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鳳雪顯然和小時候一樣充滿著好奇心。他把烤好的魚丟給青嵐,自己專心一意地倚在我身邊看著我手里的兔子,看來是在等著吃兔肉了。
正覺好笑之際,旁邊忽然一緊,抱著我胳膊的鳳雪已經推開,一個熟悉的黑色人影毫不客氣地擠到了我身邊。
景予丫!
他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這樣若無其事地擠走鳳雪,擠到了我身邊!
我只覺被火堆燻得滾燙的臉更燙了,冷淡地睨向他,「我和我阿弟說會兒話,景予師兄這樣過來,是不是太無禮了?媲」
景予淡淡道︰「無禮?師妹這跟我講理嗎?你幾時听說過講理的魔?」
「……」
記憶里,景予孤傲倔強,便是文舉仙尊每每因些小事從重罰他,他也坦然而受,從不求饒,更不會像我對師父那樣動不動撒潑耍無賴。
可他現在明著說,他不講理,他就是個不講理的魔……
好吧,我不該把回到魔界的景予再和原來的景予師兄聯系在一起,哪怕他看起來並沒有太大變化……
我對被擠遠的鳳雪招招手,讓他到我另一側坐了,替他拍了拍衣襟的灰塵,見他還黑著臉瞪向景予,遂笑道︰「小雪別理他。我這位景予師兄大約滿心里喜歡著我,所以厚著臉皮蹭也要蹭過來,由他去吧!」
白狼看著我手里快要烤熟的兔肉,大約開始擔心它辛苦一場,可能會分不到它想要的兔腿,便道︰「景公子,好像咱們沒預備你的烤肉啊!」
景予拿根樹枝緩緩撥著火堆,左手卻指向青嵐,不緊不慢道︰「是青嵐仙友喚我過來吃東西的!」
「……」
稟著欺軟怕硬的原則,白狼悻悻地轉移矛頭,「青嵐仙友,你是不是打算在這月黑風高的時候再跑山林里去打幾只野兔野雞野 子回來?」
青嵐怔了怔,手邊剛烤好的魚便吃不香了。
天都黑了,天色也陰沉得很,林子里的野物恐怕不好打;便是打著回來收拾好,只怕我們這里都吃完滅了火了。
他遲疑道︰「要不,我不吃了,讓景兄吃,怎樣?」
白狼伸出右爪撓他的肩,說道︰「青嵐仙友,你真是古之聖人也!」
據我目測,白狼的本意應該是想贊賞地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勵和無奈。可惜青嵐看不出滿臉狼毛下的神情,只看到它毛茸茸的利爪搭到了他的肩上,說話時更是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
于是,白狼的好心被當作了驢肝肺,出自肺腑的贊賞更成了反諷……
他勉強笑了笑,將魚遞給白狼,說道︰「狼兄,我不吃,你吃,你吃……」
白狼愕然。
我看得正覺好氣好笑時,手邊忽然一沉。
有人清清淡淡地在耳邊道︰「熟了!」
忙低頭看時,手中剛烤好的野兔已到了景予手里。
鳳雪瞧見,終于忍無可忍,手一翻鳳羽已執在手中。
看來,今天避無可避,必有一場因烤肉引發的血案……
我暗自嘆氣,權衡著我和鳳雪聯手對敵景予有幾分取勝的把握,正準備取劍時,卻見景予已飛快地將最大的一條兔腿撕下,遞到我跟前。
我的劍自然是再也拿不出來,木木地看著他遞來的兔腿,下意識地便伸手接過來,卻無法送往嘴邊。
喉嗓間忽然間堵得厲害,恍惚又是往昔的昆侖山……
不知什麼時候,他對著我時很少再板他那張棺材臉,常會笑出一對深邃好看的酒窩,俊秀白皙的面龐便散發出陽光般明亮而璀璨的光芒,有時能讓我看著看著,便看痴了。
昆侖山上雖設有廚房,但仙尊們都認為口月復之欲對修行不利,廚房極其簡陋。我的廚藝倒還得過去,卻不敢在山上烹飪,只怕四溢的香氣會壞了師弟師妹們的修行,故而還在悄悄在稍遠處烤肉或弄口鍋炖肉的時候多。
景予自然總是跟在我身邊幫我收拾,連師父和原微也常跟在後面蹭吃蹭喝。
景予不像他們兩個嘴饞,但每次我快烤熟時總會搶過去,先撕下最鮮香肥美的一塊肉給我,生怕被他們兩個搶了去。
也便……如現在這般。
師父和原微都不在,其實並沒有人會搶我的烤肉。
那麼,他是出于怎樣的心理,會突然搶了那肉,撕下了最肥的一條腿遞給我?
