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就有婢女捧了一堆光彩陸離的衣飾物件涌進帳來。
「你們弄錯了吧?這里是我住的。」我放下手里的芙血玉,起身站起來。
「沒有錯。姑娘,」姑娘?我,我可是男裝啊。
「姑娘,王子要我們來幫姑娘裝扮一下。」
疑惑的皺緊眉頭。
眼光掃掃那些東西
「不用了。我覺得這樣很好。」我揮揮手。
「東西放下。」一個慵懶卻不容拒絕的音隨掀簾聲響起。
婢女驚慌的瞥了一眼突利的眼色,戰戰兢兢的把東西放下。
我看著她們老鼠見了貓的樣子,心下不禁覺得好笑。
「突利,你又要搞什麼名堂?」我隨手斂起一件衣裳看看。
外邦的衣飾從來就少有收斂的顏色,即使是白色,黑色這樣簡素的顏色,由他們制出來,也是亮烈明艷的,手的觸模下,都似乎有熱烈的溫度。
這樣的顏色,只有沙漠的藏黃,草原的油綠,才堪匹配。
「怎麼?不喜歡嗎?」他不以為忤地湊過來瞅瞅。
「不是,只是,你到底要干什麼。」我松開衣裳,搓搓手指。
「沒干什麼,就想看你穿上這些衣服。」他的指尖在衣裳上靈巧的一滑,沖我露出一個,可以說是天真無邪的笑容。
我怔了怔,才緩緩道︰「就這麼簡單?」
「能有多復雜?」他湊到我面前,直直的看過來。
我尷尬的笑笑。
回身去挑衣服。
女孩子嘛,沒辦法,看到漂亮的東西,就是不由自主。
「穿騎裝。」他隨意的一抽手,把一件銀色的騎裝丟給我。
「為什麼?你要騎馬?」我把衣服攤開,仔細看看。
「你哪里來的這麼多問題?」他看似不耐煩的挑挑眉毛。
「呵,」我不以為意的笑笑,吐一吐舌頭,「和你抬杠抬慣了嘛!」
這是一套貴族氣息很濃的銀色疊襟窄袖騎裝,配了同色系的靴子和金色的皮制寬腰帶。
純白色的紋路稱得上簡單,卻滲出一種低調的華麗。
無論是袖口,下擺還是層層疊疊的衣襟,都細細的描了金色類似埃及文字的紋路。
我捧起衣服,回頭看見突利還很悠閑的仰躺著,不由得氣打一處來,推他道︰「還不舍得出去!我可要換衣服了!」
「是嗎?」他翻過身,醉眼迷蒙的看我,「那我可就更舍不得出去了!」
「好啊,那你就在這兒好好呆著吧。」我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
「真的?你真的讓我在這里?」他眼中的霧氣褪去,緩緩涌出波濤。
他的眼底有妖嬈的潮水。
「是啊。」我漫不經心的站起來,掙開他的手,懶懶道︰「就只好我出去了。」
他的眸光忽的沉下去,身體極矯健的躍起,捻捻我的頭發笑道︰「還是我出去。我們,來日方長。」
最後幾句低不可聞,我還沒听清,他已經出去了。
穿戴好,隨手把一頂螺銀瓖金的小帽扣在腦袋上。
只听得外面的突利喊道︰「怎麼還沒好?要不我進來幫幫你?」
氣惱的白了帳外一眼,急急的就往外走。
不料幾步就差點絆倒。
這才感到腳下的皮靴,畢竟是古代夷蠻的技藝,打磨得不是很光滑,有點硌腳。
「怎麼了?發什麼呆?」突利掀簾進來。
「沒,沒什麼。」我心不在焉的扭扭腳
朝他走過去。
他展眼細細打量我,神采嫵然,「阿語,你穿上我們的衣服,果然很美。」
「是嗎?」我隨口答道。
「你會是賽馬場上最美的女子。」
「什麼?賽馬?」我听得「嗡」的一聲,忙的看向他「我,我可不想玩命。」
他輕笑一聲,「我們誰都不用玩命。不過,一年一度的賽馬會很熱鬧,我想,你會樂意去看看的。」
想想也有趣,就隨他出去。
他和我共乘一騎。
「為什麼不讓我騎小白去?」我喋喋不休的抱怨。
「讓你騎小白?那這個我王子還要不要臉啊?」他嬉皮笑臉的擠過來。
「去你的。你本來就長得難看,這張臉不要也沒有關系啊。」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扭曲事實。
