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叩門聲輕而沉穩。
「怎麼又回來了?我是真的要你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全送回去,我沒有開玩笑……」
我沒好氣的嘟囔著,過去把門打開。
青衫如玉,雲氣霏霏。
眼前的男子略顯尷尬,氣質仍不減分毫,惟有這樣的男子,把尷尬也化作一種清雅風韻。
「怎麼是你?」我略驚了一驚,才發現自己把人家堵在門口,連忙側身道︰「請進。」
他像掠過身畔的一陣清風,身上有倦倦淡淡的墨蘭香氣。
「嬋娟呢?」他輕輕揚起眉環顧。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找她有事。我叫她出去了。」我聳聳肩膀。
「嬋娟是專門來照顧你的。你自然可以使喚她。」他淺笑無痕,不以為意。「再說,我也不是來找她的。」
「哦。」我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指,猛然抬眸問道︰「那你來干嘛?」
下一秒我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問的稍微文雅一點,又添了一句,「我是說,公子有何貴干。」
「怎麼?嬋娟沒有跟你說嗎?」他軒眉微揚,眼中仍是波瀾不驚,「我是來看你的腳傷的。」
「你是大夫?」我詫異的看著他。
「說不上大夫,只是略懂皮毛而已。」他謙和有禮。
「哦。」我為我的大驚小怪感到失敗。
心里暗道,好,既然你能不動聲色,我照樣能泰山崩于山前而面不改色。
隨即淺淡一笑,朝他頷首道︰「那就有勞公子了。」
「哪里。」
他低頭下去,「冒犯之處,請姑娘見諒……」
這時,嬋娟慌慌張張捧著藥瓶,繃帶進來了。
一見到公子,更加緊張,連話也說不完整。
「公子………我……」
「嬋娟,不要緊的。進來吧。」我溫婉一笑。
嬋娟看著我,愣了一下,隨即走進來,掩上門,將藥放在一旁。
「替我解開紗布。」
「好。」
「化瘀散。」
「紗布。」
重新包扎之後,他抬起頭來,
「傷口恢復的不錯。只是還是要當心,少走動。以後,嬋娟替你天天包扎也就可以了。」
「多謝。」
「不必。」
「對了,我的腳傷什麼時候會好?」我看他一副要走的模樣,連忙問道。
「半月左右。」
「半個月?」我皺著眉頭,不禁搖了搖頭。
「姑娘有事?」
「不,沒有。我只是,怕叨擾了貴舍。」我笑著搖搖頭。「如果可以上路的話,我還是……」
「最好不要。」青衣公子略顯擔憂的看了我的腳一眼,猶豫了一下,「姑娘若是不嫌棄,可以暫住。」
怕嫌棄的是你吧。
我低過頭去,看看我的腳。
還是不要逞能了,腳廢了可不是開玩笑,我就靠著一點輕功混日子了。
「如此…….還是麻煩公子了。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在下承基。」
「承公子。」
我叫的時候,他略微愣了一下,復又點點頭。
難道我叫的不對嗎?
