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馬車駕的很是平穩,一路上也不多開口說話。我怕悶更怕自己一靜下來的時候胡思亂想,雖然不樂意還是硬著頭皮主動和他搭話︰「你,嗯,你就這樣去突厥啊?」
「不然,你想怎麼樣?」他用一貫的腔調回話。
「你不用帶些人馬物資?這樣走會不會太匆忙?」我真的是很好心的替他著想啊。
「我需要帶的只有我自己。」我听得一愣,隨即意態闌珊的笑起來。原來倒是我小看劉文靜了,難道他身邊的人都沾染了他幾乎自傲的脾性?
「況且,」他截斷我的沉思側過頭,沉下眼來看我,「你以為我們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他的勢力遠比你想象的強大。」他寒兢兢的笑著,透過他的眼,我可以清晰地看見另一雙眼楮。
募的來了一陣寒意,我瑟縮著松開軟簾。
看來我憑著一時意氣竟叫我選對了人。
指甲嵌進身上的袍子。
我不知道這個晚上,他做了哪些事,但我清楚,現如今也只有他有可能把我的痕跡抹去,李世民恐怕已經完全失去我的下落了。心里空落落,既喜反悲。
馬鞭聲輕揚,使我意識到,他是一只潛伏著的蛇,深不可測的可怕。
馬車行久了,身體又開始出狀況。我忍著不說,掰下一塊干糧,胡亂嚼幾下,竭力沿著唾沫往下吞。
單是他為照顧我棄馬駕車就已經耽誤不少時日。畢竟他是重任在身,也再不得耽誤。
沒想到剛上馬車,就把干糧吐得一干二淨。虧我咽的那麼辛苦,它出來的倒快。
他只得停下來遷就我。他默坐在一邊,冷眼看我嚼蠟一般難以下咽,不說話,不埋怨。只是用黑暗的眼楮影射我,帶著輕蔑的嘲笑。他絲毫不掩飾吐的諷刺,*****果的把它們凍成針,刺進我的背。
「我們出發!」我中氣十足的撐出一句。
我不可以忍受別人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捏緊拳頭,奮力提氣躍上,剛一著塌,腳就軟下來。眼淚也不爭氣的軟下來。
我覺得有一點委屈的。畢竟我過了這麼久錦衣玉食的生活。突如其來的顛簸和硬的像石頭,味道像石灰的干糧;我已經很努力的去適應。可是我的身體就是不待見我,我有什麼辦法?
這種情緒一瞬而過,留戀以前的生活完全沒有意義。我不可能會回去。我只有往前走,或者死。
劉文靜,你以為我是吃不了苦的大家小姐?笑話!我絕對不會再讓你有機會用這種眼神看我。絕不!
我開始再也不吃東西,這是止吐最好的辦法。並且催劉文靜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一直只在他休息一會兒的時候喝水。
他每送一次水,臉色就變一次。然後昏昏眩眩的我就會感覺到馬車行的更快更急。
還好,他還算有點良心。
腳重新踏在地上的時候,我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不過我還是沒有忘記朝人影的方向虛虛的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下一秒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的有人給我慣咸辣的湯水,不耐煩的絮叨︰「性子這麼要強,離開的遠遠的對你也是好的。」
調養了幾天的我趁著劉文靜外出的空擋也溜了出去。原因很簡單,就是這兒的吃食實在是不合我的胃口。難得來突厥旅一次游,當然要嘗嘗地道的美食才對得起自己。
跟著胡商才混到了胡市。
繁蕪冗雜,顏混色艷。中原的集市是亂中有序,而這里則是完完全全毫無秩序的雜亂。
眼過之處,每一件的東西我都不一定叫得出名字。胡地的東西,顏色比起中原都亮烈光鮮多,圖案也是粗獷隨意,渾圓可愛。
很多西域的衣服,我都覺得漂亮的像舞衣,很想買來穿穿,不過嘛,呵呵,我還是很好心的只偷了自己喜歡的小玩意把玩。
就在我洋洋自得的時候,身後由遠及近有急促緊迫的馬蹄聲。掀起胡市一片混雜熙攘喊叫的聲音,所有的聲音電光火石的向我襲來,我下意識的要去躲避。
正當我徐徐喘氣的時候,忽然發現路的正中間還有一個孩子!