心虛的把臉扭到一邊。
「唉,我真的有這麼丑嗎?」
他的臉忽然放大一百倍的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差點被驚得掉下馬去。
「是啊,是啊。所以就別把你的臉擺出來嚇人了。」
忽然覺得腰上一緊,就听得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也就你不識抬舉。我怎麼樣也是突厥第一美男子。」
「你,呵呵,就你?」我在馬上笑得快趴下去。
抬頭一看,沒嚇得跌下去。
看來,突突同學沒有在跟我開玩笑啊。
一看馬下面幾十雙愛慕的眼楮「嗖嗖嗖」的朝突利放電,並同時「刷刷刷」朝我放箭。
我後背的那個冷啊。
連忙用手肘推開突利,低聲道︰「快放我下去!」
「怎麼了?」他又涎著臉湊到我耳邊。
「快放我下去!不然我就要被下面的眼神烤焦了!」我真有些急了。
又听得他一聲輕笑,我推開他,躍下馬。
還未觸地,只覺得腰間一緊,又落回馬上。
回頭瞪過去,果然是突利陰謀得逞的戲謔的笑。
我沒好氣的用力向後頂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大驚小怪的呼痛。
「切,」我白他一眼,「誰叫你拿本小姐開涮!」
「你想不想讓我為你拿到頭獎?」
「什麼?」
「那就送給我一樣東西。」
「什麼?」
我听得一頭霧水,忽然覺得臉頰一涼。
他已經把我放下馬來。
探著身子,綠藍色的眸子鎖住我的眸子。
「等著,我會為你贏得頭彩。」
一揚鞭,把所有少女注視的目光遠遠地拋在身後。
可惡的突利,我咬牙切齒的拼命擦自己的臉頰。
旁邊的目光不懷好意的襲來,我翻翻眼皮,看,看什麼看!
氣急敗壞的回頭,臉上的表情就呆滯了。
面前的女子一身火紅的騎馬裝,正是那燕!
「你的傷倒是好的很快啊。」她手持紅色的馬鞭,趾高氣昂的看著我。
我默不作聲。
「怪不得不屑我的銀鞭,原來你是要做金冠的主人啊?」她的語氣刻意帶了天真之意,卻更听得出刻薄的嘲諷。
我淡倦的看著她,心下嘆息,回身欲走。
那燕卻已經快我一步,翻身上馬。
她把頭湊到我的面前,壓低了聲音,忿忿的說︰「我警告你,你最好離我哥哥遠一點。」
語畢,揚鞭而去。
我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信步往一邊去。
賽馬會的確熱鬧非凡。
人聲鼎沸,雜衣若綺。
男的英武矯健,女的花枝招展。加以各色馬東游西走。
偶爾會看見有女孩子用鞭子輕輕的甩在一個男子的身上,一臉嬌羞的看著那個男子。
更有大膽的女孩子直接當眾起舞,贏得一片喝彩。
我好奇的擠進人群觀看,心下疏朗,笑的毫無遮攔。
突厥果然是民風淳樸,真是一個可愛的不得了的地方。
&
nbsp;相信這里一鞭定情的夫妻,一定比中原那些媒妁之言湊成的賢伉儷幸福美滿得多了。
回頭瞅見前面有很多的人堆在一個小攤子面前,也超好奇的擠進去。
「唉唉,你一個姑娘家擠什麼擠?」一個略顯幼稚的聲音從攤前響起。
呵,小孩子牙還沒張齊,就敢跟我叫板!
我一溜撥開人群,竄到那個11,12歲的小毛孩面前,雙手叉腰,趾高氣昂的嚷嚷道︰「誰規定的女孩子就不能擠進來?」
人群驀地一陣安靜。
周圍的人神色不一的打量我。
我不耐煩的撇撇嘴,用手背貼著臉。
「你一個女孩子家,難道還來賭錢?」那個小孩好像什麼都沒看見一樣,淡挑著眉毛,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樣。
哼,拽什麼拽!
