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負手盯著我,眼底分明有怒意洶涌。他好久才似克制下情緒,低沉說道︰「若按塵世稱呼,喚我一聲爹也不妨。」
那理所當然般的神情和被逼退讓般的氣餒愈發讓我抑郁。
若不是他,我和景予至今仍是昆侖山上最開心的一對,執手相對時,即便只是遐想著未來的幸福也覺歡喜萬分;可若不是他,這世間壓根兒就不會有我丫。
靜了片刻,我回避了關于稱呼的問題,盡量心平氣和地問道︰「我想問一下,景予去哪里了?」
「景予!媲」
陌天行拂袖,「你理他做甚?我瞧著你就是被他們這些自命正義之師的修仙之人帶壞了!他可真偉大,寧可犧牲你也不願意讓你回我身邊來!你給他十二道金箭射死一回還想著和他在一起嗎?」
我彎了彎唇角,「他不偉大,他只是有時有點呆,有點木。但相識二百年,我懂他。他沒錯。」
「你知道他又呆又木還喜歡他?」
「我就喜歡他的呆他的木。我真死了便罷,如果我還活著,便不許他看一眼別的女人!」
陌天行怔了怔,忽拍著我的肩笑起來︰「哈,這話有志氣,听著果然像我陌天行的女兒!」
我維持著臉上一抹笑,繼續追問︰「景予哪里去了?」
陌天行瞅著我,慢慢道︰「他又不是我兒子,難道我還留他在這里受萬人尊崇?」
萬人尊崇?
萬人鄙視吧?
萬魔尊崇差不多!
但對景予這木頭來說,旁人怎麼看,他都不會放在心上吧?
我關心的只是他的去向,——那無疑也該是我未來的去向。
「你把他趕走了?」
「我沒必要留在他跟前添堵。」
陌天行漫不經心地說著,雖刻意收斂了威煞之氣,卻依然有種睥睨和倨傲無聲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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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天行是手段通天的魔帝,誰添堵就能把誰丟出去;可惜我每日看到他就添堵,卻沒本事把他丟出去。
白狼更是對陌天行避之不及,又怕又恨。
他屢屢向我道︰「姑娘,以我老狼在塵世跌模滾爬幾十年的見識來看,這魔帝不是善茬兒,拖宕這許久也沒啥動靜,估計也沒啥法子救你,咱們有機會還是趕緊離開這里,一起去找景予想辦法吧!」
我深以為然,卻知陌天行絕不會輕易放我離開。
仙魔兩界隔膜甚深,從前師父也從未提起過魔帝生平,故而我听聞陌天行誘.辱母親,本以為他是色.魔一流的人物,想來子女也不會少。
誰知來了玄冥城幾日,那些侍僕雖口風緊,但白狼見陌天行在我屋里時,便滿宮四下亂跑,總有幾個無聊的,被他稱兄道地幾回,也便提了些閑話。
陌天行並沒有我想象的那樣好.色,原先雖有過幾個姬妾,但也沒見哪位特別受寵;待出了皓靈、陌瀟瀟之事,這千年來更是把女.色拋到腦後,以閉關靜修的時候居多。
問起兩百年前葉素一之事,這些人竟然全不知曉,當然對于突然認回來的帝子或帝女更是莫名其妙了。
以魔帝之威凜冷酷,自是也無人敢多嘴詢問。他說景予是少主,那他就是少主;他說我是公主,那我就是公主。
竟無一人追究他當年娶的是誰,孩子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帝子又怎麼忽然換作了帝女……
但眾人都斷定,說陌天行對後來出現的女兒比先前冒出的「兒子」要疼愛得多。
不僅因為「公主」昏睡之時,陌天行尋來大批擅長醫道之人前來施救,更為「公主」搬入了塵纓樓。
白狼道︰「姑娘,听聞魔帝很看重塵纓樓。這樓據說本是玄冥城的禁地,開天闢地之時曾有一位上古天尊住過;後來皓靈天尊戀上長公主,時常跑來做客,魔帝也曾安排他在此住著,然後便一直空著了!」
「一直空著?這屋子至少已荒涼了千年?」
