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斟了杯茶，悠然啜了一口。
「我當時沒有想到那個女人是你。如果知道，我不會去。」
「你一直厭惡我。」
嘉馨波瀾未驚，只淡淡看我一眼，便將目光掠過我頭頂。
幽幽然道︰
「是。我不喜歡你。」
她徑自站起身來，面朝窗外，高而孤瘦縵立著，似黑色藤蔓植物。
「不，是厭惡。因為你認為我的突然出現，霸佔了你生命中重要的一切。你冠絕後宮的姿容，高貴的地位，無上的榮耀，你父皇的寵愛，甚至于你母親的照拂，孔雀淚與鳳凰淚。還有……喜歡上的男人。第一次，我莫名其妙的出現，把你的前半生毀滅，你從高貴的公主變成流離失所的孤女。第二次，我又是莫名其妙地急于消失，逼迫你穿上我的嫁衣，完成獻祭的婚禮。」
她面上血色半褪，只死死抿著唇，卻仍高高揚著側臉，維持她一貫的尊貴。
她終于緩緩移過面孔，將視線定格在我的臉上。
「那又如何？」擲地有聲的音調，分毫不退，眸子如黑醋栗漆漆然，「我仍是隋帝楊廣與亡陳美人張麗華唯一的女兒，名正言順的隋朝末代公主，楊嘉馨。唯一的也是最後的皇室血脈。當今秦王明媒正娶的夫人，與李世民堂堂正正行過夫妻大禮的楊妃.陳隋唐三代之系，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而你，不過是父皇一時興起的裝飾玩偶，王府里躲在暗處的男裝麗人而已。」
我听得疲倦，拿手背支住面頰，低聲道︰「對，對。你說的，都對。」我輕輕笑著抬起面孔看她，「所以，這就是他讓你來的目的？」
「我這次來見你。因你畢竟救了我一命。我只負責將原委告知。其他的，並不在我考慮。今後，我們也沒有必要再見。」
她仍是倨傲地，拎起裙角，端步走至門口，打開重重封掩的門，踏出一步去。
那高高的窈窕身影，卻凝在門前，黑衣曳地，袖長如瀑。
那削瘦帶著筋骨，美而有力，卻難掩淒清幽寒。
她一直完美冰冷，可此刻背影，終于令我觸到一刻真實。
與我一樣，縱使有完整皮相，我們心中早已體無完膚，潰不成軍。
「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都不曾怨怪你？你幫著宇文家滅了我們隋朝，父皇卻至死視你如珍寶。你自殘，逃婚，拋棄他。他那麼驕傲的男人。卻丟下大婚去阻攔你，一次次等你回心轉意，魂不守舍思戀你。現在好了，你回頭了，他除了欣喜欲狂，半分氣怨竟也沒有。到底為什麼？我自問容貌不遜色你多少，可為什麼你好似橫行無阻，來去自由，可以永遠被原諒？」
她沒有等我回答。
她的驕傲不允許。
離開得那麼飛揚美麗，黑色裙衫在腳下紛亂，如藏了千百只金色的蝶在裙下。
我一直喜歡這個女子。可能因為她不喜歡我的緣故。
如果你認為我在這場人生戲中太恣意無拘，那是因為，我不過是一個過客。穿梭在你們漫長人生的過客。像你說的，我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出現。可以揚塵走馬而不必負責。
因這出戲，本沒有我，我沒有劇本與台詞，只得隨意，隨便，隨心所欲。
似一只候鳥，知道天空無法留下痕跡，便舞得凌亂。
是的，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