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向往的就是這樣一種隱逸生活,無弦琴,菊花酒,山氣日夕,飛鳥相與。」
「古調雖自愛,今人不多彈。蒼蒼世人,幾個能知物外閑?」我斂眉看他,「以你的風骨氣度,當生在魏晉之時。」
「魏晉嶙峋,難以企及。」他把目光收回來,搖搖頭笑看我,「你總是不吝嗇贊溢之詞。」
「‘船前一壺酒,船尾一卷書。釣得紫鱖魚,旋洗白蓮藕。’」我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其實我小時候最喜歡的詩就是這種隱逸詩了。總是想著有一天可以離家出走,跑到深山里,過一過書里寫的閑適極了的生活。我想,這也是那竹屋建起的原因吧。」
「是。既然青山不就我,只得我請青山入戶了。」
我並不接他的話,只是固執的順著自己的意願說下去。
「不過,當我再山里住了一段日子,我才發現了。其實我並沒有那麼迷戀那種隱居的生活,我只是迷戀一種感覺。」
「一種感覺?」
「是。」我淺淺一笑,「我只是迷戀于自己對青山白水的那種沉醉,迷戀于自己對美妙文字的無邊幻想。其實這一切的本身,跟隱居的生活,並沒有什麼關系。我只是厭倦了日復一日的枯燥,想在自己的小竹屋里得到一點希望,一點慰藉,並把這種心情一直延伸開來。」他輕輕望進我的眼底,他的眸光有清寒的香氣,我笑著將目光投到窗外。「所以,我有時候常常就在想啊,我們總會被自己的**蒙蔽了雙眼。有些東西,只有得到了,才會發現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只有失去了,才會發現,那是生命的一部分。人有的時候,就是這麼笨啊。」
「還有一種可能,」清寒的香氣散開來,漫上他的鬢角。「就是你太一廂情願的以為得不到的最美麗,而不願憐取眼前。」
我低下頭去,無奈的閉上眼楮。
「一語中的。」我把眼楮緩緩張開,故意笑道︰「喂,這麼直接,你也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吧?」
他一笑了之。
「那麼,你覺得我只是一種感覺上的迷戀嗎?」他從容淡定的看著我。
「我不知道。這不是一道公式,放置天下皆準。很多事情總是因人而異。我只是想提醒你,陶淵明只有一個,你可以崇拜他,敬仰他,但不要追尋他。因為那樣,會迷失你自己。」我淡淡的笑看他,「你知道嗎?人的喜惡,通常跟什麼理性的東西沒有關系。只憑感性的認識。我就不覺得陶淵明比你好,就像,我不覺得一等人就比三等人高貴,也不覺得追求名利有什麼不好。個人有個人要走的軌跡。不能指望每個人都成為陶淵明,都有一等人的覺悟,那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侮辱。我始終覺得,只要做的人覺得值得,看的人是沒有資格評價的。」
我看他鎖著眉頭,若有所思,連忙開口解釋︰「剛剛那一席話,都是我自己隨便說說的。你不認同,也在情理之中。反正讀書人應該都會覺得一等人最值得吧。」
他笑而不語。
我恰好看見他白玉的面龐,鴉翅一般的睫毛掩蓋住了眼楮,淡淡的墨蘭香中透出靈犀一點的書卷氣。
情不自禁的笑起來,「你知道嗎?我們家鄉有一句話,本來是說女子的,可我卻覺得用來形容你再恰當不過。‘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我慢悠悠的咬文嚼字,「所以,我覺得你身上,是三分隱者,五分名士,還有兩分,仙逸。」
他「撲哧」一笑,「你夸得我都有點飄飄然了。」
「那我就不夸了。」我順嘴說道︰「說實話,我覺得在富麗的亭台樓閣里出現清幽的竹屋,並不相稱。倒是有點東施效顰的樣子了。‘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若是真的胸中有丘壑,便可以心遠地自偏。何必勞心勞力,硬是打磨出一個世外桃源?我覺得桃花源還是在桃花林的盡頭才美麗。」
「境由心生,心中若有桃花源,便是身處桃花源了。」他的目光請和,眼眸深處浮光盈動,似月色落碧潭,「你,你…我竟不知道可以用什麼來形容你。」他低下頭,紅霧泛上面頰,有一點局促的顏色。
很快,他恢復清白的面容,只無聲一笑,「我只能說,你真不像這個世間的女子。」
我回敬一笑,「你也不像這個世間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