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黑夜,如九幽冥地爬出來的煞神,揮舞獠牙,長長地鐮刀殘忍收割著人命,而令四野無一人聲,端是詭異異常。
墨如軒行走在空蕩無人的街道,幽深的目光眺望著遠山,身影模模糊糊,似乎被月色拉出了幾丈,而他的心中一片寧靜,感受著一如往常般沉浸在安靜里的小鎮。唯有幾道蟬鳴,幾點水光,在他心底蕩起幾絲漣漪,將心神屏蔽,仿佛自己就是這漫漫黑夜,亦或是寂靜中那幾處波瀾。
曾幾何時,他也這般享受過在寧靜中的波瀾、黑暗中飄蕩著幾絲燭火下,那一抹涌上心頭的悸動,一抹莫名的感傷。仿佛這詩般的意境,竟是可以讓他痴了。
「夜色如魅,月如鉤,輾轉不入眠。佳人如雪,情似絲,此生不復回。幾時望青天,雲煙送情綿,莫回頭,莫回頭,三世坎坷方白頭。」
悠遠纏綿的詞句,叮咚如泉眼噴薄,情深意更深,緩緩從墨如軒的口中傾吐而出。這一句詩句,是他從一位路過的雲游修士口中听到的。只覺得這詩很是悅耳,能飄進他的心坎,能讓他失神恍如夢中,即使不知自己為什麼會對這樣的詩這般上心,但他還是記下了,就像刻在骨子里,這般記下了。
仿佛這樣,心底會有道柔美的聲音叮咚響起。似乎這樣,在漫天孤寂中才有一道明燭微微溫潤了他的心。
「莫回頭,莫回頭,三世坎坷方白頭…方白頭」
空蕩蕩的小巷,回音不絕,掠過耳際,幾經纏綿,方才遠去。墨如軒一臉痴痴傻傻,身影漸漸沒入了黑暗中。
一間殘破的茅草屋,四壁用黃土壘起牆壁千痕百壑,牆面凹凹凸凸,甚至有幾處都打出了道道鏤空的殘痕,一眼可以從外窺見房中的事物,也不知這草屋有多久沒翻修過了,更不知何時便會坍塌。
可便是這般殘破的草屋,卻有道淡淡的火光,從鏤空的破洞中灑出,將門外的草地映了一片片紅。
屋內安安靜靜,幾乎與周圍的寂靜融為了一體,唯有偶爾幾聲竹竿挑撥著火炭發出的細碎聲響,卻又幾不可聞。
也不知這安靜的氣息持續了多久,方才傳來一道微微哽咽的聲音,音色柔弱。
「如軒哥哥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緊靠牆壁的一角,小雨蜷著身子輕輕顫抖。
這句話好似夢魅一般,屋內的十來個孩童的呼吸均是一顫,許久,又緊緊縮了縮身子,有些孩童則心神無主拿著竹竿挑著有些暗淡的火炭。
小鬼頭沒有說話,安靜的蹲在小雨的一邊。他側頭看了眼小雨,只見她明眸星點淚光,兩頰殘留著痕跡分明的淚痕,突然心里難受之極,卻不知如何勸她。
沉默了好久,也不知是否因為火光的緣故,小鬼頭望著小雨的眸里竟是染上了一團火紅,在此刻是多麼的明亮。
他微微將身子挪向小雨,輕聲道︰「小雨,別傷心了,老大一向命大,不會有事的。上次老大也是這樣許久沒回來,後來不是一樣平安麼。」
似乎這句話起了效用一般,小雨抬起頭,望著小鬼頭明眸里的那團火焰,詢聲道︰「真的?」
小鬼頭見她心情有轉好的跡象,頓時興奮的拍著干瘦的胸脯,重重點頭,道︰「當然是真的!」
小雨嘴角浮起一絲微笑,擦了擦淚跡斑斑的笑臉,笑臉如魘︰「謝謝你,小鬼頭。」
小鬼頭灑然笑了笑,欣喜的轉過頭,只是眼中的那團火焰,卻越是明亮。
屋外黑夜蒙蒙,月色愈發清晰。
一道細碎的腳步聲,像是憑空出現一般,從屋外邊飄了進來。
輕微腳步聲卻如一聲悶雷,在眾孩童的心頭轟然響起,盡皆驚喜抬頭望向屋外。
