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開始日夜巡視營壘,鎮懾軍心。
不久,封倫傳皇上口諭,道皇太子李建成已親率三萬勁卒,北伐稽胡。諸關中將士不必憂慮家室,當盡心協力,听從秦、齊二王號令,破賊立功。
軍心大振。
之後是三道詔令。
李世民、李元吉在听詔令時,神情都異常冷漠。
我忽然想到李元吉當時說的,心里一驚︰難道李世民壓下詔令,讓李淵改詔送還?
太昭昭然視父威君威為空。
李淵仍對李世民有所忌憚,自然更改詔令。可李世民畢竟觸犯了他至高無上的君威,雖然改了詔令,字里行間卻盡力抬高李元吉,還讓封、蕭二人有告密之權,無非是要抑制李世民的權力。
他竟這樣鋒芒,毫不掩飾自己對李元吉的不滿態度,和李淵的關系更是不容樂觀。
無論時機是否成熟,是該出戰的時候。
「我決定兵分兩隊。元吉領五萬兵卒圍困王世充。其余七萬大軍隨我急赴虎牢關,迎擊竇建德。」他說罷,帶著一分未完的思慮看著我。
「看什麼,」我努努嘴,「你明知道我會跟你去虎牢關。」
他神色遲疑了一下。
「你留下才是最安全的。元吉會照看你。」
「安全?」我不得不笑,「只有你身邊,才是最安全的。況且,你真的情願他來照看我?」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他面色冰冷。
「是。非常時期,非常手段。但我想,我們的手段或者不一致。」
他終于無奈何笑笑,算做同意。
「只是,讓李元吉掌控左軍,是否太冒險?」
他仍是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樣。
「既然已經下詔,不將左元帥安排個好听的名目,未免對父皇不好交待。王世充已是困獸之斗,還有屈突通、封倫和宇文士及替他在旁打點,應該出不了大錯。何況,」他的眼楮眯起,瞳孔緊縮成貓眼一線,「假若硬要把元吉帶在身邊,難保他不會再反戈,將我一軍。」
我隨李世民即刻帶了三千人,連夜飛馳虎牢關。
不容眾將有任何猶疑。
這三千人,便是傳說中的玄甲軍。我記得史書中曾說,隋末天下最精銳的三支軍隊,分別是張須陀軍團,隋煬帝身邊的驍果軍團和玄甲軍。
而這黑甲冷面的勁卒,自然是當之無愧的冠首。
三千人皆皁衣玄甲,步伐穩健,烏壓壓如黑雲騰挪,只看行軍步伐便知其訓練有素。
「怎麼樣?」
「只一樣不好。」
「是什麼?」
「嗯。我不喜歡黑色的盔甲。」
李世民既氣且笑又無奈。
「可惡的是你也穿得黑壓壓的。」
「有那麼丑嗎?」
「有啊有啊。」
李世民盔甲剛月兌了一半,又一股腦穿回去了。
「你要不擦擦眼楮再仔細看看?」
「還是不要了。萬一看了覺得更丑怎麼辦?」
說實話,李世民一身玄甲實在不丑。他不羈隨意的發縷,蜷曲著恰好的弧度,深斂黯沉的色澤,流瀉出亦正亦邪的魅惑與深不可測的神秘。
我還在留戀他如日光一般直直射入眼瞳的時代。他已經蛻月兌成冥夜的諱莫如深。退去浮夸光暈,深深墨色有魑魅氣息,無法回轉而又不可抵抗地,覆蓋你的瞳孔,呼吸掠去。
「你……」我一時間怔忡無語,思緒回到當年。
那時他穿著銀白明光鎧,像盛夏光年的一束清晨,頃刻擊中了我無防備的瞳孔。而如今,他是秋到盡頭的一段永夜,深深藏了晝色極光,主宰著,我心中輪回的日月。
「你變成熟了。世民。」我輕輕摩挲他眼角的肌膚,自言自語般,「是什麼時候呢?你瞞著我,就這樣……這樣成了李世民麼?」
「可是覺得我老了?」
我嗤笑起來。
「是。可……怎麼辦呢?」我注視他深深的瞳孔,我喜歡里面倒影著自己的樣子,「可我就是喜歡,老男人。」
幾日之後,宇文士及趁運送糧草時傳來消息。
王世充心知夏兵已至,親率萬余精銳禁軍,直撲唐軍大營。令人意外的是,李元吉竟然一改往日習氣,排兵布陣,沖鋒在前,大大的打了個勝仗。李淵特下詔褒獎宣揚天下。
這不是多大的勝仗,李淵如此仗勢,無非為了借李元吉之名打壓李世民。
李世民的拳頭繃得極緊。
「我必須逼竇建德與我決戰。」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假若李元吉在他之前拿下洛陽城,那這近一年來的拼死苦戰,都是白忙一場,殫精竭力,白白為他人作嫁衣裳。甚至連兵權也有可能落入他人之手。最為可怖的是,滑鐵盧一役,可以輕輕松松,將他過去所有的豐功偉績全部洗去。
苦心經營,一朝全輸。
彼時,得罪了皇上,又與元吉水火不容,兵權喪失,無異于砧板魚肉,任人宰割。
我掩去自己的心驚,輕握他的手。
「虎牢一役,我們定能完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