說時遲那時快,我那時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一個箭步沖上去,將那個女孩護在懷里,近身都是馬腥味和渾濁的青草味,擦著這陣風就從馬身邊掠過去了。
身後的馬驟然停下。
我驚魂未定,一邊查看孩子一邊背對著馬上的人大喊大叫︰「你這個家伙,有沒有搞錯啊?你以為這里是哪里?這里有這麼多東西,這麼多人,難道還要跟著你和你的臭馬陪葬啊?要瘋回家瘋去!你都不會看看,你嚇到這個孩子了!」
天!我一聲驚呼,竟被馬上的人從身後用一只手臂攔腰而起,像一只獵物一樣拎到了馬上。這個人不會想把我從馬上丟下來摔死一解他的心頭之恨吧?哎呀,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罵他了,白白搭一條小命,真不值。
「女人,還記得我嗎?」身後的人手臂依舊固著我的腰,他的手手臂粗扎有力,仿佛稍稍一用力就可以把我攔腰截斷。他身上濃烈的草原氣息輕而易舉的把馬身上難聞的氣息掩蓋過去。
我迷迷糊糊的分辨他的聲音,嘴里不自覺的吐出兩個字︰「突利…….」
「哈哈哈….」他仰天長嘯三聲,揚鞭而去。我們高高的立在馬上,低低地看著驚恐的人們四處逃竄。婦女的喊叫聲,器物的踫撞聲,渾渾噩噩一直的響。
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再也不想看了。一下子抱住馬脖子,把眼楮緊緊閉上。直到身邊的人聲雜聲漸漸淡了輕了沒了,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我依舊埋著臉。馬陡然停住,身後的人拍拍我的肩膀︰「好了,到了。」
我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是在馬背上,恍惚的仰起臉,看向身後的突利。
他散漫迷離的看著我,饒有趣味的笑。「你果然還是來找我了。我果然還是把你劫到手了!」
我苦笑一聲,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長輩的話小孩子就是要听啊。
「怎麼?特地千里迢迢來?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他隨意的將風撩起的頭發順到風中,微睞的眼楮若有似無的打量我。
「別惡心!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我用手肘往後一敲,跳下馬來。沖他做了一個鬼臉,回身的時候,笑意隨眸光一顫。眼楮就離不開了。
靜謐的溪流,我一直以為這里不會有屬于靜的東西,可是我錯了,我完全錯了。
它真的是出人意料的沉靜,我覺得在最荒無人煙,最深入自然的地方也未必找的到的沉靜,此刻就在我的眼前,甚至讓人感覺不到它的流淌。太深的呼吸也會叫它動容,太多的聲響也會叫它褻瀆。
靜真的與人煙無關;有些氣質從骨子里散發出來,不是人所能改變的。
它有雪一樣清淺泛藍的白色,嵌在藍天白雲里像水晶一樣剔透美麗。它有冰山雪蓮一般的氣度,我的意思是說,它是聖潔的,不可侵犯。
我相信,很多年以後,當我再次想起它,心里也會驟然平靜。
「我心情一不好就會來這里。她使我平靜。它很美是不是?」突利的語氣忽然就變得很溫柔,「它是我們的聖水河。」
「聖水?我倒覺得聖母更好一些。這河水,有母性的光輝。」我情不自禁的朝他淺笑。