只見正蜷著身子的小雨登時一躍而起,笑臉如月色般明亮,道︰「是如軒哥哥,是他回來了。」
這一刻,身旁的小鬼頭臉色也是喜色上頭,自然而然望向了小雨,見她此刻如小精靈般靈動,哪還有剛才的傷心之意。欣喜之余,也不知為何,突然心里空落落的。
門口「咿呀」一聲,一道結實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襯著火光望去,他背後掛著一大袋子,咧著嘴似笑非笑的看著小鬼頭和小雨,那袋子似乎有些沉重,他拽著袋口的那只手背青筋橫生,隱隱有抓不住的感覺。
只听他嘿嘿笑道︰「我回來了,可想哥哥我了麼?」
……
翌日,天色正好,朗日高懸。
空氣中飄著斷斷續續的歡聲笑語,孩童的嬉鬧聲,在那間殘破的茅草屋上空不斷徘徊,經久不散。
每個孩童臉上都掛滿了歡喜,原本凹瘦蒼白的臉龐竟是紅潤了起來。只見他們時而圍著一塊嬉皮鬧著,時而三三兩兩在院內左閃右躲,上躥下跳,平日藏在心里的那顆玩鬧的心境在這一刻顯現無遺。
在院內的另一邊,小雨提著衣袖,抹了抹額頭的細汗。蹲子,吃力的將半桶井水提了上來,準備將水桶提入屋內。
只見她雙手提著水桶,呼吸急促,剛要邁出一步,身前右側卻傳來一聲驚呼。
小鬼頭從前院跑來看小雨,卻見到小雨默默做著家務,登時叫道︰「小雨,你怎麼能干這麼重的活,放下,我來,我來就好。」
他的腿像長了翅膀一樣,眨眼奔向小雨。
小雨也不推辭,看著小鬼頭忙不迭從自己手上搶過了水桶,正欲提水進屋,小雨忽然說道︰「小鬼頭,如軒哥哥呢?」
小鬼頭沒細想,道︰「在後院樹林里。」
「那你提水進去吧,我去看看如軒哥哥。」小鬼頭身後傳來一聲凌雀般的聲音,歡呼一聲,眨眼間,十幾聲腳步聲後,小雨的身影登時消失在了後院。
小鬼頭抬頭望了望天,一言不發,提水進了屋內。
後院小樹林中,在一株兩人合抱粗細的桐樹下。
墨如軒盤膝而坐,此刻他的頭發全都披散在腦後,目光炯炯有神,一動不動的盯著放在膝上的一本藍皮書冊。四下寂靜安寧,只有偶爾會听到一兩聲細細的喃喃聲,幾不可聞。
沙~
墨如軒粘手在書冊上翻開了一頁,只見書上洋洋灑灑幾百個字,字跡剛勁有力,妙筆生花。難得的是,在書冊右下角還有一副簡筆畫,畫上是一個盤膝的中年,光禿禿的臂膀被標明了許多紅點,顯然是以字畫結合,讓初學者能夠明悟修煉的方法,這一手當真有心。
墨如軒慢慢將書上的字句原原本本念了出來︰「體煉之術,源于佛道修身養性之術,後與雜學相並,結合武技,堪堪為一門學識。此後數百年,幾乎消跡,後得高士,由西海無名人士一手另闢新境,以已身軀體,淬煉真氣,凝元化形,日久方長,竟體若精鋼,萬劍難傷,因而出名。」
這段文字簡要介紹體煉之術的來源,並無什麼作用,墨如軒不多想,又讀起了下段︰「世間體煉,無不精于三處︰其一,為體煉者必應身具強力體魄,體質懦弱之人端不可修習;其二,體煉與修真一般無二,修習貴在體悟,以明萬物之力;其三,體煉者,切忌心燥,凡動輒心處,重則易前功盡棄,體悟之意蕩然無存。此三點,望修者謹記。
墨如軒細細品味著話中的含義,似乎明白了什麼,肅起臉龐點了點頭。
當日在樹林中,他見到那名大漢的體煉法門似乎與書中相比,顯得粗淺了很多,原來因果就在這里︰修習者切忌心燥。想想那匪徒整日喊打喊殺,怎麼可能心境能平靜的下來,這樣看來,他應該沒到體悟的境界,自然功法怪異。