我還以為突厥是男女平等的萌芽,現在看來,社會就是需要進步啊。
我斂正帽子,挑起一抹笑,悠悠然道︰「為什麼不?今天我還就非要賭了!」
手猛地往攤子的銀錢堆上一搭。
周圍整齊的吸氣聲。
「是嗎?」他眼皮一抬,「你下多少?」
我眉心一皺,「這個……」
「怎麼?不會沒有錢吧?」小家伙一副好笑的表情。
還真沒有。
我小聲嘀咕。
「姑娘,如不嫌棄,請用我的。」旁邊的一個黑衣的男子緩緩壓下一疊錢幣。
我抬頭打量他,發現是一個高而瘦的男子,他的手指因為長年習武顯得骨骼分明,瘦勁有力。
冰琉璃一般是屬于夜的眼楮。
他的周身有冷漠的氣息凝固。
和死亡的氣息異常接近。
心中寒意頓生。
「不必了。」我把發絲順到耳後,看他一眼,手起手落之間,放下一枚血玉,「我用這個下注。」
「何必冒險,那是一塊好玉。」他並不去收起錢,只是漠然探究我的神色。
「這並不是冒險,因為我不會輸。」我不避不閃的直視他的目光。
「只有極度自信的人,才會選擇直視別人的目光。」他依舊寒光淡淡的直視我,卻少了探尋之色。
「哦,是嗎?」我笑笑,不予置否。
「看來,我應該陪姑娘賭這一局。」他的手快如劍影,落手之處已經多了一塊黑玉。
那黑玉深不見底,詭異之極,一眼便知,是不凡之物。
「如此多謝。」我朝他微微一頷首。
「你們有完沒完,到底押誰?」小孩不耐煩的叫起來。
眾人才像蘇醒了一般,好奇的眼光在我和他之間流轉。
我的唇間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突利。」
周圍先是寂靜,而後像炸開了鍋一樣。
「嗨,我以為是誰呢!看來他要陪著你一塊輸了。」小孩自顧自的把賭注收起來。「這以前,突利王子的確厲害。可現在,他每天只顧喝酒享樂,沉醉歌舞,整日渾渾噩噩。你莫不是看著他的模樣好就選他吧?我勸你趁早改了。」
我無所謂的笑笑,轉身離開。
他們就是這樣看待突利的?
心下幾番心思輾轉,不由得皺眉,突利思慮之深,恐怕遠非我所及。
他就像一把韜光養晦的寶劍,潛伏著等待出鞘,一擊致命。
正想著,場內響起一陣歡呼。
我忙趕上去看。
只見中間空出一大塊空地,四周用粗木隨意搭著隔開人群。
空地盡頭豎著一面金色旗幟,畫著狼的圖騰。
陽光下,金光四溢。
我驚訝的看見那燕手持一面銀旗,風采攝人。
想來她一定是已經奪得女子組的頭名了。
排了十列,每列五個大小不一的草圈,每個草圈上吊著一個拇指大小的銅鈴。
我看的奇怪,不是賽馬嗎?怎麼又是草圈,又是銅鈴?
眼前忽然一道金光閃過,只見遠處的突利身著金色騎裝,周身與生俱來的貴族氣息表露無疑。
引得一旁的女孩子一陣尖叫。
可他依舊懶懶的微睞眼眸,很松弛的搭著馬鞭,軟軟的打了一個呵欠。
「啊!」女孩子的驚叫聲愈響。
我超無語的看她們。
比起「流川楓,我愛你」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擦擦冷汗。
突利掃了一眼人群,目光遇見我的,漏出笑容來。
我朝他點點頭,豎起一個大拇指。
他俊長的眉眼一提,盡是不解。
我低笑一聲。
「嗆!」鑼聲一響,九匹馬嗖的沖出去。
怎麼只有九匹?
突利這個笨蛋,竟然還在那邊豎他的大拇哥!
拜托,我可是下了本錢的,總不能一出手就輸出去一塊血玉吧?
「突利!發什麼呆!快點!不拿頭獎你就別來見我!」我的喊聲驚動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這邊聚焦。
我懶得理他們。
突利的眼楮向上輕挑,朝我眨了一下,韁繩一拽,烈馬猶如黑光,一閃而過,豈一個「快」字了得!
「哇啊啊!突利!突利!加油!加油!」我歡呼起來。
今天索性就給你當一回拉拉隊!
突利在策馬狂奔的下一瞬,就像變了一個人。
他微微下俯身子。
骨骼分明的手恰到好處的掌控韁繩,眼神極其專注的像一匹狼。
身過處,揚起一陣黃煙。
一切的氣場仿佛在宣示,他是這個賽馬場的主人。
我正出神,忽然見他不知道從哪里搭過一把金雕弓,反手一拉,箭飛躍而出。
「玎!」銅鈴應聲而落。
一個飛影洞穿草圈。
他就這樣以橫掃全場的氣勢,搭弓引弦,策馬如飛,越過五個草圈。
我看的興高采烈,手舞足蹈。歡呼一聲。高喊;「突利必勝!」
他猛地一下扯住馬韁,朝我看來。
就在這時,另一個黑影迅速掠過。
我驚呼出聲!
