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臉狼狽地抬起臉,映入眼簾的是狹壁四徒,一只青鹿,與就地打坐的白眉老者。
細看那仙人,眉目之間頗為熟悉。
「你……你……是……那個仙人?」
「竟還記得老道。」
我心中百感交集,一時竟無語。
他長長地,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像他那個年紀語重心長的老人一般對我說了聲,「去吧。」
他說去吧。
去吧。
我回到李世民身邊。
李世民問我,他說了什麼?
我搖搖頭,我們走吧。
李世民說,我就知道你會這個樣子。
「去吧。」
「嗯?」
「他說去吧。」我抬起眼望著他清俊的眉目,「他讓我到你的身邊去。」
李世民微微錯愕了一下,便風暖雲輕地笑起來。
我看他的笑容,突然覺得刺眼,垂下眼楮,將他在我手心的手,握緊,再握緊。
可是怎麼辦呢,李世民,李世民,他的那一聲嘆息。
他的那一聲嘆息,是為我們。
天色已經暗了。我們支了火,準備過一夜再下山。
我一直呆呆盯著柴火,竟然沒有發覺李世民已經把他的衣服披在我身上。
「你什麼時候倒成了柳下惠?過來吧,這件衣服夠大,我們可以一起披著。」
他放下手中撥弄的柴火,徑自過來,擁住我,把衣服蓋在我和他身上。
輕聲呵在我耳邊。
「在你面前,我怎麼做得成柳下惠?」
我笑而不答。
風吹得火苗東竄西竄,很有鬼魅氣,仿佛上面附了一個靈魂,隨時會撲出來。
「這林子有種魑魅鬼氣,叫人想起聊齋里的聶小倩。」
「那又是什麼故事?」
「無非是狐仙鬼妖與書生相戀的志怪故事。世民,你說那個聶小倩是不是很傻,她和寧采臣分明就是兩個時空的人,一人一鬼,各自殊途。怎麼會天真到去奢求異時空的情愛?說來白娘子也是這樣,一般痴念,不過落得兩處傷心。」
「傷心之人,終也有心可傷,不枉她們來這人世間走了一遭。否則,即使活個百年千年,又與沒有活過有什麼區別?」
「是麼?你是這樣以為的麼?即使神傷,心痛,生離,死別,亦要這般徹骨地活一遭?不問因果,不求終局?」
「你竟日都是這樣胡思亂想。」他捧住我的臉,覆在他的側面,「你是鬼是妖如何,即便為你水漫金山,推倒雷峰塔又如何?異類如何,殊途如何,我偏偏要與你共赴人間陽關道。」
聲音這般篤定無畏。
我苦澀笑起,「我情願是狐妖。」
這樣,我們的時日,便可以長久些。
「你本就是狐仙,不然,怎麼迷惑得我這般痴傻?」
我無奈嗤笑,自己後仰靠進他懷里。
他忽然問我。
「你可信那個道長說的。」
「他說的千真萬確。‘德化海內,威服四夷,縱商湯、文武復生,亦不及也。’世民,你終是會登上那個位子,成為千古一帝的。」
「你不說他是裝神弄鬼?」
「我不敢。」
李世民細看著我眼底的神色,沉聲道︰「你自洞穴出來就不對勁,他究竟跟你說了什麼?」
他用那種追擊不舍的目光看我,就像他對那些拼死不松口的敵人那樣。
「我沒有騙你。」我坦然看他。
「是。你沒有騙我。你只是在瞞著我。瞞著你的秘密。」
我不欲再談,終究伸出手去裹緊衣服,便只望著火堆,沉靜容色。
他就在那火樣的紅光里,探看著我,隔了很久,才肯閉上眼楮。
李世民,他終究無法把我稱作敵人,他終究無法,他只得松開,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