合上藍皮書冊,墨如軒如老僧入定,緊緊閉上了眼楮。腦海里浮現著剛才在前文看到第一句修煉口訣‘閉目靜神,靈識會于氣海穴,身體遂失靈,而後坐定,凝神,體悟周遭世界,如古佛有雲,一花一世界,若有感,則能入門。’
墨如軒當下不再猶豫,排開腦海的雜念,想著從書上圖畫看到的穴位圖,將所有注意力注于體前正中線、臍下一寸半的氣海穴。
中原大地,每個人天生都有或高或低的靈識,也就是俗稱的體悟萬物變化的心境之力,根據這個靈識高低,每個人在修真之道上得成就也不盡相同,也就是靈根慧質幾乎決定了修士的未來。
墨如軒機緣之下偶得體煉法門,不懂如何修煉,只得按書上的說的,憑自己模出門檻。這體煉法門品級雖極低,不過他想想也是正常,尋常匪徒身上的修煉功法,能高到哪里去。但墨如軒還是一腔熱血投入了修煉中。
一想到當日看到場景,奇妙無比的法門,那種超乎尋常人的力量,近乎令他腦海窒息,熱血不止。
況且。
自己是誰?從哪來?夢里那道若有若無的女聲是誰?
墨如軒無時無刻不迫切想知道答案,自己雖只有八九歲兒童的身軀,但意識卻超乎尋常比一般孩童的想的多,想得遠。
里面一定有什麼秘密,自己一定不是憑空出現的。
他心下這般想到。
一股弱弱如風中殘燭的意識,被他全都注入了氣海穴。片刻,一聲叮咚,墨如軒腦海瞬間一窒,駭人的痛感席卷全身,頃刻有蕩然無存。身體沒有重量般,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那一刻失去了控制,只有的自己的意識飄啊飄啊,像無根的蒲葉,不知落根何處。
墨如軒第一次修煉法門,當下心神微微一驚。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漸漸,那股心燥被壓了下來。
「體悟周遭世界。」
一句寶音,在他腦海里響徹。隨著墨如軒進入了狀態,慢慢的,他仿佛在無盡的虛空中,看到自己的身軀奇異的伸出了無數的觸手,細小到幾乎看不清,像絨毛,浸婬在一片瑩白的光芒中。漸漸的,他的意識不受控制的全部散漫到那些瑩白絨毛上,似乎要融為一體。
原先不受控制的身軀,閉塞起來的六識在這一刻突然打開了一個缺口,瑩白的絨毛變的似乎又細長了許多,在虛空中搖曳。
有風,盈盈有聲;有花,沁人心脾;四周是灰白的一片世界,墨如軒只覺得這感覺很奇妙,他閉塞的眼眸居然看的到外面的世界,不過,他看的世界沒有色彩,只有一眼無盡頭的灰白。
縱使這樣,他也一陣歡喜,原來修煉是這般奇妙。
可正當他想看得更遠,更清晰聞到花香,更徹底听到風聲的時候,旋即意識像是月兌力一般,焉了下去。隨後,六識一片混亂,那些原先潛入絨毛的意識一下就縮了回來,漸漸的,細長的絨毛縮成了原先的長度。
腦海轟轟有巨大的聲響震動。
墨如軒心下一驚,連忙從氣海穴處撤回了意識,這股聲響才漸漸消停。
「呼~」
墨如軒後背驚出了一層汗水,睜開眼眸,一臉的匪夷所思。
剛才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意識就焉了?
他心里疑惑,靜靜看著膝上的《慕式體煉法門》,想著那些疑惑,一時間神游物外。
「如軒哥哥!」
這時,一聲由遠及近的女音,像是玲瓏清泉吐納的叮咚聲響般柔美,溫潤異常,原先冷寂的樹林也仿佛染上了一層溫熱的氣息。
墨如軒在恆古中醒來,抬起頭,一臉笑意的望著那道在小道上隱約可見的身影。