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水做的人兒,水做的聲音,水做的歌兒。
這是江南女子都會的,只是如今由她唱來,已經少了原有的采蓮愜意,多幾分矯揉造作。
原有的湖光山色,轉眼成畫。
刻意揪細了的聲音,雖仍不失為上作,但是空洞無物,以歌而歌,取樂而已,只過耳,不入心。
「嗯,妹妹唱的真是越發好了。」容華夫人率先擊一擊掌,隨後媚眼流動,冷不丁的看向我,「怎麼?咱們的遺光公主,似乎不是很滿意啊?」
「額?」我微微一抿嘴唇,勾角一笑,「沒有啊,我也覺得她唱的很好听。」
「既然是這樣,就請公主也附和一曲。以示意已經原諒絳仙了,好不好?」
我被她突如其來怪異的請求弄得茫然,待我看清了她的眸子,她水一樣清凌凌的眸子,卻不再有蓮花的倒影,取而代之的,是殘荷的陰影,我忽然間就明白了什麼。
我笑,碎冰的光漫上眼眸,顫若流螢。
「好。」我徐徐的應過一個字。
那麼明顯,她的嘴角放松。
「只是我唱的不好。你們一定不要見笑就好了。」
我回頭朝隋煬帝爛漫一笑,露出珍珠貝的齒。
「父皇是愛听江南的曲子吧?」
隋煬帝頷首。
「我記得的,只有這一支詞還算貼切。」
我把眼前的六個酒杯依次排好,扶住酒壺,手腕傾動如鳳凰點頭,水沿著白瓷壁,灌入。
「叫他們奏什麼曲子?」
「不,他們不會的。」我低頭,專心致志的搖頭,淡然道︰「我自己來。」
我手持一雙銀筷子,清點杯壁,聲音如碎冰細霜,清泉激湍,空落落的響,心里的漣漪,一圈圈的,漾開。
心之所向,淡笑傾城,口吐蓮花︰
「燈影槳聲里,天猶寒,水猶寒。
何處煙波如漫,樓外樓,山外山,樓山之外人未還。
人未還,雁字回首,早過忘川,撫琴之人淚滿衫。
揚花蕭蕭落滿肩。
落滿肩,笛聲寒,窗影殘。
煙波槳聲里,何處是江南。」
我傾吐最本質的聲音,凝視著杯壁上浮動的光影,姿態專注,神色安詳,像一個低吟祈禱詞的希臘少女。
靈犀一點的嘆息,若有似無的哀傷。
瀠繞指尖,凝滯的清露,薄如蟬翼的霧。
蒙濕了的,是冰玉瓷一般的眼楮。
「燈影槳聲里……」
是幻覺嗎?仿佛是清靈飄渺的簫聲,和韻而生。
一瞬咫尺,一瞬天涯;近的觸手生溫,遠的宛若星痕。
我不由自主的擱下筷子,隨樂而唱,珠玉一般的曲辭,它們已不屬于我,只屬于自己,借由我的口,遇青簫而開。
如花綻放,聲音也有姿態。
聲音亦不是我的,我亦不是我的。
眼前的男子,青簫如玉,青綸如玉。
笑意薄薄,似月浸空山。
他是有清氣的男子,簫聲也有香氣,芬芳如杜若。
我亦步亦歌。
「煙波槳聲里,何處是江南……」
曲終意未完,我佇立在他的面前。
我看見他墨玉一般的眼楮,黑沉沉的潭底,清晰的映著我的倒影。
他的眼底有香氣,清冽如酒的醉人。
「哈哈哈,」隋煬帝猛地擊掌三下,將我從半夢半醒中喚醒。
承公子飛快的垂下眼簾,他的睫毛黑的清晰,鴉翅一般。
「想不到,朕的遺光唱的那麼好。宇文公子的蕭,吹得也好!」
「是啊,我以前听吳婕妤唱歌,只是覺得好听。今天遺光公主唱的,不單是好听,只覺得听得心里空蕩蕩的…….」
一旁豐腴的樣貴人以手撫額,微微沉思,似乎在琢磨更好的字眼。
復又無奈的皺眉,只好問道︰「吳婕妤,你說是不是?」
「啊?」
吳降仙似乎驚了一驚,臉色一霎白了,忙道了一聲「是。」
隨即勉力浮出一個蒼白的笑意,薄如晨華,「我也覺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