我打量著四周的朱幕繡帷、鸞鏡妝台,俱是華美精致的陳設,便是與天界殿宇相比,也不遑多讓。連天花梁柱都整飭如新,看來明淨雅麗,絢彩垂輝,絕不是我入住時臨時收拾就能辦得到的。
白狼答道︰「的確空著,不過一直有人收拾,倒也不荒涼。據說兩百年前魔帝曾傳令重新修整這棟樓宇,且一桌一椅一床一榻都要親自過目,並看著擺放齊整才放心。人都以為必有什麼貴客即將到來,誰知兢兢業業收拾好了,就密密鎖著了,並未有人入住。」
他說著便有些遲疑,「說起來……此處和別處大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這樓里呆著很舒服,外面似乎就要差些。我老狼在塵世跌模滾爬幾十年,一時也說不上來哪里不一樣……」
我甚是納悶。
待第二日我聞得不知哪里傳來的花香,捏著我空蕩蕩的袖管踏出塵纓樓時,我終于發現了塵纓樓和別處的差別。
自我醒來,我從未覺得我呆的地方和平時有什麼差別;但一出來,我立刻發現,原來和平時沒差別正是塵纓樓和別處最大的不同。
這是玄冥城,不分朝夜,不見天日,聚集了濃厚的元魔之氣,故而成了魔界的修煉聖地,卻絕對是修仙者避之唯恐不及的險惡之地,——甚至不比酆泉獄好多少。
但獨獨這棟樓宇,似被下過什麼禁制,四周的元魔之氣半絲無法侵入,樓內甚至有隱約的仙靈氣息飄縈,可謂是魔界一方淨土,正適合修仙者長住。
白狼修的是妖仙,雖有東華帝君奉送不少修為,資質原是平平,感覺還是遲鈍了些。
塵纓樓前有高台欄桿,甚是氣派,頗有帝王之象,卻未植花木。那花香是從隔壁一座大院內傳出。
看服侍我的那個叫阿嫵的侍女亦步亦趨跟著我,我笑問︰「帝君有說不許我四處走動嗎?」
阿嫵忙答道︰「回公主,沒有。」
我點頭,「那好,我便四處散散心罷!」
邁腳便向外走去。
阿嫵愕然,忙緊緊相隨。
我再問道︰「帝君沒吩咐你們寸步不離跟著我吧?」
阿嫵答道︰「回公主,有。」
「……」
白狼休息幾日,已能化為人形,只是生怕陌天行討厭他是個男人,會將他一腳踹出玄冥城,于是依然以狼形隨在我身邊,聞言便斜眼看向阿嫵,一臉的嫌棄。
眼見我要走到隔壁院落門檻前,阿嫵第一次反應靈敏得半點不像偶人。
她道︰「公主,這里不能進去!」
終于說點別的話了。
我問︰「帝君說過,不許我踏入這個院子?」
阿嫵躊躇道︰「這倒沒有。」
我臉一沉,「那你廢話什麼?」
阿嫵呆了呆,便不敢再說話。
我一笑,伸手便去推那扇虛掩的門。
手甫觸著門扇,里面忽然沖出一人,走勢又快又急,一下子撞在我身上。
可憐我自從成為獨臂女仙後非病即傷,走路重心始終不是很穩當,立時被她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栽了下去。那人頓了身,急伸手扶住我,問道︰「姐姐,你怎樣?」
我已听出是綿綿的聲音,想著她待景予頗是義氣,忙道︰「我沒事。」
抬頭將她看了一眼,已是駭然。
而白狼已經叫了起來︰「喂,喂,你……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綿綿半邊雲鬟傾塌,烏油油的長發跌落下來,遮住了半邊面龐。但她扶我時我已看得分明︰她的雙頰紅腫,尚有幾個清晰的手指印,並有指甲劃破的痕跡,連唇角都溢著血,委實狼狽不堪。她猶在不斷回頭看著院內,仿佛里面有極可怖的鬼怪,神情驚懼之極。
我正欲細問時,綿綿已拔腿向外跑去,邊跑邊沖我道︰「姐姐,快走,快走……千萬別進去。她……她又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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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面住的是誰,不難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