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湖,不大,浮著許多荷葉,可以想象初夏時節開滿荷花時是怎樣一番景象,一看便知是人工湖。湖中心還有一座精巧的小亭子,說精巧,是因為真的很美,亭子的八面懸著不同深淺粉色的紗幔,風一吹,竟然還能移動變換,不知道亭子的頂上裝了什麼機關。
李世民拉著我的手,一步步領到亭子跟前,我以為他要帶我進亭子,哪知一回身,竟然還有一排台階通往湖里,走了兩步,他扯著我蹲下來,將燙傷的那只手浸入湖水里,涼涼的帶些溫度,卻又不像北邊四月里的水那麼刺骨。
「舒服些了麼?」他蹲在下一層台階上,水一波一波地往上漫,把他鞋襪和衣服下擺都弄濕了,「這是引地底活水上來的,不似其它湖水那樣冷。」
「你上來吧,我自己這樣也能浸在水里頭,況且燙得又不嚴重,只是起了幾個泡而已。」
「不妨事,也不涼。」
他就這樣望著我,眼里不含一絲雜質,既沒有人前裝的那般儒雅,也無人後的陰鷙,這樣的李世民,才像十七歲的普通男子。我輕輕抽回手,索性也將鞋襪都月兌了,踏進水里面,與他並肩坐在台階上,撩著水玩。
他伸手在我臉上一模,撕下一片紙片樣的肉疤。「我娘也曾似你這般坐在我身旁,也是這般的湖,這般的亭子。」
他們兄弟兩可真是如出一轍,能將別人的好扯到自己的娘身上,我不禁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我笑啊,這麼美的景致,只有你我二人在此欣賞,不知是何緣故?」
他嘴角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溢出譏諷的笑聲。「他們也不敢進來。這是特意為我母親修建的,擅自闖入乃為大不敬。」
「竇夫人不早就……」
「昔日于舊宅中,有一天然溫水池,父親將一半水引進後園小池中,精心培育為我母親植栽的荷花,每年晚春,我們府中的荷花就開了,且經久不謝,為當地一奇觀。但父親幾乎從不示人,只獨為母親一人擁有,那池上的小亭,比起面前這個不知好上多少。只是後來……」他凝望著湖面上的荷葉,沒有接著說下去。
猜也知道後面的故事,男人不過如此,再專寵一人,過陣子也會膩煩,以後三妻四妾不足為奇,只是如此賢妻,在他心中佔著極重的位置,不然也不會再造此湖。
「你心中可曾怨過他?」
「有什麼可怨,他們相敬如賓,不也過了如此一生,至少現在還有個念想的去處。」
你若不怨他,自己怎麼會與他截然相反。我不免輕嘆一聲,站起身來,穿好鞋襪,「這湖也不是那溫水池,呆久了怕對以後腿腳不好,以後冬春季別常來,有濕氣上身。」
他溫潤一笑,正要回答我,遠處傳來一陣咳嗽,「少爺,是你麼?」
循聲望去,岸邊站了一個白發老婦,拄著拐杖朝這里張望。
「元婆婆,是我。」
她是竇氏嫁入唐國公府時唯一帶的家僕,是竇氏的乳母,兩人親厚自不必說。自竇氏死後日日啼哭不止,眼楮幾乎瞎了,她一人就住在湖邊的屋里,天天守著,不許旁人靠近。
「戰事吃緊,所以多日不來看婆婆,婆婆該不會怪我吧?」
「少爺能抽空來已是不易,莫說現在有了出息,你娘在天之靈也能寬慰,何苦來看一個時日無多的老婆子。」她一邊說一邊模索著給我上藥。
李世民卻望著我的手出了神,沒有回答她。
「婆婆,我自己來就行。」
「老婆子這點還是看得見的,多做些事無妨。」她笑了起來,「少爺還是第一次帶人來這湖,足以看出姑娘的身份。」
我也隨她笑了幾聲,心下卻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