蕩。
哥哥也流著淚，他的眼楮布滿了血絲，一遍遍地哀求著，我知道，我都知道，如煙，能不能忘記過去，放愛一條生路。我知道錯了，你要我怎麼贖罪都行，求你，不要毀了我們的愛情。
如煙好像平靜了些，因為頭發很短，她包著頭巾，又開始了畫畫。
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哥哥和如煙會像童話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樣，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可是，我錯了！
那天，如煙的畫室虛掩著，我推開門，發現一地零亂，散落地上的畫筆，傾倒的顏料，翻轉的畫板……
菊花殘，滿地殤。
我看見桌上放著一張紙條，是如煙娟秀的字體︰
楠東︰
你看見這張字條時，我已經坐上了飛往法國的飛機。
我走了，我太累了。在你和媽之間抉擇，猶如凌遲而死。
原諒我，請讓我靜一靜，請讓我的靈魂靜一靜。我已經答應了威廉的求婚，大學時我們是同學，他一直追了我四年。
別了，楠東，不要恨我，不要恨命運。我們的緣分就止于此吧。
我的頭轟然炸響，飛快地撥了哥哥的電話。很快，哥回來了，他拿著如煙留下的字條，手不停地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