我看向他,動了動唇,想問,卻覺嗓子被拉住般緊繃著,略動一動,便會有什麼地方被撕裂開來,洪水般決堤……
他垂著眼楮,額前和兩鬢有散落的碎發飄下,擋住了火光下愈發蒼白的臉。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見到他雙手正毫無意義地胡亂擺弄著剩余的大半只野兔,手背上的青筋仿佛在突突地跳動。
他分明正努力掩飾他的不安。
難道方才的動作,于他也是一樁意外?
他對這樣的意外,同樣地茫然無措,同樣地驚惶不安?
心頭似有一點希望,如火苗般輕輕往上一跳,隨即湮滅。
若我還敢做夢,只能證明他射我的十二箭委實下手太輕了,而我委實太蠢了。
鳳雪見景予到底沒把整只兔子給佔了,便恨恨地收回鳳羽,然後小心地搖晃我,「阿姐,阿姐,你沒事吧?」
我凝一凝神,正待說話時,卻听那邊景予道︰「大白,給你吃吧!」
他站起身來,將那大半只烤兔丟到了白狼面前,一拂墨色長袍,平靜地走向他原來臥著的那棵老松。
墨色身影漸漸消沉于周圍的黑夜中時,頎長的身影竟顯得如此孤寞而絕望。
或許,僅僅是我的錯覺?
他是魔帝之子。
至少,他在魔界尊貴無比,倍受敬重。
比我這個不知什麼時候便會徹底消逝的人不知好多少倍。
白狼按了烤兔在爪下,不知是驚是喜,納悶道︰「這人……一回魔界果然完全變樣了!行事莫名其妙!」
它說著,便趴與烤肉奮戰,再顧不得推敲分辨什麼是非黑白了。
我用力吞咽下哽得我喉嚨疼痛的氣團,將手中兔腿遞給鳳雪,微笑道︰「小雪,來,嘗嘗阿姐手藝!」
鳳雪接過,問道︰「阿姐,你不吃嗎?」
我大笑道︰「開玩笑,阿姐怎麼可能不吃?這不是還有一只野兔嗎?等你們都吃魚吃飽了,看我一個人吃掉一整只兔子!」
「哦!」
鳳雪待信不信,一邊瞥著我,一邊慢慢地啃著兔腿。
我利落地串起另一只洗剝好的野兔,笑眯眯地看著他,「好吃麼?」
鳳雪咬一小口,搖一搖頭,咬一小口,再搖一搖頭,卻答道︰「好像比魚好吃,沒那麼腥,只是膩了些……嗯,跟竹竿的味道差不多,挺好吃。」
跟竹竿的味道差不多……
連青嵐和白狼都忍不住看向他,神情怪異。
我趁機大笑,大笑……
笑得落下了幾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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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烤好的兔子,我撕了塊肉啃著,卻覺得鳳雪的評價很有道理。
的確和竹竿般硬而無味。
我疑心我是不是忘了放調味料了,是不是烤得太老了,但青嵐吃得很香,白狼更是啃得津津有味,連骨頭渣都不肯剩下半點。
鳳雪吃完我給他的那條兔腿便一直看著我,也沒說再吃,我也沒再主動給他。
他是鳳凰,還是讓他記住自己是一只吃竹子的鳳凰好。
青嵐見兔肉有剩,同情心再度泛濫,取了一大塊烤肉送給景予。
至于他有沒有吃,就沒人知道了。
我折騰了兩日,又在酆泉獄傷了元氣,很是困乏,吃畢竹竿一樣的兔肉,便洗漱過,在一處避風的山石後打坐。
據說鳳凰非千年梧桐不棲。可惜人間並沒那麼多的千年梧桐可棲,這里甚至連梧桐都沒有。好在鳳雪打小兒就沒把自己當成過鳳凰,也便絲毫不在意夜間棲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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