馬上,赫然是剛剛隨我下注的黑衣男子!
突利神色一沉,忿而揚鞭。
兩匹馬並駕齊驅。
同時沖向終點。
「突利!哇哇啊!突利!」我鬼哭狼嚎一樣大叫起來。手攥的緊緊的。
全場屏住呼吸。
只見在金色旗幟旁,兩道黑影一閃而過。
再定楮細看。
突利高舉旗幟,笑容狂傲而肆無忌憚。
「耶!」我揮著拳頭,一躍而起。
旁邊的人,目光似冷箭。
我沒好氣的白他們一眼,還沒看夠啊?喝彩又不犯法,我都鬧騰了這麼久了,你們還沒能無視我啊?
「唔……」周圍響起一陣低呼。
我回頭一看,突利飛馬而來。
大家自動的避開來。
我一個人立在粗木柵欄前,傻傻的看著金光鍍在他的周圍,他飛奔向我。
心里忽然一驚。
他驕傲的在馬上俯視我,像在俯視他的獵物,他的大地。
然後,很紳士的低一低頭,把手中的旗幟一轉手遞到我的面前,目光灼灼的看我。
周圍屏息,靜默。
我心情大好,一順手,很豪爽的接過來。
只听得旁邊的吸氣聲。
幾個姑娘驚呼一聲,差點昏厥。
我一挑眉,心下暗道,就一個破旗子,至于嗎。
還未細想,就已經被一只大手直攬上馬去。
馬蹄飛踏。
我把驚呼生生咽下,閉上眼楮,張開雙臂,在馬背上大呼過癮。
很清晰地感覺到全場的目光。
心安理得的接受全場的目光。
不知所以,笑意不自覺的漫上眼眸。
馬狂奔了一陣,終于停下。
人群窒息了一般,靜悄無聲。
風把我的頭發吹得四處亂跑。
我這才發現,小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風吹掉了。
我的笑意微微一斂,騰出手來想要把頭發束好。
已經有一只大手在輕柔的玩弄我的頭發。
「突利!」我有點埋怨的叫他。
「噓,不要動,一會兒就好。」
他手上的溫度微微的燙到了我的頭發。
我心中一凜。
「嘶」听得身後有布料撕碎的聲音,忙慌慌張張的往後看。
只見突利大手一揮,把自己衣袖旁的布料扯下來。
然後細細撫弄起我的頭發。
人群窒息了一般,靜悄無聲。
「嗯,好了。」
深沉略顯溫柔的聲音盡在耳邊。
我把頭發撂到胸前。
他已經替我編了一根辮子,烏黑的發里,纏了金色的細布帶,光華可鑒。
寂靜的人群里忽然響起一陣歡呼,隨後是如潮水一般的掌聲。
「阿納達!阿納達!」人們異口同聲的歡呼著。
我的臉微微發燙,低聲問道︰「他們在說什麼啊?」
「他們在祝福我們。」突利此時的笑容有難以言喻的溫和。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抬眼望去,連忙揪住突利,「喂,去那個攤子前面。快啊。」
突利微微垂眸,疑惑的挪步到攤前。
小孩有些無措的看著我們朝他過來。
我眉目淡然,揚唇笑道︰「我贏了!」
「是。」他略顯尷尬的把頭低下。
我一彎腰,拾回我的玉。
「那麼,這個,我就帶走了。」
「等等。」
我循聲望去,只見那個黑衣人傲立馬上,腳往攤子上輕巧一踢,那黑玉就騰空而起,落入他手。
隨即他朝我禮貌性的一點頭。「按理,這案上二分之一,都是你贏得的。」
「哦。」我一眨眼楮,「既然這樣,就奉送與你。多謝你肯出手相助。」
「你不要?」他微剔修眉。
我淡然道︰「我只要我的玉。」
他冷顏漠漠的道了一聲︰「如此多謝。」
「不必客氣,我應該謝你。」
他依舊是眉眼不動,輕踢一腳,案上銀錢飛舞。
我還沒看清他的身手,他已將財物收入懷中,策馬而去。
我撫一撫額頭,吐一口氣道︰「我們回去吧。我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