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昏君又怎麼樣呢？」我似笑非笑，只彎起嘴角，帶一點天真的樣子，「其實我覺得當皇帝實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楚留香就說過啊，人這一生，圖的是什麼呢，生前幸福死後留名而已。而生前幸福的，死後大多遺臭萬年；而那些名垂千古的，又有幾個是生前幸福的呢？」
隋煬帝似乎沉默了，他只是木訥的看著我，似乎在奮力從枯竭的殘木上開出新生的花來。
「那麼……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呢？」他的聲音是干枯的，沒有水分。
「我麼？」輕笑了一聲，我把腳伸到椅子上，手臂抱住膝蓋，蜷縮成最舒服的樣子，「我就會這樣啊。怎麼舒服就怎麼做啊。」我微微側著臉，像打量一個孩子似的，「其實我覺得，或者世人也想的太過嚴重了。在我看來，一個老人的行為，就像是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他的笑容蔓延開來，臉上有流水的痕跡。
「傻孩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知道啊。」我很努力的朝他點點頭，「就像現在，你又哪里像一個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君王呢？你不是就像我的父親一樣的親近平和嗎？所以啊，我想說的就是，我覺得你，和漢武帝，秦始皇很像，都有雄才偉略和遠大抱負，只是命運跟你開了太大的玩笑，使你屢征高麗不利。你心比天高，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只好在聲色犬馬中麻痹自己，放縱自己。就像小孩子發脾氣就亂砸東西。你想把它當做一個發泄口。只是，你忘記了，你是一個皇帝，高高在上，萬民景仰的皇帝。你不是一個孩子，你是沒有任性的機會的。對于孩子，所有的人都會原諒他們，可是沒有人會來原諒你。」
「所以，你覺得我錯了？」
「不。當然不。絕對不。因為我是一個太任性的人，所以如果是我的話，應該會做的更糟吧。或者，我看換了誰，也不見得就做得比你好。」我從椅子上爬起來，窗外雨已經停了，很清明的樣子，黑夜干淨而純粹。這種幽深的純粹是白色無法比擬的。「對于我來說，死了以後的東西，實在是太遙遠太遙遠了，那麼久遠的事情，應該已經與我無關了，我又何必去擔心在意？即使以後千千萬萬的人唾罵我，只要我現在活得心安理得，他們的口水也淹不到我半分。人的一生太短了，如果不及時行樂，是會後悔終生的。什麼事情都要等到老了再去做，恐怕也等不到呢。」
「所以啊，你只是有愧于他們，卻是無愧于自己的。」我很認真的拍拍隋煬帝的肩膀，「至少，你還可以很驕傲的對所有人說，我，楊廣，已經享受了世界上所有最值得享受的一切！」
我不再說話，回身將發黃的窗戶關好，窗台上已經落了雨，濕的有些厲害。
不要緊的，明天就會好了吧。
我無聲的笑笑。
轉身離開。
漸漸落下的，是金色的門簾，我在不規則的曲線中，靜靜注視著，那個蒼老的君王。
他的蒼老有時間和歷史的味道。
或許，我真的太自私。
因為不忍。
千千萬萬哭干了淚的百姓，一定會給我一巴掌，毫不猶豫。
可是，既然所有都已經不能改變。為什麼不讓這個老人去的安心？
他只是一個老人而已了。
月兌下黃袍的他，跟我的父親，又有什麼區別？
我一個人的原諒，也算是一種原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