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久地注視不存在的空氣,像死魚般徒勞地睜大眼,似乎只要那樣空洞地看著,生命的死亡便不會到來。
「夫人,您怎麼大清早坐在地上?听見麼,外頭多熱鬧,我們快些美美地裝扮起來。您生得這般,只要上點胭脂,絕對是奴婢這輩子,哦,不,連著上下八百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新娘子。」我茫然抓著喜服,像瀕臨死亡的人抓著求生的稻草,啞聲道︰「叫他來見我。」
「新婚前夜見面已經是不吉利了……」
我懶費口舌,「不見他一面,我不會穿的。」
我自承公子留給我的箱子里取出喋血之緊抱在懷的青瓶。
我靜靜地等著,他也終是來了。
「倘若你要這個,本可以告訴我。」
我目光空泛,把那只青瓶給他。
「你以為我在乎?不過一塊石頭。況且,若在你手,你終是會給我的。」
「我之前沒有給你,因我並不知道這瓶中藏有玉璽,也不知道竇建德獻給你的,是假玉璽。若不是那只民謠提醒我,它會不見天日。」
李世民深深吻我額頭。
額上是溫暖的,為了這一晌清歡,我會試最後一次。
我仰臉勾住他嘴唇。
我甚少這般熱情,天雷地火,堪堪燃起。
我趁他意亂情迷,扯月兌他衣服。
他一把揪住我手腕,魅笑道︰「今晚還有很長的時間,現在不著急。」
他的眸子很清醒,並沒有我以為的迷亂。有所防備。
我看著自己倒影在他眸子里,靜得像凝在墨冰里的露滴。
心里不可抑制的悸痛。
墨色終會凝結完畢,淚影也將在那樣的寒冷中,凍死成齏粉,揚而散去。
我們,終是走到這步。
「世民,倘若你要的是我。我心甘情願。至于成婚,我說過,絕無可能。」
他一瞬凍結的眸色,極深極璀璨的藍,似寒冬夜空,一重又一重的浸染,層層凝固,微星的存在已無法察覺。嘴角的笑弧冷冷掛著。
「事到如今,你還是這樣固執。你以為由得你麼?」
我下看著地板,走至床邊才抬眸看他,一渦笑意盈盈,手背在身後,抓過一柄冷質金簪,攥緊,再攥緊,膩著層汗,狠下心朝腳踝生生扎了下去。
那一瞬,我看見他驟然擴張的瞳孔,我咬牙只是笑,忽然有種報復的奇異快感。
「很有趣,你的新娘,怕是沒有腳走到喜堂了。」
他沒有過來,只是立在那里。
震驚?
失望?
心痛?
或許都沒有。
他不過以一種破滅的姿態立著,展示他無望的心。
我沒有看他,沒有呼喊,只是像被打破缸的魚,缺氧,瀕死,呼吸。
「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然後大笑起來。
那笑聲像扎透我心髒的榛木刺,倒刺密布,痛得我不能呼吸。
他黑洞洞的眼楮冷冷剜著我。
「你以為,真的非你不可?」
我腦子一黑,翻來覆去只是回蕩這一句,
你以為,真的非你不可?
你以為,非你不可?
「吱呀」,門,門開了?
門開了……
門開了!
我慌慌撐起身朝床幔外看去。
流金的紅,凜光逼仄而來刺痛眼楮。
「你……你是……」我半眯著眼辨認,「嘉馨?」
她輕板著面孔,拎著裙裾踏足進來。
她是唯一可以將任何顏色穿出黑裳的神秘與冷矜的女人,性感到了極致卻面若寒霜。
高貴血統的純粹氣質,滲出肌膚的艷。
有種女人的美,血液般與生俱來,並不是天生麗質足以形容的。
我無力掩住臉孔,有種落荒而逃的沖動,「竟是你。」
「我也沒想到。」
胸口隱隱作痛起來,那痛一圈又一圈地,被擴音器擴大,我竭力忍住。
「我沒有什麼可祝福的,請你走吧。」
「我的一切,都拜你所賜。」
對我,她仍維持懶怠說破,卻顯而易見的嫌惡。
「你,請走吧。」
她終于高高地揚起臉,像來時的高貴無匹,離開我的荒原,走向充斥陽光香氣的玫瑰園圃。
原來竟是這樣。
碧璽之藏……天命之女……貴匹無雙……天下歸昂……
竟是這樣。
楊妃,楊妃……
呵,呵,呵呵……
我再也壓不住胸口玄鐵般生冷的燙,頭一偏,直吐出一大攤血。
斷斷續續,嘔著血沫,又只是喘氣。
恍惚听到外間拜堂的喜樂,迷迷糊糊只覺得似曾相識,好似病中大夢一場,他那廂,金玉良緣佳偶成,誰懶得理會,病顰兒魂歸離恨天?
我並沒有血淚帕子可撕,也沒有稿子可以焚來斷痴情。有的不過是淚,盡數還了你,贖你神瑛朝昔灌溉之情。
還有這血,也給了你吧,說什麼相思血淚滴不盡,只不過未到傷心處。待到心字成灰,下盡了淚,嘔盡了血,散做一坯土,倒也干干淨淨。那樂聲漸漸去得遠了,我似乎也睡去了。虛虛神恍里,有人似乎在叫我。
「風……」
我掩不住淚痕,只無力攀住來人的寬袖,像溺水的人,徒勞地倔強地揪著一條水草,就那麼揪著溺在水里。
「帶我走,帶我離開這里……」我一直喃喃低聲。
混沌不清,卻一直不停地說著。
直到那人輕輕說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