這個人,真是奇怪啊。
「還未請教姑娘……」
我硬生生把在下兩個字咽下去,「風語裳。」
「風姑娘。」
我淺淺的笑了一下,心里吊兒郎當的想,稱呼真沒創意,叫我風姑娘的都排到晉陽宮去了。
誒,不對,好像是叫風公子的在晉陽宮。
我自得其樂的笑著。
「如此,承某就不打攪了。風姑娘好生休息。」承公子淺淺施禮,便要出去。
「等等。」我心里像有一根刺,不拔不快,索性開口道︰「小女子有一事不明,想向承公子討教。」
「哦,」他緩緩回身看我,見我一臉誠懇,笑道︰「承某不才,願解得一二。」
「天下男子都以娶得如花美眷為人生一樂。卻听說公子反其道而行,迥異流俗。」
「是有這回事。」他淡然一笑。
「哦?」我揚眉,細細打量他的神色,慢搖螓首,輕聲道︰「我卻不敢苟同。」
「哦?」他的笑容如春雪消融,卻更見一派清明,「但說無妨。」
「娶妻娶賢,是聰明人之舉。只是公子太拘泥于容貌。既然公子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麼容貌美丑都應該是一視同仁。公子怎麼又對美人有所忌憚?又心心念念只有容貌普通的女子才有停機德,詠絮才?我才學粗陋,卻也知曉,班婕妤不僅有花月之貌,更有卻輦之德。卓文君面若芙蓉,精通音律,文采更精,一首白頭吟,焉不教男子汗顏。至于無鹽女宿瘤等貌丑德堅之流,也不過是撰筆之人,多加潤色,以突顯其德才絕世而已。公子一言以蔽之,實在太過武斷。」
我搜肚刮腸,瞎說一氣,見他正微微怔神,一瞬不瞬的看著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滔滔不絕的繼續下去。
「最最荒謬的就是紅顏禍水。我原以為承公子是見解獨到之人,不想也被世俗蒙蔽雙眼!這是為亡國之君找的最最白痴的借口。夏桀暴虐成性,商紂王沉迷酒色,周幽王荒婬無度,」至于麗姬,我還真不知道,跳過,「他們之中間又有哪一個堪當國家大任!莫說沒有美人在懷,就算是忠臣烈士階下跪拜,他們也會棄之如瓦礫,反而親近小人,怠誤國事。這些人,本身就惡劣之極,而那些替他們說辭的人更是沒有擔當,自己不敢直面恥辱就算了,竟然把髒水往女人身上潑!比那些荒婬君主更加無恥!什麼美**國,我只知道‘一心思報王公恩,無意為國雪恨仇’是貂蟬,‘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是昭君,‘浣紗春水急,似有不平聲’的是西施。自古美人顏色,縱然是女中豪杰,也落得個悲離落幕。而那些無德無能的昏君,卻總有蠢人替他們開月兌罪責。就像現在亂世之中,受苦的永遠是女人,不管她是不是有文德,但如果她有的是容貌,她的收場就只會更悲慘!」
我一口氣說完,竟然前所未有的激動,一股氣血直沖腦門,一拍桌子,「騰」的一下就站起來。
「哎呦。」
腳傷不配合的拆我後台。
「小心。」承公子一把扶住我。
「不好意思。」我尷尬的笑笑。
他看著我,無緣無故的就笑起來,如玉山映雪,光彩照人。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真正的笑容。
第一次看見他的眼楮里有笑容。
他有讓人平靜的的力量,就像是一劑鎮定劑。
我立刻就不再頭腦發熱了。
「公子……」嬋娟猶豫的看著我們。
「啊?」我傻乎乎的看著她。
「哦,冒犯了。」承公子低下眼去,不著痕跡的把手松開,才抬眼沖我薄薄一笑。
「不要緊。不好意思,我剛剛說得過了。一定讓你笑話了吧?」我沒心沒肺的撓撓腦袋。
「不。正好相反。」他的眼楮有一點神采浮動,燦燦如岩下電,「今日風姑娘一席話,見解獨到,不落俗套,十分難得。」
「哪里哪里,我只是在那里胡說八道。你不要介意啊。」我的眼光從上竄到下,從左竄到右,心里暗自欣喜,看來,他對我的偏見,應該消除了吧?
「只是,有幾句話我還想多請教一下。‘一心思報王公恩,無意為國雪恨仇’,‘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浣紗春水急,似有不平聲’這些話,恕我才疏學淺,從前並沒有听說過。」他拱著手,態度殷肯。
「這……」我把眼楮往上轉啊轉,我總不能說這是唐詩吧?「那個,是我們家鄉的詩。所以,你不太可能听過。」
「哦?敢問姑娘的故鄉是…」承公子饒有興趣的問道。
「嗯……,我的家鄉很遠,又沒什麼名,你應該不會知道的。」我抓耳撓腮,極盡瞎話之能事。
「原來是這樣。我從前的確是太淺薄了。剛才這一番高談闊論,怕也是姑娘因自身的容貌才學,有感而發吧?情真所以意切。」
「其實我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說出這番話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你是男人,而我,是女人。」眼角輕輕往上一掠,我揚出一絲笑意。
他的眉宇之間風采盡染,只是輕輕撩開衣擺,「在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