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又打破一個花瓶,怨氣載道的時候,隋煬帝在一旁興致勃勃的看著我收拾。
我終于開口問他︰「你真的一點也不生氣嗎?」
「不生氣,一個花瓶而已。」隋煬帝毫不在意的闔上眼楮。
「喂,你真的是皇帝嗎?我闖了這麼多禍,你就真的一點氣也沒有。」我按捺不住,月兌口問道︰「你到底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對你好?」隋煬帝喃喃自語,眼楮虛無的渙散,「你可知道,會闖禍也不是一件壞事。在這里,連朕的女兒孫女們也都是規規矩矩,生怕做錯了什麼。更不要說是下人。你可知道,一個會闖禍的女兒是多麼可愛。我一直想要一個真真實實,會闖禍,會撒嬌,會耍賴的女兒。而不是一個個美麗的,高貴的,虛假的公主。」
他的臉色在枯槁中隱隱泛出一絲蒼白的光,他成了一個可憐的父親,不,或許他還沒有做過一個合格的父親。他看來蒼老而且無助。他的眼底有一個巨大的空洞洞的黑洞,沒有溫情的東西來填滿,所以那個洞越來越大,直至吞沒了他自己。
「真,真對不起。」我無措的搖搖頭,我是一個太沒有用的人。一點也不會安慰別人,特別是這樣一個黯然神傷的父親。我隱隱約約的明白,關于那晚漢白玉橋上的秘密,卻又不是十分清楚。
「怎麼?你想安慰朕?楊廣還用不著你一個小丫頭來看朕的笑話。」他忽的瞪大眼楮,黑洞里充斥著血絲,十分觸目驚心。
他是一只沒有了牙齒的老虎,可老虎總是會發威。
「笑話?早在雙子橋上下冰冷的池水里,我們就已經互相看透對方的笑話了。」我無可奈何的笑笑,起身去端了一杯茶送到他手里。
他仰頭,把冷的茶水一口氣喝完。
他太迫切了,以至于迫切的近乎可憐。
不管多麼高貴堅強的人,都會有可憐的一面。
而那些驕傲的心總是更加敏感。
我輕輕幫他撫順背。
「其實,我一直很想知道,那晚,你為什麼要跳下去。」我盡量以不驚動他的聲音慢慢說。
「你以為朕想自殺?」他仿佛遇了一個天大的諷刺。
「當然不。」我斬釘截鐵。
「只是為了冷靜一下。」他自嘲的笑著,隨即反問道。「那麼你呢?你又為什麼救朕?」
「我?」我詫異了一下,眼角輕輕往上一掠,微微垂眸道︰「那是一種本能。」
「本能?」隋煬帝的身體猛的一顫,驚異的看著我
我這才發現,黑洞深處,是一星火光,就像掩埋在火山下的熔岩。
「是。就像烏鴉反哺,是生命的本能。」我低低的看著他手掌的紋路,「其實你給我的感覺,很像我的父親。」
「你的父親?」
「是啊。」我笑意融融,眼神飛到空中,「他是一個很疼愛女兒的父親。所有認識的人都知道,他寵女兒。說是溺愛也一點都不過分。」
我垂下眼楮,細細的看著自己的手指。
「我們家,條件一般。可我的吃穿用度卻比一般人人家好。只要我說要,他便買。除非他的錢包空了,他才會困窘的帶我回家。第二天再偷偷去買了放在我的床前。」
「看得出來,他很疼你。」煬帝溫和的笑了笑,近乎慈愛。
「是。」我淺淺的應著,心里有了失落。
「那他現在在哪里?」
「他?他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我的心頭一陣酸楚,竭力忍住,「我們失散了。他一定在家鄉等我。可是我的家鄉太遠了。我走不回去。」
「朕送你。」隋煬帝幾乎是激動的躍起來,「朕派人送你回去。」
「不,不可能的。」我無力的搖搖頭,「那是你想像不到的。或者只有等到我死了,才可以回得去吧。」
隋煬帝默默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窗邊。
「你應該慶幸,你有這樣好的一個父親。」他默默端著眼楮,只是無焦距的看,「朕的父親和朕客氣的就像賓客外人一樣,同時又在心里互相猜忌。你不能想象,那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我們皇家的孩子,從小學會生存的原則就是,沒有至親,只有權利和利益。所以,即使朕的父親有很多錢,他不肯為我花一分。」
我靜靜的听他說話。
寂靜中有一絲悲涼的味道。
我也听說過楊廣設計東宮,弒父篡位。可是作出這樣手刃親人的事情,他必定是承受過巨大的痛苦的。
或者,這就是他渴望親情的原因,也是他得不到親情的原因。
他不能得到來自骨肉至親的愛,他不再相信任何人的感情。
感情對他來說,太不現實,太不值得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