他眼中的深綠色濃烈︰「是嗎?你能感覺到?」
說著,輕輕攬起我的手︰「想不想听一听她的故事?」
「嗯。」我仰起臉,注視落在他側臉的霞光。
「我們的祖先是聖母。在一個雪夜,她沿著聖水河徒步走,遇見了從下游上來的獵人。他們相愛,並且留在這里。」他的臉上有美好的光。
「于是,就有了阿史那氏,有了東突厥。」我意態姍姍的接口道
「是,」他低下頭,認真的注視我。他從來沒有這麼認真的注視我。我可以清楚的看見,他眼楮里的綠色深邃,是聖水孕育出來的干淨純粹。閃爍著藍紫色的火焰。攝人魂魄。「你注定是突厥的女兒。你听到了聖母的召喚,將成為我的妻子。」
我的臉色一變,下意識的抽手,他卻攥的更緊。我說過,不應該在這里有繁雜的情緒。于是只好試著看一池雪水使自己平靜。
「那麼突厥人都是這樣輕易,對一個只見過兩面的女子談及婚嫁?何況她還是個異族人。」我從容不迫的迎接他的目光,甚至帶了一絲絲輕蔑。
「不,我們只听從自己的感覺尋找伴侶。就像狼一樣,它們忠實于自己認定的氣味,也只要氣味相投的狼作為伴侶。如果感覺不對,我們寧可終生不娶也不會隨隨便便找一個女人。」他眼楮光芒不退,決心要灼傷人的眼楮才肯罷休。
「是嗎?那公主呢?她難道………」
「不是!」他一使勁,手上的火焰立刻灼傷我的手腕。「她不是我的妻子。她只是一個女人。而妻子,這輩子我只會有一個妻子。就像狼一樣,狼的一生只有一個伴侶。即使對方死了,也絕不會再嫁,再娶。」
「一生只有一個伴侶?」我喃喃自語,就像在給自己念的咒語。
可以這樣嗎?為什麼說這句話的是別人而不是……
我仰起臉對他淒涼的笑笑︰「或許,因為你的話,我會認真想想。可是現在,我想回去了。」
他獵獵大方的輕挑薄嘴,自信滿溢,深綠色像
苔蘚一樣纏繞上我的眼眸,「不出半月,我一定要你心甘情願的嫁給我。」
我無所謂的笑笑,輕描淡寫的往回走︰「我不喜歡說大話的男人。」
他輕而易舉的把我扯回來,強制我要我和他一起蹲下來。
只見他捧手作碗,掬了些水盡情喝下。我也學著他,掬水而飲,只覺得冰洌可口,清甜醉人。
「你知道嗎?只要是喝了聖水的人,就再也不可能離開突厥。」
他依舊騎馬送我回去。
「其實你可以住在我那里。這里看起來……」他懶懶的一撇嘴,肋著馬繩,一副挑剔的王子架勢。
「不必。」我斬釘截鐵。回身要往里走。
「等等,」他扯住我的袖子,舉重若輕,「我倒是忘了。你怎麼穿著男裝來?」
「我樂意,你管得著嘛。」我沒好氣的去掙開他的手。
「你對未來的夫君就是這樣的態度啊?」說著,那雙獸的眼楮又湊近我窺視,「跟誰來的啊?是不是跟上次遞給你帕子的俏公子一起?我可是會吃醋的。」
「俏公子?」我「撲哧」一聲笑出來,「這次的人呢,不算糟老頭就不錯了。」
「難道是我的老丈人?」他側仰著臉,我這才發現,他不認真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倒是有點吊兒郎當的。
「猜你的老丈人去吧。」我不再搭理他,回身進去。
「去哪里了?」一進去就看見劉文靜正襟危坐,倒是有家長教訓小孩的意味。可是他的腔調和耷拉的眼皮,永遠舍不得睜開的眼楮,浸在黑暗中腐朽的氣息又重新讓我意識到,他還是那個牢里的家伙,一點沒變。
「這里的東西我吃膩了,出去換換口味。」大實話。
「真的?「
我無視他的話,徑自去睡覺。只听得身後的聲音不止︰「明天你準備一下,我想是時候去見始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