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在太子府的生活,沒有什麼適應不適應,你知道的,不過是日子。不需要適應就可以過的。
李建成很照顧我。我們很默契撇開一些人事,擱置一旁再不提起。
仿佛我一直都是在這里,仿佛也將一直住下去。
日子像繃在竹圈子上的細絹,一針一線優柔緩慢地繡著,安穩妥貼。
我總是把躺椅搬到秋日正好的陽光下,捧了一本書。
大部分時候,只是心思空白地捏著書頁,眼光游離,肌膚蒼白。被攝去了魂魄的模樣。
我想我越發像個遲暮的老人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光在我看來已經凝滯。
李建成有天對我說,「恐怕有段時間不能來看你。」
「太子殿下公務繁忙是應該的,我很好,不必你費時間來。」
「我向父皇毛遂自薦,請征伐劉黑闥。」
「哦。」我漫不經心應了一聲。
「祝你早日凱旋。」
「你信我能勝?」
「唔,自然。你的軍事才能不亞于……嗯……當世英才。」
靜了一刻,他斟酌著開口︰「你是否願意與我同去?」
我這才恍然望了他一眼,「哦,不,不,我並不想去。」
他似知曉答案,虛白的臉勉力浮著笑影,「我怕你覺得在府里呆得悶,或者出去走走,對你身子好些。」
悶?
不,不是悶,不過是麻木。
日子就像陷在流沙中,手腳無力,一點點溺斃,卻也懶怠掙扎,只是睜著眼,盲然地看自己是一點點,怎樣被黃沙吞沒。
「不,不悶,就想呆在這里。」
我們之間又靜了。
像蟬鳴時節忽然的間歇,叫人輕吁一口氣來。
「對了,那安神茶可有效?最近睡眠好些了嗎?」
「嗯。好些。」
離了他的睡眠,不過這樣。
白日躺著會不覺盹著,晚間徹夜輾轉反側。
習慣了便覺得不是異事。
並沒有那麼想他,只是偶爾會在稀疏的夜半游夢里感覺到他,卻並不曾看見他。
只有他注視的目光落在面龐。
仿佛他就倚在身側靜靜凝視,觸手可及。
而我兀自沉沉睡著,無夢,無憂,無欲。
比起他的接近,相擁,親吻,我更流連那一刻的眼神。分明承載了那樣多,頹重不堪,卻像是什麼都沒有的空,一派寧靜。
他與我,仿佛無心路過的風與彼岸蒹葭,只片刻傾心,失了剎那心神,隨即隔了茫茫雲煙,再不相見,永難相忘。
兩人一彈指交會間的目光,輕輕搖曳,一道無痕于心魄。
「風,風?」
我發了好一會兒呆才知覺是叫我,忙虛應了一聲,「哦,怎麼了?」
李建成干涸的唇起了白,仍笑意浮掠,卻是薄霜色的虛,「沒什麼,你……總是心神恍惚,怎麼能照顧的好自己呢……我也不過白囑咐一句。」
「太子……」我心一動,只溫柔笑著,「你好好照顧自己……」
李建成打了勝仗。
他歸來的時候很興奮,連盔甲還沒卸下就跑來告訴我。
「祝賀你。」
他一身戎裝,我自覺偏過頭不去看。
他開始講述戰場經歷,像個孩子喋喋不休,全然失態不像他本人。
「你很高興。」
「是。」他的笑容忽然落寞下來,像一只孤單白鴿,「天下人終于知道有個大唐太子。」
他的敏感叫我心軟。
「嫡嗣不帥將。仁君只需心懷百姓,不必沾染兵刃。你的太子之位名正言順,無人可以動搖分毫。」
「是嗎?你當真這樣想?」
我肯定地點頭。
「多虧了魏先生……否則一切哪里這樣順利……」
「太子殿下,」我咬著下唇猶豫片刻,極篤定地望著他,「我對朝堂之事,並無興趣。」
「哦,是我失言。」
他說著,將面目低下去。
「一身武裝怪累人的,先去除了休息一下吧。」
自我提過之後,李建成每日與我只是談談花鳥魚蟲,山水書畫,再不涉及政治一句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